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得彭庆林那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道:“讲究,讲究,真是个讲究人。”
不过他心里明白得很,有些人的钱能花,有些人的钱却动不得。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除了沈立东自己提出要额外买些东西“贡献”出来外,彭庆林还真没有动他的钱。
此后,沈立东在9号监舍的地位算是得到了巩固,经过号长彭庆林的“谈话”之后,那个栗泽龙也掂清了他的分量,再也不敢对他指手画脚了。
晚饭是玉米粥和馒头,馒头不是纯白面的,还掺了一些玉米面,另外还有用白萝卜腌的咸菜。
对于在外面吃惯了油腻饭菜的沈立东来说,掺和了玉米面的馒头确实很新鲜。因此家人给他送进来的肉食,他一口也没吃,基本上都是让彭庆林他们几个给消灭的。
吃饭的时候,有几个人从大通铺一头的一个纸箱子里拿出了一些方便面、小火腿、袋装榨菜一类的食品,原来,这都是他们在每周一次的购物时买来的,平时就存放在号长旁边,尽管都是自己帐上的钱买的,但在食用时也要跟号长打声招呼,得到允许后才能去拿,赶上号长心情不好,只好等等再说了。在看守所里,这是体现号长权威的一个方面,如果哪个监舍号长没有了这种权力,说明这个号长当得非常失败。
同时,沈立东也看到了几个人除了看守所给的饭以外,自己什么也没有,蹲在屋内最里面的边上,低着头,吃着馒头,喝着稀粥,有的能分到一条咸菜,有的连咸菜也分不到,脸上的表情木然呆滞,自我感觉好像低人一等,乞丐一般,全然没有一点精气神,似乎连人的最基本的尊严都已经失去了,说得难听一点,那副神情犹如丧家之犬。如果没有号长和其他好心难友的施舍,真的不敢想象这些处于监舍底层的人,怎样捱过这段“看守生活”。
彭庆林他们这个饭圈子里原来有三个人,彭庆林,阿黄,还有一个长得又粗又壮的年轻人,听口音也是东北人。
看守所里是没有凳子的,吃饭时彭庆林和那个年轻人坐在炕沿上,阿黄、和沈立东蹲在地上,和他们面对面。
“明天如果检查的还不来,我看这红烧冻豆腐就变成红烧臭豆腐了,哈哈!”阿黄肯了一口鸡腿,晃着他的小脑袋说道。
那个和彭庆林一起坐在炕沿上的年轻人,刚刚放到了嘴里一块油炸绿豆糕,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可不是咋地,你们这圪垯看守所净整这事,能让你吃上红烧臭豆腐就不错了,上次就是,说好的让咱们吃大锅菜,听说肉都买好了,结果检查的人比晚来了几天,硬是把好好的肉给放坏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呀!啥时候的事啊?”
“对了,俺给忘了,你那时还没来呢。看守所这地方,真他妈的没正经事,对外公布一套,实际执行的又是另一套。”
“快闭上你的嘴,你不知道刘管教爱在吃饭时巡号吗?忘记上次教训了是不是。”一听他这么说,彭庆林赶快出口制止。因为骂看守所就等于是在骂管教干警。
可是已经晚了,年轻人话音刚落,刘管教那严肃的面孔就出现在了小窗口外面。
刘管教干咳了两声,冲着里面说道:“董明飞,又在骂谁呢?啊!你是怎么学的行为规范,要讲文明你知道吗?小学生还懂得五讲四美三热爱呢。”
彭庆林和那个叫董明飞的小伙子连忙站了起来,彭庆林笑着给董明飞打了个圆场:“没事儿刘管教,刚才吃从外面买来的绿豆糕,吃出了一小块塑料纸。”
“刘管教,您上次的教诲我牢记在心,刚才确实是吃出了一块塑料纸,一着急,这口头语就出来了,您放心,我向您和毛**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犯,您还像上次那样惩罚我。”董明飞红着脸辩解道。
从董明飞说话时的表情,沈立东看得出来,他好像对这位刘管教非常惧怕,肯定吃过苦头。
“以后把你油腔滑调的毛病也改一改,不然,一样收拾你。”
“是,是。”董明辉唯唯诺诺地应道。
刘管教似乎也懒得再搭理他们,说完话,转过身,踱着步子继续巡号。
董明飞和彭庆林松了一口气,坐下接着吃饭,一直到吃完饭,董明飞再也没有开口。
“小兵。”他们几个几乎是同时吃完的,阿黄把碗往地上一放,扭头喊了一声。
随着喊声,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孩子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麻利地把他们的饭碗收拾到一起,端起来到房间里头的水池那开始洗刷。
彭庆林打了个饱嗝,伸了一下懒腰,说道:“沈立东,你到外面找齐力广,让他告诉你这里面的规矩。”
这时,号里所有人都已经吃完了饭,有几个人拿着自己的饭碗在水池跟前排队等着洗碗,齐力广吃得比较快,这时正和另外两个人在外面防风场里聊天。
通过齐力广向自己叙说看守所一日行为准则及需要注意事项,沈立东对看守所日常作息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在看守所,人数和在押人员的安全是第一位的,首先要保证人数无误。早晨六点起床,起来后第一时间把号内在押人员集中到放风场内,听候管教干警点名报数。报完数后有一个来小时自由活动时间,人们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洗漱和整理内务。
然后是吃早饭,宁陆县看守所除非特殊情况,一年四季的早饭千篇一律:玉米粥、馒头和有数的几片咸菜,记说,自看守所成立以来,还没有遇到过特殊情况。中午,每周除了星期三和星期六稍微变变花样外,每顿还是玉米粥、馒头,不同于早晨一人一个馒头,中午每人可以分到两个馒头。而晚饭则是早饭的翻版。
