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幽谷

“啾啾!”一只翠羽小鸟从眼前飞过。

蜿蜒流淌的小河边,一个望着青山绵延处正在吹笛的青年不自觉被吸引。

他身材颀长,面容清俊,尤其斜飞的长眉下一双眼睛黑而深邃,让人观之难忘。

这会儿,他则瞧中了这只小鸟。

只见小鸟忽而往左,忽而往右,最后来到一片林子。

一根细细的树枝上,长势颇佳的一丛绿叶成了小鸟绝妙的伪装,只有尖细而娇嫩的叫声长长短短传出去罢了。

青年也飞身攀上一棵树,隔得不远,打了个示好的呼哨。

翠羽小鸟歪着头,黑豆一样的眼睛不时回瞅他。

青年露出笑容,接着伸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翠羽小鸟突然张开翅膀飞走,惹得青年不由得“唉——”叫了一声,很是失望。

青年跳下树,清俊的脸上又掠上一丝寂寥。不过这也只在一瞬间,因为很快,他发现旁边的大路上出现了一团怪异的物件儿!

那是个纸人,通体雪白。由于背对自己的缘故,他初步判定这一定不是针对自己。

对面过来一行人,有车有马,车身上插着旗帜,上面写着:长远镖局。

青年隔着一段路,可也瞧得出:镖师们这会儿既惊又怕。

看镖师中有人举刀去劈那纸人,他连忙大喊:“且慢!”

但是迟了!

一阵浓烟猛地喷到镖师脸上。

镖师匆忙后退,青年则快步抢到纸人旁边。清晰可见纸人黑黑的眼眶里,一双赤黄色的眼珠飞快转动,一张涂成紫黑色的诡异大嘴张得很大很大。

烟尘仍在飞扬,纸人嘴巴里发出“嘎嘎嘎嘎”的尖笑。

青年显然也吓到了,踉跄后退几步。

浓烟渐渐散去,纸人依旧留着,黑黑的眼眶和血洞洞的大嘴依旧,只那一双可以飞快转动的赤黄色眼珠不见了。

青年止不住上去摆弄。手接触到纸人后,皮肉猛地一痛。大约是痛得很,旋即他的脸都绿了一层。不过,绿色浮上来快,褪去得也快。等到后面那个被浓烟喷中的镖师猛地发出剧烈咳嗽,他这才转身。却见那镖师咳啊,咳啊,“呼”的一声,竟吐出一团血淋淋的肉。接着,镖师用力握住自己的脖子,脸也飞快紫涨起来。

又一个镖师抢步上来,他先看青年。青年长身玉立、双眉斜飞二目如星的样子很得好感。镖师瞪着眼睛踯躅许久,一旋身,拔刀砍那纸人。

青年急忙格住他手腕:“不能砍。”

“为什么?”

“你瞧他。”

之前的镖师倒在地上,皮肉开始龟裂。皮肉裂开的剧痛并不足以立刻要他的命,因此他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扭动。

青年露出怜悯:“这是江南奇花谷的东西,那阵烟,应该是叫——”话才说到这儿,身边那个纸人“砰”一声,从里面猛地爆炸。

无数的粉尘凝成了一支支小箭,四散激射。包括青年在内,在场所有人全部中招。

镖师们慌得“啊啊……”尖叫。他们有的拼命擦被毒粉射中的地方,有的还拿出水壶,企图洗一洗,就把毒给洗去。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第一个镖师还没死时,大概他会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

可是到了现在,活着的镖师才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可像第一个镖师那样,内脏腐烂、皮肤龟裂而死。

纸人体内激射出来的粉尘沾到活人身体后,马上滋生出一丝一丝金光闪闪纹路。这些纹路仿若活物,沾物便走,遇热生根,一条飞快变出十几条,十几条迅速化为一大片。大片金丝钻入肌理,深入血液,牢牢缠绕住四肢百骸,噬咬着血肉、啃食着骨髓。

镖师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肌肉塌陷,硬生生经历着骨骼碎裂。

这份惨痛让原本宁静的树林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青年脸上那层奇怪的绿色又浮现出来,先是浅浅的,好像二月刚刚萌芽的春柳,接着,这绿色浓烈起来,碧油油时,简直如同厚重的油在流淌。一层青气因之氤氲出来,围绕着他的头,也缠绕住他整个人。他闭着眼睛,等绿色从浓烈又淡化为二月的春柳,最后隐于皮下。

睁开眼,眼前尸横遍地。

他紧握住竹笛,眼睛里闪动着怒意。耳边一阵风响,他急忙举起笛子。几声兵器“咯咯”碰撞,一个黄瘦子往后一翻,鸟一样,落在几步开外。青年手上空了,竹笛落在黄瘦子手上。

这个面皮蜡黄的瘦子,猴腮尖嘴,下巴上几根硬铮铮的翘胡子,模样着实让人不敢恭维。穿着也很朴素,一身土布衣裳,腰间扎着麻绳。和模样儿十分不错的青年比,长相气质自然都差得远。不过,他的本事就很不坏。手上握着一对爪形兵器,青年一直不离身的竹笛,便在刚刚几招之间,被他轻巧夺去。

黄瘦子颇懂礼节,将竹笛在手上又转了两圈,横过来,做出交换的姿态。

青年颔首,双手伸出去,口中道:“云南萧苍凡。”

黄瘦子则呲牙冷笑:“扬州殷十三。”竹笛交到萧苍凡手里之后,一对铁爪挥舞,就出杀招。他很自信自己的铁爪功夫,可是,江湖之上稀奇的事情多得是。明明发着寒光的铁爪尖已经碰到萧苍凡的脖子。萧苍凡吓呆了似的,也没躲。殷十三的胸口却被什么突然堵住似的。

