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皓倚靠着门扉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地踌躇了片刻还是没有走上前去
眼眸里尽是担心和愁苦,放置在门扉上的手紧抓着门沿,最终却只有无力地垂下
汉言站在一旁,安分地有些紧张
朝门外看去,阴沉的天气微微透过几缕阳光,照在地上稀疏没有温度
存晰抱着婳棉小心地放在了躺椅上,温柔地拂过额上被微风吹乱的发丝
整理着她单薄身子穿的衣裙,伸出手深情地握住她的手,望着她平静的面庞,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婳棉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开始分不清虚实和幻想了
时而开心地喃喃地发出一两句听不见的话
时而困惑地看着众人,眼神却没有一点焦距
时而因为蛊虫翻腾,上吐下泻,吐出来的血水里还蠕动着鲜活的蛊虫
大家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只能惋惜
“我下次是绝对不会再帮你们了”马宇坐在屋内,看门口两人都看着那个存晰跟个傻子一样的,有些愤愤地念叨着,不太耐烦地吼了一声“他简直是莫名其妙,竟然敢打皇帝的女人!没有要他的命已经很好了,我得帮你们引开皇上,现在还得帮一个疯子收拾残局吗?!”
延皓转过身子,面露难色,歉意地屈身作揖,“这一次麻烦将军了”
看延皓诚意十足,马宇很是受用,只是冷哼一声点了点头,毕竟是皇上的得意将令,皇上此番没有怎么为难他,幸得德妃虽然脸色难看,竟然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虽然不太像她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样子,但,没追究总是好事儿
只是伴君如伴虎,下次还是不要冒险了
此番帮忙,也全怪他一时心软,有些想到什么地一下子转头,看向愣在一边的汉言
汉言睁大眼睛,一瞬间没有明白到马宇的眼神,愣愣地转头看向延皓
延皓眼神示意,汉言才意识到什么意思,连忙也跟着跪了下来,“多谢将军,此番麻烦将军了”
见汉言傻乎乎的模样,马宇抬手拂了一下胡子,有些不满地横了一眼
“知道麻烦我了就好”马宇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许久没去集市逛了,再过半月又要去军营了,汉言,你陪我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啊?”汉言为难地抬头看了延皓
这边的事情好像还很多一样,军师还一脸愁苦的模样,他同将军却去集市游玩,是不是不太好?
见汉言又是习惯性地征求意见式地看向延皓,马宇顿时黑起了一张脸,“怎么?我说话现在不中用了吗?”
汉言吓得耸肩连忙低下了头来,更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今日一天也麻烦将军了,汉言,你就陪将军去散散心也好”
“是”汉言听到延皓这般说才放下心来,低着头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了阴沉着一张脸的马宇身边
马宇和汉言一前一后跨步离开屋子
临走前还是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的存晰和在躺椅上的婳棉,不露声色地又收回了眼眸
两人离开后院的时候,汉言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延皓地频频回头望着
马宇斜睨,见他脸上露出了颇为担忧的神情,“你倒是很是关心军师嘛!?”
“啊?”汉言有些愣愣地险些撞上了一下子站定身子的马宇,“军师遇到事情,小的关心是应该的”
看汉言一脸的诚恳,马宇嫌恶的冷哼一声,“是啊,你倒是关心得很呢,连我这个大将军的话都不管用了”
“小的不敢”见马宇脸色一变,汉言吓地又跪了下来,嘴上虽说着不敢,心里却直泛嘀咕,平日里军师不在的时候,将军就一直刁难他,像是洗被单,洗衣服,甚至还要帮忙打扫府内卫生,更甚者是倒夜香,他都不敢有任何异议,现在却还说他不听话?
