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春当三月时,才刚刚落了一阵初雨,庭院间湿漉漉的烟气,围拢着廊柱屋檐,外间的草木泛着嫩青点翠,一眼望去,竟是说不尽的生机勃发,活力四散,温柔的阳光穿透淡薄的烟雾,一簇簇投射在窗棂之上,如似画卷般的清雅美好。

“听阿耶说,今日要带我们兄弟入宫参加春日宴饮,素影可愿意陪我同去?”

“小郎君快别乱动,这衣带都系歪了呢,我自是愿意的,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坐好了,替你梳头!”

“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呀!兄长特意找人给你做了身新衫裙,我偷偷瞧过,素影穿上了一定好看。”

“当真?”

她面露喜色,攥紧了玉梳,凝视着大镜里的小郎君,又眨了眨眼睛,等待着他的答复。

“我不诓你,快去兄长那里瞧瞧去!”

“好,现在就去!”

素影她一大清早起来,就忙着帮小郎君束发,更衣,系带,穿靴,样样都打点妥贴了以后才退了出去,转过过回廊,径直来到了兄长的门前。恰好碰见他从外面回来,二人微笑着行礼,一并进了屋中。

“你这是打哪儿过来的呀?”

“从小郎君那处过来,说是今日要入宫宴饮,特意给他找了身合适的衣衫,还束了头发。”

“素影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哇!好漂亮啊!可是送给我的?”

兄长温柔的笑着:“就他话多,搅得我这惊喜啊,都快没了哩!”

素影的眼睛早早就已经黏在衣裙上,不过她还记得搭话:“小郎君是说过,兄长给我做了身新衣裳,可没想到如此华丽!哇!好滑啊!还是大袖的衫子!”

“喜欢就好,赶快去换上吧!我出去等着你!”

素影她左手提着件嫩绿色织忍冬纹的大袖衫子,右臂上搭着一腰粉樱色绣宝相花纹的曳地长裙,再摸了一把放在案头上的云头锦履,煞是珍贵,她根本不舍得给自己穿上。

兄长见她稍有踌躇,不由得劝慰道:“阿娘最是喜欢女孩子的,可家里只我们兄弟二人,阿陟他从小生的柔媚,活像个美娘子,但是这年纪稍微大了些后呀,便不再让阿娘给打扮。其实……自从你来到我们家以后,耶娘待你亦如亲生女,我们两个也同样视你为亲妹,不过是身衣裳罢了,你且好生穿着!”

这些年,自己的待遇却是比其他下人好的多,可这身份却总是不敢忘记,但是习惯了穿窄袖衫裙的她,心怀感恩,穿上这不和身份的衣裳也是万般不自在!

听外面说话声,原是小郎君也过来了,只好羞臊的打开房门请他们进来。

“哇!我说素影穿着好看吧!”

兄长盯着她频频点头:“就是,就是,早该穿的!只不过头上少了些什么?”

“嗯………!少了这个!”

小郎君从身后拿出个小锦盒,递到素影的手里:“这个衬你!”

素影疑惑着打开锦盒,里面摆放着一根细金簪子。

“送你的,快戴上瞧瞧!”

她拿出锦盒里的那枚小金簪子,插在双丫发边!嗯,真像柳家娘子!而后一家人乘车赶往大明宫!

这里三月三上巳节,曲水流觞好不热闹!素影她跟在两位郎君身边,显得却生生,茫然四顾,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这里好漂亮啊!根本不是柳家府邸能够比拟的,楼阁万重,奇花异木,不过这里的世家公卿眼高于顶,各个使鼻孔看人!

众位郎君之间,唯兄长最为出众!他诗文拔群且光华明媚!若论样貌也是一等一的气宇轩昂!素影跟在小郎君身后,眼里脑里都是兄长的影子,是啊!不过几个月后,他便要加冠成年了!

忽然肩头一疼,整个人差点被撞飞了出去,好在小郎君眼快,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这才不至于丢脸于当下。

“呸,真是个没长眼的贱人,谁允许你走在我前面的?还不滚开!”

