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陈拾若做的豆腐都没有从前那样好吃。王奶奶很担心她，过来找她说话。闲谈中，她知晓了公子渊夫人的故事。
永昌八年，八公子渊于天辰宴中相中一位舞姬，当场带回家便成了他的夫人，事后才知，舞姬乃定国将军二女，有名程雪意，习舞十一年，天辰宴正是她及笄之日，有父上禀禹王，才得以在众人前一舞，不想一舞成姻。这位将军之女没有父亲的英气，从小体弱多病，早产二十四日，诞下时母亲便去了，生下时窗外大雪，谓雪意。她受不住风，因着自己的名字，巴望着看雪。传闻公子渊殿下为之修建御雪亭，每逢寒食都要带她来看雪，二人伉俪情深。永昌十年，程雪意尤其钟意桃花，公子渊殿下亲植九十九棵桃树，春月里陪她赏桃。永昌十一年，程雪意身染重症，觅辛夷花无踪，便要求去看雪。公子渊殿下允了。那日大雪纷飞，京城十里都无颜色，白茫茫的天仿佛正昭示着什么。隔着十几重绣着桃花的纱幕看雪花，雪花也成了粉色，程雪意坐在长椅上，身旁是公子渊殿下，她忍不住站起来撩开纱幕，撩到第四层，她急促咳嗽一声，捂着嘴巴又连续咳嗽几声，公子渊殿下仓促上前扶住，公子渊殿下的第一位夫人，当场便薨了。
原来，尉迟临霁口中的八嫂，在三年前已经死了。仅仅三年时间里，公子渊的心上人就已死。那一路，他们爱得悠长，都付出了许多。
王奶奶看着她出神的样子，道：“拾若啊，别怪王大妈不提醒你，你若想要做公子渊殿下的夫人，程夫人之事是不可说的。”陈拾若嘴角嗔了一抹冷笑，围上了围裙，“即便是有机会，我也未必想做。”我想找的夫君，他可以不优秀，可以不富有，可以不有才，但是他必须对一个人一心一意从头到尾不曾变过。
这日冬至，京城合来街早早便冷清了，大家都赶着回家过节。有雪纷飞，天空是灰蒙蒙的颜色。街西的豆腐摊，姑娘依旧在忙着。大街上已无什么人，过往的都是匆匆赶回家过节的人。四处皆是寂寥景色。守寡四年的王奶奶邀请陈拾若去她家过节，说她儿子特别仰慕陈姑娘，欲聘为妻。陈拾若笑笑，煮完最后一碗豆腐便关门跟着王奶奶去她家。不过是顺人心意，之前王奶奶也挺照顾她，届时再婉拒便好。自从知道她没有嫁八皇子殿下的心思之后，王奶奶一直在琢磨着她与自己儿子的亲事。王奶奶一边走一边笑道：“拾若啊，我老家有点远，要经过城东的柳浦桥。”听到柳浦桥这个名词，陈拾若脸色刷的白了，忽然道：“王奶奶，我不去了。”王奶奶转头疑道：“怎么了？”陈拾若脸色又白了，结巴道：“我……我忽然想起……”撩了撩头发，续道：“豆腐摊有点急事，要回去一趟。”王奶奶有挽留的意思，她又说：“咱家伍儿可想见你了，今日冬至，难得……”陈拾若转身往回跑，转头对王奶奶说：“王奶奶，不好意思，下次……下次我一定……”一边跑一边回头，微弱的声音淹没在大雪里。
北方的冬至，雪是大的。边往回走，她边理了理身上的玄衣。回到豆腐摊，见一白衣男子撑着十四骨油纸伞在她摊前，身旁无侍卫，若有所思。听闻陈拾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衣男子回过头来看她，手里搭着一见黑色狐裘。身姿飘逸，身上的白衣与雪花似乎融为一体。尉迟临霁。这样的场面有点尴尬。尉迟临霁走到她面前，把纸伞递给她，帮她披上黑色的狐裘，在领口处打了个结。“我在想，今日下雪，你如此节俭，会不会舍不得买衣服？”陈拾若蓦地抬头看他，他们同在一把伞下，身旁是大雪飞扬。“你平时常穿黑色，我在想你是不是钟意黑色。”陈拾若问：“你怎么知道……”尉迟临霁舌头打结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陈拾若忽然抱住她，纸伞摔落，埋在他怀里，闷哼道：“黑色……黑色是因为不容易脏。”尉迟临霁抬起手刚要搂住她，她突然从他怀中出来，眼睛红红的。他惊讶又平静地看她，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她说：“今日冬至，你们在宫中不是应该有什么什么宴吗？你怎么出来了？”尉迟临霁愣了半天，才懂她口中的“你们”是什么意思。尉迟临霁答：“宫中实在无聊，况且有八哥在，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顿了顿，道：“我想吃豆腐。”陈拾若捡起伞，跑去开门。
看着狂扒豆腐的他，陈拾若幽幽道：“十一大爷您几天没吃饭了？”尉迟临霁抬头对她做了个鬼脸，又继续猛扒。原来，身为公子霁的他，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吃到一半，陈拾若忽然说：“待会儿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永昌六年冬至，陈家豆腐摊收到召意，城东欧阳先生家来贵客，寄书信命陈家送六两热豆腐去。陈拾若母亲马上煮了六两豆腐，因要保持温度，急于送去，在柳浦桥上失足落水。第二日，柳浦河打捞上一具尸体，是陈拾若母亲。
永昌六年冬至，陈拾若在家中等着与家人吃团圆饭，而等了一夜母亲未果，大家都出去寻找，她留在家中看着饭菜慢慢变凉。第二日传出她母亲失足的消息。而后她家道中落，清贫节俭，两年后父亲也去了，每年的冬至，家家户户团圆，她却要去柳浦山为父母上香，那一日，是她母亲的祭日。
柳浦山上，白衣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远远看着玄衣女子站在一排坟墓前若有所思。又是一年，她不是没有话想说，而是纵有千思更与何人说。玄衣女子上了六柱香，拜了三拜，玄衣上沾了灰尘。她站起来，眼圈红红的，笑着走到白衣男子身旁，两人并肩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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