看汉言又露出了那种害怕的样子,马宇很是满意,嘴角露出了难以掩盖的微笑,“行了行了,起来吧,再不下山,集市都黑了”
“是”汉言微喘一口气,将军这么一说便是暂时饶了他了
两人这才携伴而行,离开了寺庙
碧柔扶着墙走出了屋内,有些不适应眼前的强光,皱着眉毛看着自己的处境
却看到了两人离开的身影
惨白的脸色顿时一惊,他们来过了,那便是军师他们已经从皇宫回来了?
这么一想,焦急的顾不上自己无力的四肢便是要后院走去
“啪—”踉跄的脚步跟不上急迫的想法,一下子便朝前扑过去
从后院走来的延皓一下子便看到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立刻快步跑上前来,伸出手牢牢接住了她,“唔!”胸口一下子便也被她狠狠砸中了撞上,一声闷哼,人向后震两步,搂着她一起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咳咳咳咳—”一直留有病根的延皓胸口好像被人重重捶打了一下,顿时猛烈的咳嗽起来
扶稳了碧柔,连忙侧过脸去,边剧烈地咳着,边往一旁闪躲去
靠在一旁,弓着背“咳咳咳”得喘个不停,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晕眩的感觉好不容易歇停了一阵,“军师?”碧柔才看到了眼前的人虽蒙着面纱却仍旧咳红得一张脸
欲上前,延皓却是抬手喝令她向后退
好一会儿,延皓喘着不稳的气息忍住了咳嗽,有些难堪地扭过脸,“你身子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碧柔焦急地上前一步,“我方才瞧见马将军离开了,不知道银,婳棉的事情有...?”
延皓站稳身子,深呼吸一口,认真地看向她,没有躲开她的目光
声音还带着喘音,却异常的诚恳“婳棉姑姑本就时日无多了,就算有解药也不过是醒过来拖延几日罢了,倒不如还是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把”
她一愣,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水,虽然早就听过他这般说,但是当真正得知连最后的意思解药都没有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到无法呼吸
“砰—”趔趄地跌坐在檐下,颤抖着血色全无的双唇
延皓于心不忍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安慰她一番,迟疑了片刻,看到她那掉落的眼珠,最终,将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终究是那么善良,心软
对一个在她眼中不过只是个下人的婳棉姑姑,她也待她这般真诚
一如当初静儿和延炎的事情,她是真的喜欢延炎的吧?纵使义无反顾地如飞蛾扑火地执着地拉住一段感情,终究还是不忍于伤害每一个人,最终还是选择一个人藏起来舔舐伤口
“你自己身子要紧,我让汉言下山给你抓了药,今晚熬了便你便喝了吧”他垂下眼睛,没再敢看着她湿湿的眼眶,他怕自己也会心软,不管不顾的告诉她一切,把她狠狠地揉进身体里,告诉她,有他在,一切都会好的
“还有,我已经同庵主说过了,你若是有事便差姑子同我说一声便是了,我打点过了,这几日你就好生休息吧,不会有人逼你去念经的”
碧柔吸了吸鼻子,楚楚可怜看向眼前的人,知道他口中的打点便是花银子堵住了那些个姑子的嘴,别让人把消息传进宫里去,这上下打点定也是花了不少银两的
连父亲也未这样为她着想过,眼前这个素味平生的人却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想得这般周到
当知道银花是真的要离开她的生命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寺庙里过得多孤单
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哪怕是嫁给一个不爱的她的人,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可是不过才半年的时光,她所经历的这些岁月就在银花倒下的那一刻也一起都崩溃了
想起第一次见到还叫银花时候的婳棉,从未曾想过那么小个子的一个女孩子竟然是国丈的女儿,姐姐还是当今皇帝的宠妃
短短数月,是因为她的霉运所以银花的生活也一下变得那么困苦了吗?
