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将我照醒，我急匆匆穿上衣服就赶去信用社上班。很幸运，没有迟到。林主任很认真，带我到各间办公室认识同事，最后安排我在一楼营业柜台实习。
踏入职场，我对未来充满梦想和憧憬，象那个年代每一只新入职的菜鸟一样，我的职业规划很简单，找一个和自己专业对口的铁饭碗，老老实实干上几年，争取早点混个一官半职。如此而已。
我每天都提前至少十分钟上班，扫地、打水，非常勤快。对于每一位同事都彬彬有礼，对林主任和年长的同事更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伺候。
柜员的工作比我想象的简单得多，业务操作大同小异，但柜台工作并不轻松。柜员不是一个允许有错可改的岗位，而是一个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的角色。每天和钞票打交道，每天重复同一个动作，非常死板但又必须万分细心。信用社的管理制度非常严格的，哪怕就是一个常人认为无关紧要的一分钱差错都不允许。除了钱钞，柜员操作过程中的所有票据也都是重要会计凭证，如果丢失同样会有严重后果，一旦被稽核员查出问题就会受到批评和处罚。
虽然信用社每天营业时间为八小时，但是在开门营业前有晨会，关门后还得结账盘库。一天中，营业期间的八小时柜员，必须全程持续工作，吃中饭也只给十几分钟时间，上厕所也有时间控制，所以，我的小柜员生活过得并不清闲，内心必须时刻紧绷，晚上有时还会梦到临柜时自己弄错了钱款，金额后面少写了一个零或者多写了一个零，好几次把自己半夜吓醒。离开校园后，我原本以为终于彻底解放了，没想到却要承受这般大的工作压力、这般快的工作节奏、这般长的工作时间，让我对银行职员有了新的认识。
“您好，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请核对，确认一下您的金额。”
“谢谢您的理解。”
“对不起，很抱歉。”
“请收好，请慢走。”
一周后，我已经能够独立操作柜面最常见的存款、取款和汇款业务。“您好、请、谢谢、对不起、再见”等职业礼貌用语已经融入到我与客户的谈话中，已经成为我的口头禅。
“不要着急，慢慢来。柜台工作，不怕慢，就怕错。”隔壁柜台的张阿姨是信用社的服务明星，她总是提醒我，刚入行的新手不要学老员工手快，自己着急求快，很容易出错的，要耐着性子慢慢来，她还提醒我，面对客户要时时面带微笑，“伸手不打笑脸人”。
微笑真是银行柜台服务人员的法宝，穿上统一的职业装，露出自然大方的职业微笑，很能显现我们银行职员的热情、修养和魅力。
我喜欢观察和模仿，我发现张阿姨不愧是服务明星。她与客户交流谈话时，大部分时间都会直视看着对方，而且目光很自然的注视着客户的眉骨与鼻梁三角区，既不会左顾右盼，也不紧盯对方，道别时目光一直正视对方的眼睛。我们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有时会听不清客户的话，会让对方重复一下，这时张阿姨总会将习惯性地将头微微侧向左旁，用右耳朵靠近客户仔细聆听。
一个月后，我的进步神速，已经能够从容接待各类客人。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让营业厅的同事吃惊，来有迎声、问有答声、走有送声，连我也很佩服自己居然有此潜能，甚至联想到是否与钱成线吹嘘的“深层扫描”技术有什么关联。
“取点钱。”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我的第一印象还行，虽然人长得丑了点。
“请问，您要取多少？”
“十万。”
“有预约吗?”
“取这点钱还要预约？”
“是的，5万元以上要提前一天预约，这是规定。”
“什么规定？我经常来，从来没有听说有这样的规定。” 对方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我知道遇到一个不好惹的主。我虽然在省城待了4年，又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有钱人的确不常见，但是我到这里工作已经一个多月，一下子取十万元的客户的确很少见，还是少惹为妙，“我看今天的现金库存比较充足，如果你急需现金，我们可以特殊处理，以后麻烦你超过5万以上的取现还是提前预约一下。”
“不要啰嗦，存钱的时候为什么不要预约，取钱的时候就要预约。”
对方的态度很粗暴，但是我仍耐着性子，平和地说：“预约非常简单，只要提前一天打个电话就行。”
“什么破规定。”
“如果不预约，取不到钱会给你带来不方便。”
“这么大个信用社，取个10万块钱都没有，关了算了。”
“为什么要预约？主要原因是，如果取现的多，存钱的少，就会出现现金不足，当天是来不及从总部调拨的，就会无法保证给广大储户提供优质服务……”
“你的话太多了。如果提供优质服务，我打个电话，你们就应该送钱上门。这才是优质服务，”对方很无礼地直接打断我的解释。
我很清楚再聊下去就是自讨没趣，心中虽然很憋屈，甚至有点愤怒，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非常职业地与对方保持正视：“这是您的钱，要清点一下嘛。”
“不用了。”老板一脸鄙视。
我非常不爽，心想，刚才的第一感觉这个人还不错，原来是个人渣，粗鲁，没礼貌，一个地地道道的土豪，看来自己看人识人的功夫还不到家。
