“柏德兰郡跟我有什么关系？”拉娜娅依旧没有回头的意思。
“那边说云已经展开行动了。”卢修斯举着信封道：“你们要做的都写在这封任务文件里。你不是总说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吗？现在，机会来了。去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加点……辛辣的气息。”
拉娜娅终于是回头，从卢修斯手中拿走信封。
她记得不久前，克劳迪带了十余人去圣斯诺姆柏德兰郡校区展开交换教学。她当时只觉得是一群没点子的人一拍脑袋想出的无聊主意，或者是为了逃避工作和训练顺便找点乐子。
这个地方……的确是死气沉沉。
至少在她心目中，赛达小镇的印象是暖调的，而这里，只有灰调。
“还有一件事，正好雷克斯也在。”
雷克斯闻声抬头。
“被她抽中，你也算走了运。这次任务你带上她，然后送她去圣城，等她成年，你就可以安稳退休了。”
雷克斯眉头一皱，问：“这话是大师说的还是你说的？”
“都一样，待遇不会丢。怎么，你还想收拾那些烂摊子？”
雷克斯没有回答。
卢修斯缓缓转头，看向拉娜娅：
“带上你的录取通知书，退学。”
听到退学字眼，拉娜娅呼吸一滞。
并不是觉得退学有多可惜，而是卢修斯说的退学，往往意味着一只脚踏入职业盗贼的门槛，彻底斩断自己的童年，把生命系在颤动的钢索上。
她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杰罗的样貌。
但她还是稳住气息，道：“任务完成，我就去圣城医学院？”
“对。”
“只学习？”
“只学习。”
-
再度回到学校，拉娜娅看着教室里一个个像羊一样，脸上没有智慧只有瞌睡的学生，忽觉恍若隔世。
办退学，要找之前的班主任，还有一系列复杂的手续。
克劳迪去柏德兰郡了，所以现在他们要找卢比老师。
还未走到办公室，竟正好和卢比老师碰见了。
卢比老师捧着一叠作业本，看到拉娜娅，笑着招手：“来，你过来。”
声音如潺潺流水。
卢比同时也看到了拉娜娅身后的雷克斯，道：“你是她家长对吧？一起来吧。”
说完，卢比便走到前面带路，深蓝碎花裙翩翩生风。
父女两人也不知搭什么话，只能跟着走。
气氛略显尴尬。
拉娜娅很担忧卢比老师要是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卢比也是个好老师。她教语文，不搞死记硬背那套，会讲很多课文作者背后的故事。
跟她打招呼她也会很有礼貌地笑着回。是学生会觉得自己的表情和态度反而不够尊重的那种。
转眼间，他们已来到目的地。卢比走进她私人的办公室，给两人搬了座椅。
“地方有点小，将就一下。”
拉娜娅想了很久，还是问道：“卢比老师，我记得您……退休了？”
“那还没有，还没到。”卢比笑了笑：“应领导要求，暂时休息了一下。”
空气又陷入沉默。
他们是来退学的，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们来得也巧，我正好想找你呢，你看这个。”卢比说着，从桌上拿起几张文件，底下还盖了章，“安城十字会医院给你投橄榄枝了，这个主任医师非要找到你，让你做他的学生。他也是圣城医学院毕业的，他说圣医教的他全教，还有很多独门经验……”
“我做了几千台手术了，学校都学不到的！圣城医学院也是十字会下面的学校，在安城一样的，圣城太远了，安定下来开销又大，关键是少走弯路，正常学医的都要苦读十年医书啊，二三十来岁才能有实践机会，我直接让你观摩，做模拟，做得好就开始帮忙，人家二十来岁刚开始，你就已经全都会了，这不好吗？你拿着，拿着，院长都同意了，他都急了，你赶紧找到她说一下，啊，拿着这些，其他啥都不用，直接过来。”
——主任医师如是说道。
父女两人面面相觑。
“……老师，您确定真的是安城十字会医院的人吗？”拉娜娅问。
“咳！”雷克斯清嗓。
“我跟他算是熟人，我以前经常找他看病拿药，他人还不错。”卢比顿了顿，对拉娜娅道：“他们还说很担心你的身体，问你怎么要买血包……”
“……”
父女两人跟石化了一样，相比之下，雷克斯的反应更甚。
安城十字会医院有规定，不管是在医院输血还是买回家都得实名，这下好了。
拉娜娅的目光不敢往卢比身上看，只能瞥向一旁的办公桌，只见办公桌上是今天的安城早报，头条新闻说，斗兽场西郊发现疑似巫术团体，是否跟那天用鲜血进行神秘仪式的组织有关尚不明确，目前这些人已被控制，正在接受调查。
汗流浃背了有点。
接着，余光又瞄到卢比也朝报纸这边看了一眼。
卢比看着这些文字，微微皱眉，语气试探：“你……这几天……去哪了？”
“……”
她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椅子腿不能在地上划拉条缝让她掉进去再合上？
拉娜娅斜目，“呃，不好意思卢比老师，其实我们是来……”
“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能接受您的好意，实际上我们已经决定去圣城医学院了，所以今天，您知道的。”雷克斯说道。
卢比看了看他们，似乎意会了什么，道：“我知道，你们不同意这样的条件，我也不觉得奇怪。你们有别的任务，对吧？”
父女俩立刻警惕起来，拉娜娅甚至在一瞬间扫视了整个房间思考哪里会藏武器。
“别紧张，别紧张。都是一些过去的交集。当年文学社办得最好的时候，我还跟你们李琴老大说过几句话呢。”卢比笑了笑。