但是,一个人真的很寂寞,她总是在希望着有人能够在此刻知道她难过,她孤单
她需要有人扶持一把,她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军师,谢谢你”她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却是此刻唯一的回报了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人是报答父亲门生之恩,那也绰绰有余了,她心里的窟窿也暂时被他片刻的贴心填满了,那是此刻,只有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才能够给予的,哪怕她最爱的人今后也都没有办法弥补的片刻
“这么久,我还没有问过您的名字是什么”碧柔擦了擦泪水,抚着自己胸口对银花的痛,礼貌性的问了一句题外话
延皓逃开了她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了片刻,“一介莽夫,名讳怕污了郡主耳朵”
恍惚的碧柔皱眉,不明他突如其来的恭维,平日里倒没计较过这般繁文缛节过,此刻突然的生疏有些别扭
连想起他定要围着脸的行为,碧柔心生困惑,似,他不太愿意跟自己太亲近一样,但又处处帮着她
怎么想怎么奇怪,只是碧柔现在一心只有婳棉的事情,也不怎么愿意深究了
“军师不愿说便算了”碧柔牵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下子安静了片刻,延皓就这么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等她平复着心情
风吹过两人的脸庞,柔柔的,也不全是夏天酷暑的炎热味道
似乎立秋快来了,那,便是接近寒冬的意思了
碧柔轻轻地擦着眼泪,他也不发一语地就站在一旁,只是待她哭泣的胸膛不再起伏地那么厉害了轻声地说了一句,“存先生在陪着婳棉姑姑,你有时间也多劝劝他吧,他似乎——”
延皓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最难过的不是总是含泪的碧柔,该是那个终日坐在姑姑床边的存晰吧
碧柔抬起头看向他,想起存晰那看破生死的模样,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叹了声气,含糊地应了一声
顷刻,两人之间有恢复了安静,只听得见屋檐间飞过的燕子,像是去更暖和的地方过冬吧
片刻,似想起了什么,碧柔抬起头,“你刚搬来的时候似乎咳得厉害,嗓子也哑得厉害,现在似乎是好些了”
延皓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他没有料到碧柔竟然有关心到他的病情,点了点头,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地恩了一声
“你恢复的声音有些像我的某位旧友”
延皓一愣,看向她已经低下去的脑袋,双手交叉在一起,无意地相互摩擦着,似乎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事情,好像同他现在一样,有些不自在地又摊开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看向了远处,脑袋背对向他,瞧不真切了她脸上的表情
只是轻轻地好像听到了她的一声叹息
“旧友?”他听得自己颤抖的声音问着,“他的声音,像我?”
明明清楚地听到了她的话语,却只能木讷地重复着她的话语
他看着她的脑袋歪着,似乎是在回想,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好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太一样”
不一样?延皓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
碧柔却在他张嘴的时候转过了头,懦弱的他顿时转过了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碧柔认真地看向他,想透过他脸上的纱巾看清楚些什么一样
延皓心虚地往旁边侧过了脸,莫不是她开始起疑了?
“其实,除了声音,你其他方面也挺像他的”
那娇小的身形从转角处跑了出来,一下子冲撞进了他的怀里,一如既往的悸动撞击着胸膛
伸出来的双手已经习惯性地去保护着她,心跳也会跟着她摔倒的方向跟着暂停了,虽然力量薄弱,但是对于自己所喜欢的人,所有的目光总是忍不住都停留在她的身上,所有的喜好都忍不住跟着她转,总是希望把最好的东西都能留给她,所有的勇气都希望能够用在她身上
没有一点后悔的余地
可是两人多年未见
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凶恶地“别碰我”
他始终无法明白曾经交好的两人怎么会到如此的地步
只能盼望着也有一天能够在她眼泪看到自己的身影
虽然,在听到她婚赐他人的时候,知道这个机会似乎变得异常的渺小
更讽刺地是,那个婚赐的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当她凶狠地说着,‘别碰我’的时候还能自我安慰只是弄疼了她
当她形同陌路地再不愿和他说上话时候还能自我安慰只是找不到共同话题
当她亲手撕烂哪怕是自己最爱,但因是他送的原因的画的时候他还是自我安慰地说着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希望她开心而已
但,他不愿意听到她说,‘我最喜欢的人’这四个字
婳棉姑姑是因为身染剧毒所以不能土葬,改成了火葬
熊熊的火焰燃起的火苗跳动在了她的眼眸里,泪水也冲不淡的光亮
延皓只轻轻地听到她说了一句,“我希望我垂暮之年也能跟我最爱的人走完最后的时光”
婳棉姑姑是昨日夜里走的,走地很安详,没有一点声响
安静的院落后静到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存先生也服了毒随着她一起去了,两个人在走之前说了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只是早上见到的时候,婳棉安静地躺在存晰的怀里,美好地就好像只是熟睡一样,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一幕
两个人的身体一起安静地躺在火焰里,生前不能安详地度过余生,死后两个人终于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最终,还是未能劝服存晰
他转过头看向表情鉴定的碧柔,略带诧异地无意识的‘啊?’了一声
最喜欢的人?