“啊!”一声闷哼。

铁爪蓦然落地,他缩回双手,用力握着自己嗓子。溺水了一般,脚步踉跄,接着抽搐着摔倒。摔倒之后,不知怎的,他的身上也长出来好几缕金丝,数量不多,但是厉害在贴衣就走,同时不断分裂。

“果然是你!”殷十三大叫。

萧苍凡转看自己的笛子,摇摇头,握着笛子,过了会儿,把笛子在腰带内插好,走上来,握住他的手。

他的脸原来微微蒙了一层青白,这会儿青色蓦地加深。而随着他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重,最后简直绿油油要滴出来时。殷十三自身溺水的错觉顿时好了很多。能够自如喘气,钻入肌理的金丝仿佛也拔身而出。不过,这些金丝没有除根,就还会再生。萧苍凡松开他的手之后,身上又传来的剧烈疼痛。

殷十三屡受折磨,禁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萧苍凡蹲在他身边,看他蜷身体,含笑道:“求我啊,求我再施援手救你。”

殷十三本来还在呻.吟,闻言,牙齿紧咬,吭都不再吭一声。金丝入肉的痛楚凡人很难抵御,他原本就蜡黄的脸变得雪地一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但他就是不向萧苍凡求饶。

萧苍凡等也等了,热闹看得差不多,从身上那个木头盒子重新取出来。这盒子挺大的,上面简约描了些兰草的花纹。转了一个小格,他从里面拈出一条碧绿可爱的小虫来。

这条小虫通体晶莹透亮,如果不是昂起的头左右摇摆先是它是活物,旁人只当是条高等的翡翠。而它一出来后,远处还在啄食赤红色香料的翠羽小鸟顿时惊觉,抬起脑袋,两粒黑豆一样的眼睛光彩熠熠。

翡翠小虫被放在殷十三身上。它如同来到了无比美好的地方,欢喜得翘起头来,整条身体摇来晃去如同跳舞。恰巧翠羽小鸟飞来后,站在树枝上,“啾啾”鸣叫。它好像刚好配合上来,愉快地滚了一圈,然后就疯了一样在殷十三身上爬动。

来来回回爬了十几圈,小虫的颜色由绿变成黑。变成的黑色还是晶莹透亮,只是没有了美感。因为金丝长得很快,重新衍生出的数量,翡翠小虫一时半会儿没吸收完。黑到不能再黑的小虫蓦地僵直,硬梆梆从殷十三身上掉下来。

萧苍凡旋即又从盒中拈出一条翡翠小虫。这条小虫一沾殷十三身,也激动得昂首颤抖,爬动二十几圈后,颜色变黑,也僵硬死了。

第三条翡翠小虫放出来后,爬到浑身颜色很深时,突然失去方向似的,昂起头来左顾右盼。萧苍凡把这条小虫捉起来,托在手上,开始运功。

金丝入肉的刺痛全部消失,殷十三体态一轻,人便从地上一跃跳起。动动手,动动脚,到处都很好——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瞅了瞅地上两条僵死的小虫,又看了萧苍凡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殷十三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萧苍凡脸会变色,他刚刚就瞧见过。不过,那时候他性命垂危,金丝入肉后的剧痛让他头脑变迟钝了,真真以为自己疼得出了幻觉。而现在,最后那只翡翠小虫被托在萧苍凡手掌心上。翡翠小虫软软地趴着,一动不动,身上的黑色转移到了萧苍凡手掌心。萧苍凡的手掌心一团黑色,渐渐变绿,又变成青的,最后恢复成掌心原本的颜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十三震慑于前后这些事情,失声问。

萧苍凡向他迈了一步。

他急忙后退:“你且住!”竟是满脸惊惧。

萧苍凡说:“林子里的人不是我杀的。”

“那我身上怎么也会出现和林子里死掉的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毒物?”

“大约是我之前查看情况时,碰到了。”萧苍凡拍拍衣服。殷十三一看,吓得连连后退,距离足足两丈,方才站住。

萧苍凡禁不住发笑:“我接连运功,就算沾了些毒,此刻也不会留有多少。”把恢复翠绿颜色的小虫放在身上,翡翠小虫果然懒懒的,全无反应。萧苍凡收起小虫,笑着对他说:“初来乍到,也没认识一个朋友。兄台为人热情,性格还那等坚毅,在下非常佩服。不如化敌为友,我们交个朋友吧?”

殷十三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显然颇为忌惮。

萧苍凡于是露出戏谑,很瞧不起他这般懦弱的模样。殷十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顿时涌上来,他站直了身体,大喝:“交朋友就交朋友,我又岂会怕你?”举起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

萧苍凡伸手与他相握,顿生感叹:“兄台的手,颜色深黑如铁铸,似乎无需兵器,光是这只手便可成为利器。”

殷十三说:“我本是神爪门的弟子。”又笑了一声,“我在扬州邗沟乡下家里没什么人,二月十三生的,所以叫‘十三’,具体多大,却是不知。”

萧苍凡“呵呵”笑道:“我在家,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所以,乡里人也给我起了个差不多的诨名,叫‘三郎’。”顿了顿,“你既不知道你到底多大,那么我们就没法排出大小。这样吧,我先入的林,就算我痴长些,是你哥哥可好?”

“这当然好!”殷十三毫无心隙,朗声说道:“我觉得‘三郎’这个名很好,反倒是你原本那个名字,文绉绉的,我叫不惯。”

“那从今儿个开始,你叫十三,我就叫‘三郎’。”

“殷十三——萧三郎?”

萧三郎,殷十三皆开心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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