也就是说,单靠看守所的饭菜,只能保证吃饱,绝不保证吃好,如果想换换口味和补充人体必须的营养,对不起,这要看您的帐上有无余额了。
午饭后只要劳动任务不紧张,一般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沈立东就是午休时间被送来的。
晚上吃完饭,稍事活动,干警要再次清点人数,人数清点完毕后关闭放风场,组织所有在押人员集体观看中央电视台七点的新闻联播。收看完电视后,有两个来小时的自由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可以下棋、打扑克、看书或者进行其他看守所里允许的活动,也可以继续看电视。
九点半,休息哨会准时吹响,到时,就要停止一切活动,放铺睡觉,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钟。
北京到南京,监狱长明灯,看守所也一样,无论何时,监舍内必须保证电灯不能熄灭,为的是怕有思想问题的人借着黑暗有所动作,这里说的动作包括自伤、自残和行凶等。
不光如此,所有的人在二十四小时内都必须处于至少两人以上的监督之内,晚上睡觉和中午午休时有两人值班就是这个目的。
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在被羁押期间无事生非,很多看守所都会适当地安排他们参加一些生产劳动,让他们在劳动中反思自己的过错,等待各种司法程序进行。
宁陆县看守所也不例外,他们的劳动任务是给当地一家服装厂剪线头。这种劳动任务技术含量不高,只要把衣服上缝制时留下的长线头剪掉即可。
但是,有一项事却是他们劳动时的重中之重,绝不能疏忽大意,那就是对小剪刀的管理。目的是防止有些思想压力大,想不开的人自伤、自残,再有就是怕发生争执时用剪刀伤人。去年有一次,干完活清点工具时发现少了一把小剪刀,为了找到这把小剪刀,把下水道都给凿开了,说挖地三尺也不算过分。最后,这把小剪刀在厂家的衣服里被找到,丢失小剪刀的人才逃过了一劫,不过,在被问话时也是吃尽了“苦头”。
据说,小剪刀还可以成为挖洞逃跑的利器,不过,这些都是外国电影里的镜头,宁陆县看守所绝不会发生,原因是那些挖洞的都是传说中的江洋大盗或是传奇人物,而宁陆县看守所羁押的,都是蟊贼小盗,泛泛之辈。
不光是剪刀,在看守所监舍里,一切金属器物和尖硬物品,甚至包括皮带、皮鞋以及50公分以后的绳索都属于违禁物品,因为生产而需要时,必须有思想稳定,靠得住的人专门管理。监舍里连筷子都没有,吃饭时用的是塑料饭盆、塑料小勺,美其名曰,叫做什么与幼儿接轨,实行全塑化管理。
“在看守所期间可以打电话或是和家人见面吗?”在齐力广讲述的过程中,沈立东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齐力广嘿嘿一笑,用手背在沈立东额头试了一下,说:“你没发烧吧!想啥呢你!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搞清楚,要有清醒的身份意识,我们是在押人员,虽说这犯罪嫌疑人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还不能算是罪犯,但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只是缺少了法院判决书这一法律文书,你想想看,国家会轻易冤枉一个人吗,所以啊,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些幼稚的想法吧,记住了,我们迟早都要被审判机关宣判为罪犯。”
一想到自己就要沦落为一名为人民为社会所不齿的罪犯,沈立东心中五味杂陈,酸痛不已。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天边夕阳余晖慢慢地退去,黑暗将近,他知道自己人生的漫漫黑夜也已经到来了。
见扶着铁栏的沈立东眼神发呆,齐力广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话题过于沉重了,一般来说,刚刚步入看守所的人,对自己的前途还抱有一丝幻想,尤其是在外面衣食无忧或是曾经有所作为的一些“人物”,从天堂到地狱这巨大落差他们很难适应。
为了缓解一下沈立东的情绪,齐力广用手碰了碰沈立东,等沈立东眼神望向他时,他指了指放风场对过,也就是看守所大门的方向,说道:“看到大门旁边那个铁栅栏了吗?那里和一个小铁门相通,如果干警允许的话,家属或是朋友,可以和我们隔栏相望,大声喊话也可以听得见,不过,那是证人指认嫌疑人时使用的,没有特殊的关系,没人肯为你办这件事。”
沈立东顺着齐力广的手指望去,隔着空空如也的看守所大院,在离着他们这里约有三十米的大门旁,果然有一道围成三面的铁栅栏。
沈立东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观察,哨声响了,随后,屋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要清点人数了,清点完人数,这些在押人员就要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个唯一可以让他们见到阳光、可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小天地,被赶进“暗无天日”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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