他该不该告诉她,延炎这几个月已经在筹备婚事了
火焰渐渐地越烧越旺,碧柔想起了那块玉佩,从衣袖掏了出来
强忍着泪水,看着手心里的玉佩,还带着银花的气息,一如昨日的时光一下子便被命运这只手拍散了所有的幸福,连带着未来所有的希望也扼杀了
“咻—”碧柔痛苦地闭上眼,挥手狠狠地将它丢向了火坑
带着完美的弧度,玉佩无声地跌在了两人之间,哪里开始的情便从哪里结束吧
希望下辈子的你们能过地比此生更幸运
火焰带着她的愿望一下子席卷了所有,片刻便看不清了情形
延皓站在她的身后,看她抽搐的肩膀,强忍泪水的模样着实让他于心不忍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这几日不在,她一个女人该怎么办
对着她单薄的背影,他暗暗下定决心
若是她愿意,他便陪她一生一世,花前月下,
若她不愿,他便默默追随一生,永不言弃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在一个最伤心的人面前说些安慰的话也都是徒劳的
安静的午后,阳光带着柔风吹在脸上,根本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影响
恢复冷清的后院看上去像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军师?”
汉言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朝着站在窗口的延皓更近了点
端在手上的汤药正徐徐冒着腾腾烟雾,透着光亮闪着些许看不清的模样
“恩?”延皓低沉地应了一声,瞥了一眼他手中端着的药汤
“妳今日还是不喝药吗?”汉言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院落里同昨日一样,地面上斑驳的光亮一闪一闪,静得有些落寞
他不知道那个名为婳棉的姑娘是谁,虽零碎知晓些前因后果,但,毕竟不是相熟之人,自是感受不到哀苦愁闷的,只是瞧着军师连日来有些寝食难安,他心里也难免有些担心
那几日军师已经吩咐他安排后事了,一切都妥妥当当的,本也过去了,算上来也有半月有余了
军师却不知为何不愿喝药了,有点像是孩子闹脾气,却也不说个为什么
“搁着吧,我现在不想喝”
“军师,您总说等会儿再喝,可次次我再来时您都没有喝”汉言忍不住埋怨,“您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怎么又突然断药呢?”
静了好一会儿,延皓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叫了他一声,“汉言?”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这几日送来的帖子里是否有父亲让人送来的家信?”
军师是跟着马将军做事儿的,想要走关系的人不少,每日上山送来的东西自是不少
汉言无奈地没再提喝药的事情,也瞧出了军师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当真像是个不喝药的孩子,点了点头,“有,我将家信搁在了书桌台上”说着,便朝里屋走去
延皓默不作声地等着汉言去拿书信,目光还是依旧这么直直地望着窗外
眼看着入秋了,算来日子离婳棉姑姑的丧事过去也好好一段日子了,可是他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
日子有的时候过得很慢,慢得将相思拉扯得很长
日子有的时候却又过得很快,快得来不及想念就结束了
“军师”汉言将家信放在他手心,延皓掂了掂薄薄的信纸,食指摩挲着红色的信纸却迟迟没有拆开
汉言微微抬头看向延皓深不可测的表情,明明说要看家信的,拿到了家信却又不看了
微蹙的眉心显然是在想什么事情,但,不过只是看个家信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向那么久了?
