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吃茶

跟晖凝在闲话间,玉羊娘子跟那个灵仙儿从前诸多留意的侍女香蕊娘子二人,端着吃茶所用的物件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在食案之上,而后便要退在旁侧,李曦瑶脱下身上穿着的大氅及顺手的递到玉羊娘子的手中,让她替自己收着。

“来,这茶啊,要我亲手煮的才好吃哩,知道姑姑饮食清淡,不加更多椒桂。”

说罢,李晖凝她拿起手边的长银著,简单拨弄着风炉中的炭火,不过几翻功夫,耀目的红火在炉堂中翩然舞动,又渐渐熄灭,就如同人生一般由华丽转至淡然。不一会儿时候,鍑内盛装着的山涧水受热后吐出蟹眼鱼目般的气泡,初沸已到。翻开鎏金莲瓣银盐台,拿用菱花纹的长柄银匙,取出贡盐,放在鍑内,再舀来一碗初沸时的热汤搁在旁边。平日里我吃茶都是灵仙儿给煎的,自己可从来不会亲去动手,一来盯着煮水麻烦,二来也没什么闲情雅致,坐在那里忙活着,可看晖凝她那专注的神情,还真是挺享受这样的生活啊!炭火微烧,本就身热的她,更是汗流不止。待到水沸之时,小晖凝忍不住问道:“姑姑与姑父是如何相识的?”

“说来可笑,与你姑父初见时啊!我居然是趴在玄武殿的一棵大树的枝干上,那时的我才算得上第一次见过外间男子,加之柳郎他面容俊朗,你姑姑我啊,这两只眼珠子可算都被他攥了去哩!”

李晖凝眯眼遮面,嘻嘻的笑着:“姑姑素来端庄持重,怎地会趴在树上哩!”

她听完也是淡淡而笑:“端庄持重?是啊,世人眼中的我不过如此,可谁又知晓我的本心如何!无非是为了迎合他人,不遭欺辱所做出的掩盖之举罢了!我哪有你命好,总被温柔以待,可以从心而动。”

“即便晖凝如此,殊不知在我心中却还羡慕着姑姑哩!就算只是简单相处却也通达豁然。”

陡然间她察觉到璎珞圈中频频异动,不知是何缘故!

再瞧着水煮,如涌泉连珠,二沸已到。

晖凝指着她手边的物件:“姑姑,将那边的银盒递给我!”

“给,你也不必羡慕,瞅瞅你这府邸里,极尽奢华,都快要赶上半数的国库哩!兄长如此一般待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该嫉妒啊!”

晖凝不解:“这些身外之物与我无缘,也是最不稀罕的,哪里有父女亲情,郎君之爱来得重要!”

她接过银盒搁在自己的手边,待三沸之时,搅动水面行程漩涡,再从鎏金飞廉银盒里,盛出细致如面一般的茶粉,边搅动边往鍑中漩涡里放着,搅动不减。看得鍑内茶汤如同腾波鼓浪,奔腾溅沫时,将一旁提早盛出晾得稍凉的,那一沸时的汤水倒入其中,止住沸腾,使其孕育出沫饽。而后香蕊娘子把其他物件撤回,玉羊娘子则将鍑中煎茶,分别盛在青瓷盏中,再将食盒里的茶点,一同摆在面前的那方食案上。照顾好这边以后,她们两个便退出了茶室,等候在外间。

李曦瑶心中感慨,这大天晌午的竟然还吃热茶,真是无法理解她们啊!晖凝这孩子怎么就不知人间疾苦哩?还真是让人无奈!不自觉的叨念着:“若是此刻能有壶凉葡萄酒吃,那才是最好的哩!”

晖凝手捧茶盏,疑惑问道:“姑姑不喜欢吃茶?”

“唉……喜欢,喜欢,晖凝煎的茶可是最好的,我不过多有燥热,吃着也好,也好!不过……晖凝可喜欢吃酒?”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吃不得,不过一杯下肚,便会多添头疼,但是韦郎喜欢,他得的那些酒啊,吃起来更是要命的哩!”

“你姑姑我啊!爱酒胜过爱茶,但你这茶也是极其香醇的,我吃着正好。”

她们二人吃茶品茗,观景秋日。

突然她好似想到什么,凑到李曦瑶耳边又悄悄声问道:“姑姑可是有跟其他年轻男子欢好过?”

还以为什么大事这般紧张,她一把抓住晖凝的耳朵,贴在自己唇边。

“有过!”

“啊!”

