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灵宿小镇

共和四十五年,我大学毕业。我记得那年,有一件事特别让我扎心——中国申奥居然失败了。

世事多变幻。

四年前,我离开灵宿镇高级中学时,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再次回到这个破地方。没曾想,昨天我刚到县城的信用联社本部报到,第二天就被赶到灵宿镇信用合作社来“基层锻炼”。

对于外埠人来说,灵宿实在是个不起眼的小镇。既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灵宿的印象大概也只有一个模糊轮廓:一个传承着古炮台、天妃与海怪故事的江南小镇。灵宿绝非乌镇、西塘这类江南古镇,没有青砖绿瓦的深宅大园,没有狭窄又幽深的石板街道,更不要指望细雨中撑着黄色油纸伞的纤纤江南小女子。如果是个生意人,或许会告诉说这是一个全国有名的服饰制造、加工和交易集散地。

回到灵宿镇,破旧的汽车站正播放费翔的歌“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这歌唱得真是入心入肺。不是么?就在昨天我还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名牌大学生,今天却已是一分不值的穷酸倒霉样。其实,我算不上真正的灵宿镇人,而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我的家在离小镇九里外的立新村陶家池。

走出车站,向前走不足百米,就是南门大街。这是小镇的唯一的主街,其实不消半小时就可逛个遍。大街上没有大商场,但是差不多闭着眼就能找到杂货铺、理发馆、饮食店、服装店等小商家。信用社的大楼就在这条街上,对面是小镇的心脏——鼎鼎大名的灵宿服饰交易市场。看似破旧的市场内纵横交错的近千家店铺在这里交易服装、布料和服装原辅配料,小镇周边集聚了大量配套的服装、纺织、印染、机械等企业。这就是小镇人引以为豪的服饰产业集群。

小镇上的建筑一如既往的低调,信用社陈旧的三层大楼已经算得上气派的建筑。

按照县联社的通知,我直接上二楼到找找林主任报到。当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从楼道爬到二楼,就听到有人在发怒:

“我一不贪污二不收贿。欢迎联社来调查,我身正不怕影斜。如果我有问题,立即将我免职,该坐牢就坐牢,我不会有任何怨言。如果我没有问题,也请组织上对这种诬告陷害的人毫不留情进行惩处,不能姑息这种人渣。”

我走近二楼的主任办公室,声音就是来自这里。此人的声音很响,整个楼道都听得一清二楚,似乎是在与谁通电话,“领导,我明白。我知道是匿名举报,否则您也不会直接提醒我。谢谢领导的信任,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领导。”

我想自己来得可能不是好时机,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完全敞开的主任办公室门口。

一个人正埋头坐在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后。

“我找林主任。”

“我就是。”那人慢慢抬起关,打量着我,严肃的表情瞬间转变成和蔼可情的模样,让我紧张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居然是个女主任,这大大出乎我的意外。精致的短发、自信的眼神、圆润的脸颊,一个干练的中年女性。

大学四年,我跟着死党钱成线学过所谓的“深层扫描”技术。钱成线吹嘘,他通过“深层扫描”技术可以让任何人成为他眼里的透明人,但是我对此等邪术从不当真,只当娱乐。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与钱成线混久了,习惯成自然,每次遇到一个陌生人,特别是有点姿色的女性,也会习惯性地进行一次扫描,身高、三围、皮肤弹性只是表层扫描,爱好、性格、脾气、甚至有无结过婚、有无异性朋友和经验才算是深层扫描。没有例外。有人说“深层扫描”不科学也不准确,我却对此深信疑。

“小陶吧?进来吧,县联社已经电话通知我了。” 林主任的干练很快得到了验证:礼貌执情的欢迎词、简明扼要的单位介绍、严肃认真的工作要求,最后是细致周到的生活安排。我毕恭毕敬地站着,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已经在犯嘀咕:想来这个女人的内心一定是强大无比,做她的手下必须老老实实,想必她的老公一定是个窝囊无比的男人甚至伪娘……

林主任喊来一名姓鲁的主管帮我办妥了入职手续,就让我先去整理宿舍。我拿着鲁主管提前已经准备好的宿舍钥匙,就离开了信用社大楼。

单身宿舍在一条铺着石板的窄弄堂里——碗爿弄66号。我沿着南门大街道朝南走,右拐一会儿就到了,离信用社步行只需十五分钟。这是一间空置的纯砖木结构老宅,陈旧得象明清古董,门上挂着一把同样有历史感的铜挂锁。我费了好一阵才打开了锁,推开吱呀作声的木门,跨过木门槛,一股陈年老霉味扑面而来。虽然宿舍阴暗潮湿,房间内除了一张简易床、一张旧课桌和一把快散架的木椅,没有任何家具,但是居然是间单人宿舍,角度里还带有一个简陋的卫生间。我自初中住校到大学毕业已经在集体宿舍生活了整整十年,今天居然有一个独立的生活空间。这多少让我有点小小的意外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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