碧柔从屋内走出来,整理着长袍朝前院走去
到了转角处停了下来,忍不转头看向通往隔壁的那扇门
透过那半掩的门,看到了静谧的院落,空无一人的场景
看不到一个人,但是隔院就是住着一个人
自婳棉和存先生的后事一切都办妥了之后,她和隔院的那个人相安无事又相处了半个月,一如刚认识那会儿,他依旧谦和有礼,时不时派汉言会送些东西给她
只是
她不知道是整理头发还是紧张,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发根,觉得有些干涩地舔了舔下唇
也许,经过婳棉的事情,她对军师的看法变得有些不一样,逐渐觉得若不是他,她现在的生活一定变地很乱
她,很感激他
“吱—”隔壁的门扉轻轻打开,“吱—”地一声又关上了
她好奇地偏头去看,在看到汉言投来的目光时,有些窘迫地又收回了目光
“郡主—”汉言朝小门走近,有礼地拱手作揖
碧柔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也朝他走近了些,站在门扉处,院落的视线更大了些
撇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偷偷收回了目光
“几天没看到你了,这几日很忙吗?”
汉言扁了扁嘴,这几日不只是忙,将军简直是虐待他,鞍前马后地跟伺候祖宗一样
汉言心里虽是埋怨,却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还好”
“哦—”找不到话题的碧柔摸着下巴,恩啊着又摸了摸袖子,“你们家军师的病—”
“托郡主慰问,军师身子好很多了”汉言客套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抱怨“只是—”
“只是什么?”
“军师身子慢慢见好本不该断药的,但是军师这几日却开始不肯喝药”汉言皱眉不满地说着,叹了声气
“不肯喝药?”
“不知为何”汉言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地又说了一句,“若是郡主得空就劝劝军师吧,军师还是颇听郡主之意的”
碧柔一愣,看向汉言,瞪大眼睛
见他认真的模样不像说笑,这才尴尬地堆起笑脸,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小的便下山了”
汉言转身离开,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汉言虽是无意地这么恭维一句,但她的心却像是一潭本是寂静的湖水被丢进的一颗小石子一半起了涟漪,一圈连着一圈蔓延开去
她似有些在意在这个人眼里,她的地位到底是什么了
厨房里
掀开锅盖,“滋—”地一声,锅里的沸水开始噗通噗通地冒着泡泡
延皓拿起水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军师”
不远处传来了碧柔的叫唤声
延皓一惊,手上的水勺一下子跌落进了水中,顿时激起了水花,“啊—”地一声收回了被沸水烫到手指
“人呢?”
碧柔去过屋里,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
四周喊叫了几声,瞧着厨房似是传来炊烟味,便朝着那走去
“军师?”