说这话的人啊,一脸横肉,貌丑而黑肥,目光轻佻,举止跋扈,他这副尊容着实把素影吓的不轻,赶紧藏在小郎君的身后。

“小贱人你还不出来跪地求饶?出来,出来,我今天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柳陟连连打掉他频频伸来的鬼爪子:“你放肆!也不看看这里是个什么地界,岂容得你在此撒野?再敢动她一个试试,剁掉你的手!”

那家伙满不在乎:“就这种姿色的下贱坯子,你也能瞧得上?还真是没见识,我阿耶说了,将来定要给我娶个公主,你啊,就只配跟个提鞋丫头过活。现在赶紧让开,我便保证不打死她,怎地也不能让你娶个死人不是!”

那丑八怪拼命拉扯着被柳陟护在身后的素影,几个孩子纠缠打闹在一快儿,吵吵嚷嚷的,引得他人不住侧目。

忽然间,不知从哪儿伸过来一只大手,死死抓起那丑人的衣领,将他凌空给提了起来,活像一坨烂肉的模样的,在空中转了半个圈,而后便跟那只手的主人四目相对,只觉得领口紧的,像被上吊时用的绳子给死死勒住一样,卡着嗓子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快放开我!小心我把你……啊……!”

“我家妹子也是你这畜生配欺负的?滚!”

兄长将手中的丑八怪给扔了出去,牵着柳陟跟素影两个便往回走。那丑人自觉没脸,怒不可遏的挥起拳头朝柳陟抡去,兄长拉了阿陟一把,那家伙竟一个扑空,跌摔个趔趄,还没站稳之际,兄长往其后腰狠踹了一脚,真是摔了个狗啃泥的样子,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他深知打不过阿郾兄长,丑八怪悻悻而走,丢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让众人自行领会。估摸着,打从那天起,这个又黑,又丑,又肥,又嘴贱的仇士拓,便该恨上自己了吧!

“走吧,别理那蠢人!”

兄长带着他们二人坐在席前,阿陟赋诗一首,引来多方赞叹,众人夸耀他们河东柳氏真是人才济济,誉满长安啊!

其实他们柳氏一族在此时已然配得上身份贵重这四个字了!

河东柳府君昱,字季昭,乃是和政公主的少子,不仅身为皇亲,且娶了宜都公主,赐住永兴里,而后诞下一子一女,那女儿便也嫁给了季昭的远房侄子,德艺贵美的柳正仪,夫妻和美,育柳绍之。

绍之成年后,遂娶了卢氏女,才有了眼前这德容兼茂的柳郾跟柳陟啊!此二位郎君,除了样貌文采以外,还破通晓音律,阿郾善阮,阿陟善琴,拨阮抚琴时乃为奇景!

柳陟一首诗,刚巧讨得圣上动容,赐了绿蚁酒让一个小娘子给送了过去,偏巧了那个送酒的娘子正是路长芝!她彩绚春桃,面碎芙蓉,仙姿窈窕,香含落落。不过,她那高傲的性子,也着实让人无法接近!

路长芝她很喜欢眼前这个白面美郎君,可是他的身边总黏着个小素影,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难免心生怨妒。

那任性的小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趁柳陟跟其他郎君叙旧之时,找来自己身边的侍婢,诓骗了素影来到太液池边,用言语对其羞辱。无非是什么身份低微,不配站在柳郎君身侧,穿上华美的衫裙也不像自己这般高贵,可路长芝越说越激动,竟然动手撕坏了素影的衣摆跟裙裾!

小素影不敢反抗,不敢呼救,只能默默承受,好在她眼中的太阳,此时正好寻她而至。

不过一个眼神,一声喝止,吓得那几个小娘子瑟瑟发抖!

“又是哪个不要命,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我家妹子?再让我瞧见,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走!”

这边兄长带着那个满脸尽是泪痕的素影回去换了身新衣裳,那边刚被呵斥完的路长芝好巧不巧的又遇上了即将准备离开的柳陟,她装作一副多礼温柔的样子,跟他攀谈起来,与素影差不多年纪的温柔女子,柳陟并不讨厌。路长芝便送了他一腰佩玉环!不过当从兄长那里得知路长芝欺负过素影以后,这玉环便永远躺在匣子里,再不曾见过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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