“怪我，早些年应该找个机会说的。”卢比像是叹气般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盗贼公会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组织，它无处不在。倒不如说，它是一种精神。想起来我也是跟李琴同代的人呐……盗贼公会发展得这么好，再看看这文学社，唉……我也力不从心了，只能，靠小云了。”
听了卢比所说，拉娜娅逐渐打消了顾虑，但她却从卢比眼中读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或许也只有当她自己五十来岁的时候才能懂。
“说真的，你还是去圣城好一点，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卢比又道。
拉娜娅觉得应该答应，但说不出口。
不单单是任务的原因。
此时此刻，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
“看看现在的世道吧！难道你们打算一直袖手旁观吗？”
不……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们始终都在行动。
现在克劳迪需要帮助，任务已经交到她手里。
但面对卢比老师，她只能表面上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又聊了很多，才去办理退学手续。
反倒是拉娜娅越发觉得不舍，但卢比好像永远都能接受发生的这一切。
校门口，两人行走在前，一人驻足在后。
走了几步，拉娜娅回过头。
“再见，卢比老师。”
卢比依旧是微笑，摇头：“我们的志向是相同的，所以不算再见。”
-
送走二人后，卢比脸上的笑立刻消失，转为严肃。
她迈着掷地有声的步伐，脚下生风，返回自己办公室。
用钥匙打开最下层抽屉的锁，拿出一叠文件。
提姆参加的那次州级竞赛肯定有内幕。她提交了数次举报，但每次都被驳回。
阅卷老师中间问题很大，而且这些都是分布在各个学校教书的老师，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她找到安城早报联络员，互通了一些情报，她知道这些是卢修斯的人，那边给出的条件也很简单：就让她负责追查此事，追查到底。
但安城早报的覆盖范围只有安城，州里其他地方的消息较少，关于教育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还联系了文学社，虽然文学社已不由她主管，但依旧有少部分老成员愿意支持她。近一个月，他们就克劳迪写的《论教育》在安城早报上发表自己的看法，其中不乏提到教师受贿的问题。
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半年过去了，事情逐渐有了眉目，但……
证据不足，还是证据不足。
“给我一点时间……”
-
前往都城的火车上。
巨大的轰鸣足够掩盖说话声，父女二人只能凑近耳朵说话。
“……我们能行吗。”
卢修斯给他们的任务文件，怎么看怎么离谱。
说是要他们找都城第一大贵族理查德少爷，拨款五百万！
斯洛姆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五百万。
“他们说有点合作关系，应该能行吧……”雷克斯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跟理查德少爷打交道。”
任务简单介绍过，理查德族长在王宫里是很大的官，少爷是个商人，但是做教育生意的，以前有的学校课外班也是他的手笔。现在有规定，学校不让办，他就让手下的老师们给一些富家子弟提供私人家教。
至于拨款五百万是为了干什么，那还要从克劳迪他们刚到柏德兰校说起。
-
“你很想跳舞，是吗？”
克劳迪问帕梅拉。
上一节课堂上：
“这一点也不好笑，同学们。我们继续。”
克劳迪无声地拍了拍帕梅拉的肩膀，接着讲课，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下课之后，他用最低调的方式，把帕梅拉带到办公室。
当帕梅拉跟着走过去的时候，以为自己在课上做错了什么，毕竟除了课代表和班委就只有问题学生会被叫去办公室。
但克劳迪没有说她什么。
克劳迪让她坐下来，道：“你的朗读很出色。你对这个故事很有共鸣，是吗？能跟老师说说吗？”
帕梅拉捏着衣角，摇头：“不……我没事，对不起。”
“不，你没做错任何事，不必说对不起。”克劳迪摇头：“说吧，我不会批评你，也不会笑话你。只要你愿意说。任何学生都有向老师诉说的权利。”
帕梅拉迟疑片刻，还是说了。
她说了很久，仿佛说了她长到这么大所花的时间。
克劳迪中途只是听着，偶尔点头，没有插一句话。
直到她说完了，做了一个整理自己衣角的动作，克劳迪才问她。
帕梅拉垂眸，点了点头。
克劳迪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道：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想办法。但你别误会：我不是只想让你觉得好一点……”
“……我是想让整个学校都好一点。”
帕梅拉抬起头，这个突然到来的新老师，语气分明柔和，却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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