厨房里正烧着水的祝延皓一听是碧柔的声音,没曾想她会到这个院子里来,慌乱地扯着放在袖子里的巾帕,急匆匆地便将脸裹了起来
“哈哈—”碧柔一进来便是瞧见他正巧盖着整张脸的慌张样子,只露出了半截的下巴,还未来得及深究,便结实地被盖住了整张脸
有些无奈地笑了两声,“军师当真是很紧张自己的样貌被人瞧去”
说着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本以为我这么匆忙走来,定是能瞧见军师的‘花容月貌’的”
碧柔心情颇好地朝着祝延皓走去,窥探地一直盯着他的巾帕,“却没曾想军师还是这般地‘保守’”
延皓尴尬地笑了两声,连忙朝后面退了两步,确认面巾不会掉后才松开了手
“郡主今日怎么有空?”许久没有遇到这么慌的情况,他搓了搓衣角才想起来锅里已经沸腾的热水
转过头掀开了锅盖,锅里扑腾扑腾冒着热气的水气一下子便冲上了屋顶,眨眼便充满了整个屋子
雾蒙蒙的屋子里,温润的湿气顷刻袭上了身子,碧柔伸手挥了挥胳膊,视线便得有些看不清了
朦胧的水气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忙碌在火炉旁
不是很真切,但是那样的背影确实太像一个故人了
她睁大眼,迫切地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踱步朝他走去
眼前这个不知道姓名,没有见过样貌的人,总是会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确实会把他和从前的那个人作比较,甚至是有的时候会觉得两个人很想象
可是,他的话更少,他做的事情更贴心,他的话也更暖心
总觉得不可能是一个人
“郡主?”盖好锅盖的延皓一转头唤了她一声,却被吓了一跳,不知道碧柔是什么时候一下子就站在了他身后
碧柔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打量的眼神,朝后面退了两步
“不知道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碧柔绕着灶台走动着,看他熟悉的动作也不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虽然身边有着汉言服侍着,却很少摆架子般,一般的军师不见得烧点热水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自己动手
“怎么今天没有见到汉言?”碧柔笑着看着他,毫无忌惮地眼神投来,只是延皓心虚地一如既往地撇开了眼光,“他这几日忙着军中的事情,抽不开身来”
想起汉言,延皓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怎么地得罪了将军,似是被罚了,就连他像将军求情也没有用,就连帮着陌生人进宫的事情,将军也愿同意,到不知道汉言是做了什么让他这般生气
接连好几日了也没见到汉言被放出来,怕是还关在地牢里呢
碧柔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我见汉言虽不是日日夜夜陪在军师身边,倒也一直是挂念着您的”
“恩?”延皓有些困惑地抬头,似乎见她今日来对汉言很是关心
碧柔见他眸里透着困惑,连忙笑着解释道“军师不要想太多了,只是那日汉言走时特来同我说,说军师您闹别扭不愿喝药,身子怕是又不好了,特让我来做说客的”
延皓明白地点点头,倒觉得汉言不该将这事同她说,只是转念一想,汉言确实也不知其原委,也是一片好心
延皓只是简单地点点了头,却并没答她不肯喝药的事情,碧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军师身子刚好,怎么又要停药了呢?”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厨房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手中的水勺才放了下来,“汉言说的严重了,我并没有停药,多谢郡主担心了,还不至于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碧柔蹙眉,很不喜欢他突如其来的客套,“可是上月听您的声音明显好多了,今日这么一见,您的声音明显是又沙哑了不少”
被抓到了说谎的延皓却丝毫没有被戳穿一般,仍旧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不是药喝多了,身子就好了”
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碧柔闷闷地不再接话,身子是他自己的,本也就只是看在情分上关心一下而已,“军师既这般爱惜自己个儿身子那便最好了”
有些讪讪地觉得碰了一鼻子灰的碧柔转身准备离开
踏脚走出了厨房,回头看了一眼在整理厨具的延皓,见他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碧柔觉得更气了
总觉得这个人神神秘秘的,虽让她觉着掏出心窝子般地帮她,却没有半点地亲近
掏出了袖口的那包冰糖,心里更是觉得委屈,好心想着他不愿喝药许是药太苦了,托下山的姑子买了份冰糖想送给他,怎奈他这般态度
叹了口气,想了想他也不过是以往内父亲的原因,帮着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情,是她自己多心了
强压着心里的别扭,又走进了厨房间,“我瞧着前院的姑子们买了许多冰糖,用来治天凉的嗓子不舒服,我便拿了些许来,军师若是需要的话就留着吧,不需要的话便丢了吧!”
说着,便“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听声响,碧柔就后悔自己手劲太大了,这下冰糖定是碎了不少
但是看到延皓却还是冷冷地背着她鼓捣着自己的东西,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过郡主”,她就更是生气了,装作满不在乎地小声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便朝外急匆匆地走了
听到身后的声响渐渐远去,延皓才停下了动作,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好像只有装作很忙地样子,才能让她误以为自己不在在乎她的一举一动
他,是不是很矛盾?