隔壁柜台的张阿姨明显看出我很不高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坐柜台、柜台服务经常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小陶你千万不要当真，否则你会越来越受不了的，特别是对面市场里的有些老板，有点钱就蛮横得不得了。”
“谢谢张阿姨的指点，刚才这个人是谁呀？”我的心情得到一些平复。
“我也不太熟悉，大家都管他叫毛老板，听说是灵宿镇上最有钱的大老板之一，最早是开砖瓦厂的，后来说是搞建筑，一直是我们信用社的大客户，我们林主任都要让他三分。平时他对于我们信用社的人还算客气，今天估计心情不好。”
我看了一下会计凭证的取款人签名，毛顶华，三个字写得歪歪斜斜，但还算大气。
三个月后，我这个职场菜鸟，基本融入了灵宿信用社这个集体，适应了新的环境。
出于本能，我理所当然会对周边的同事进行了扫描：灵宿镇信用社总共才十八个正式员工，大多数三四十岁，为人本份老实，但是据传都有些来头，与镇上的什么头头脑脑或有权势的人沾亲带故。只有两个年轻人是近几年刚从金融中专毕业分配来的，很老成、很低调，可能已经是双宿双飞的一对。坐在隔壁窗口的张阿姨天天在一起交流，是我最熟悉的同事。
林主任每周都会到一楼营业厅视察工作，也总会专门走过来与我聊几句，但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看到林主任来都会莫名其妙的紧张。
用脚思考一下就会明白，我是很难融入同事们的生活圈子了，在信用社里是不会有象钱成线、郁春仁一样谈得来的铁哥们。
林玲的确很有女人风情，这一点是我多年后才明白的。 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她只是一个令男人沉醉的漂亮女人。 有人说，但凡尘世间女子，必游荡于淑女与泼妇之间。林玲是一个优雅的女人、有味道的女人，在她身上自然找不到丝毫的泼妇影子，但她的吸引力、她的女性魅力不是她的性感和妩媚，而是她的女人风情。
这是一个周日的上午，信用社的营业厅内客人寥寥无几。我轮到柜台当班，正慢条斯理的坐在柜台里低头给客人办理业务。 刚办完一笔业务，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传来：“突突，工作好认真呀。”
我抬头一看，林玲玫瑰样娇美的笑容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瞧着她湖水般宁静的眼睛，一股女人味扑面而来。
“嫂子，你也来办业务？”我立即坐直的身板，挂上非常职业的微笑。
“别这样叫。叫名字。”她故作不高兴的嘟了一下嘴。这是一张超可爱超有风情的嘴唇。
“好的，林玲——姐。”我刚张口叫林玲，就感觉这太过于亲热，赶紧补上一个姐字。
“叫姐吧，一个字就行了。”她微笑着更正道。
“姐。”我很听话地叫了一声。 林玲很满意的嫣然一笑。
我很快地给她办完存款，用很职业的动作递上存折，习惯地道了声：“请您收好，请慢走。”
当我感觉我的话有点逐客意味时，林玲却已经很配合地回道：“谢谢，你的服务真规范、有礼貌。”然后，又是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一身贴身旗袍，让她的背影无比妩媚和温婉，举手投足尽显东方女性的诱人风情。
“突突，星期六我过生日，你一定要来噢。”林玲走出几步，突然回头又补了一句，挥挥手快步走了。
“好的，姐，你慢走。”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哪儿不对，隔壁柜台的张阿姨也扭着头异样的看着我。我赶紧坐下，对着防弹玻璃照了照自己，但终究我还是没有想明白。
其实，林玲的生日派对，我是知道的。郁春勇前几天已经专程来我宿舍邀请过我。他还讲了很多关于林玲的故事。 林玲是正宗的灵宿镇上的城里人，是我们这帮乡下孩子小时候很羡慕、很嫉妒的有城镇户口的城里人。她爸爸是镇小学的语文老师，镇上很多人都是他的学生，人人都喊他“林老师”，前几年转行到镇文化站当站长。她妈妈是海昌卫校毕业的科班生，现在是镇卫生院的医生。出生书香门第的林玲自小聪明伶俐，极讨人喜欢，棋琴书画、歌舞诗词样样精通。读书时，不但是学校的文艺骨干而且还是学校广播站的一号播音员。样样出色的林玲学习成绩却严重偏科，语文成绩能排前三，数理化成绩却经常不及格。高考落榜后，她就直接到镇广播站做临时工，后来又到省城进修了一年播音专业课程，回来顺理成章就成了镇广播站的播音员。现在，据说林玲是镇上家喻户晓的明星。
郁春勇和林玲凑成一对完全是家长的安排。郁福林原在镇前农贸市场开着一个大肉铺，林老师是他的常客。郁福林虽然是个没有文化的粗人，但是他却极其尊重、极其有礼貌的对待象林老师一类的文化人。林老师也觉得这个屠夫人不错，讲诚信，从不短斤少两，礼貌待客，还经常给优惠。后来，郁福林改行成了赛仙服饰的老板，两家更是经常走动。郁福林瞧着自家儿子春勇不上进，瞧着林老师家的女儿百般好，自然想着法子骗来做媳妇……
郁春勇临走时，再三关照我周六晚上六点不得迟到。并且告诉我，他已经将月亮湾舞厅二楼的小舞厅包下来。
这以后，整整一周我回到宿舍就会莫名其妙的发呆，想象这个五大三粗的郁老板是用什么高明的策略骗取了林家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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