明明好想和她亲近,却又在事后装作陌路人
他,只是真的不知道该和她说,自己是谁
他很害怕,现在已经让她有了声音像故人的错觉了,若是他的病完全康复了,那么,她是不是就会听出他的声音
他很害怕,害怕有那么一天,她步步逼近问,你到底是谁?
所以,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他不会离她太近,也不会进入她的生活里,也抗拒着她的试探
却始终在她生命里,看着她,默默地帮她,把那些年想对她的好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都再好好地给她
他笃定地点了点头,继续将锅里的热水舀进桶里
拎起那一桶热水出了厨房
“砰——”地一声重重地放在了庭院里的大缸旁
冒着热气的水面荡漾了一下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早已经洗干净的缸壁,犹豫了片刻便拎起了水桶将热水全部都倒进了水缸里
“哗——”地一声干脆又直接
拿起空了桶再回到水井旁打了一通冷水,将那一桶冷水也一并倒进了大缸里
几个来回将缸里注满了水,冒着热气,同平日里洗澡般的架势
回过头看了看半掩地院门,转身去拿了棍子架住了门
这么一系列动作下来,再回到大缸旁,倒有些犹豫了
心里多少还有点踌躇,转头看向了厨房间,那包冰糖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若是今后地这段日子里,她对自己的态度能够普通地只是朋友一样,那么他的存在就不是没有意义的
能够呆在她的身边,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能够在她孤独的时候陪着她,能够在她哭泣的时候安慰她,能在她无助的时候帮助她,这就是他一直坚持的原因
再转过头的延皓,下定了决心,狠狠地扯掉了脸上的面巾,除去了上衣
憋住气“哗——”地便跳进了缸里—
好像又回到了那次溺水的时候,睁不开的眼睛,受阻的视线里,还是有那么一个闪着光的人再朝着自己游来
那个人的裙摆荡漾在水底,披着亮处的光朝着他一摇一摆地荡来
像一条可爱的鱼儿,就这么围在他身边,嘴角的笑容明媚艳丽,艳丽的光亮夺目诱人
和那日他离家远去时的书房那盏灯光一样亮
“延皓,你怎么突然就定下来了?是什么上递的申报?”
父亲颇为生气地指责着他,那时招军的皇榜下来的时候其实他就上递了,只是不曾想那么快便批下来了
来不及做任何的离别准备,也不给一点隔断过往的时间,他就这么匆忙地离开了
皇命难违,况且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他不愿意看到,也不想看到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要投入别人的怀抱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弟弟
“哗—”延皓从水底一下子站了起来,“呼呼—”大口的喘着气,目光笃定而坚毅
大步跨出了水缸,没有要擦拭身子的准备,就这个挺挺地站在了微风中
身上滴答滴答地水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啪嗒啪嗒地打在了地上
冷风吹来,打了个冷颤
只要他的病再重一些,声音再沙哑一些
那,在她身边的时间便能更久一些
本以为,当他再回来时,家中会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却不曾想,听到了她被皇上罚的消息,他说不出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
他心疼,为她觉得委屈
可是却多了一份庆幸
他是不是很可恶,竟然在她那么难过的时候,高兴于她没有嫁给自己的弟弟,仍旧是孑然一身
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他只想见到她,连父亲都没有见上几面,他便连夜上了山
大概会再看到她嫌弃的眼神,所以他只想远远地确认她的近况
情爱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便是永远的痛苦,挣扎,却仍旧不愿松手
“哗—”被冷风袭身,吹干了身上的水珠的他又是一个跃身跳进了缸内
渐渐升起了月亮,吸食了所有光亮,倒映在缸内的影子—弯弯的一轮月,残缺了那么一半,在延皓起身在跃入的片刻里,又被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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