吓得晖凝急急用双手捂着嘴,瞪大了双眼。

“真……真的?那……那姑父!”

“我与柳郎情义深重,不过是一时动情,如此这般小事不足为叹!”

“那人如何?”

“他……他是个年过不知几百岁的老贼!哈哈哈哈!”

晖凝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皱着眉头:“什么?”

她慢慢解释着:“他与大明宫中三清殿里的玉虚真人同在昊天观修道,你可曾见过那玉虚?”

晖凝不住点头:“见过,见过,他人生得清冷俊逸,不过看样子至多二十七八岁,等等,我记得自打七八岁时,第一次拜谒三清与他见过,这十来年间他容貌不曾变过!”

“嗯,他们修习过长生诀,虽说年纪比寻常人长些,可容貌不变。”

“那他……身力可好?”

“十分勤力,好生了得!”

“姑姑的本事可是那道人所传授?”

“是的哩!他,可非凡人啊!亦为我至亲好友,欢好自是无甚挂碍之事。对了,晖凝。明日回宫可好算我一个?你也知道因郭太后之事我便不再敢回去,由你做伴,我也好放心些,你也可以跟我回长安殿的长水池里放松放松!”

“嗯,好呀!早听说姑姑殿里的长水池最是难得少有的热汤泉!明日过了辰时,姑姑可以与我一道回去!”

她们这般闲谈直到一个晖凝盼着的人归家才算结束。韦驸马染了一身浓重的酒气回来,她看着晖凝满面欢喜,出门迎接,厅室里,长公主高坐于上,等着他们。

“姑姑今日被我请来做客,郎君快换身衣裳,醒醒酒气随我去厅室中,免得让姑姑久等!”

“那活阎王,母夜叉怎么来了?好,知道了,你在外面候着吧!我可不想她灭了我!”

晖凝拉住韦驸马:“怎么说姑姑呢!”

他甩开李晖凝手臂:“别跟我说你不怕她,好好的,招那东西到家里作甚?”

一扭头,将她关在了门外。

其实在李曦瑶心中,韦保衡这人虽说也是喜好权柄之辈,可他却不似路岩那般谄媚,也不计较外间对自己的灾星流言,多少对我还是有些礼遇的。殊不知,他从前是可怜李曦瑶年轻貌美竟当了这十多年的囚徒,而如今,自打从王家回来,韦保衡这心中很是忌惮她的能耐,和那反复无常的心性。

三人对席而坐,李曦瑶她先是笑了笑:“这韦郎君为何事烦心操劳啊?瞅瞅这面色,还真是有些疲累呢!都怪我这侄女照顾不周。晖凝,你可得好好照顾韦郎君啊,不然我可得跟兄长告状,说你妇德有亏哩!”

韦保衡瞧着她那张带着假笑的面容,心中惊怕不已,再者,真怕她把自家夫妻之事给散播出去:“让姑姑挂心便是我的错,近来不过是忙些公事,哪里敢劳烦公主亲自照料,上亦是忙于国事辛劳,不必为我两夫妻小事而担忧!”

“嗯,那韦郎君可要好好平衡平衡家事与公事哩!我话说如此,不再叨扰二位夕食,先回了!”

他们两个小辈行礼,并肩送长公主出了府门,又派玉羊跟随:“玉羊,我瞧着姑姑喜欢你,替我送姑姑回府吧!”

“是!”

胸前的璎珞圈内异动非常,她深感不好,断不能在此地过多停留,匆匆与晖凝夫妇二人告别。坐在回去的车里,玉羊娘子为她穿上大氅再系好衣带。

“长公主别打扇子了,担心受凉。”

她拉开衣襟,扇着里衣中透出的薄汗:“凉?我这从晌午开始,就吃了一肚子的热茶跟热糕点,哪里会着凉!我先回府了,再让她们送你回去。”

玉羊摇了摇头:“不行啊!我这身份与长公主共乘已经失礼了,再用这副车架送我回去,被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多大个事情?瞧把你吓的,魂儿都快没了哩!去吧!送玉羊娘子回去。”

这种时候,还能够不加防备的吃茶闲话,甩开多日里的忧愁烦恼,自然是好的,可回到府邸中,还有一大片烂摊子等着她收拾。

一入院门间,远远便瞧见个人影晃动,从身量来看,她也大底猜个八九不离十。柳叔平此时正跟院子里踱步,她略过那人肩侧,径直往楼内走去。

“公主!”

她漫不经心停下脚步,转头回望:“郎君何事?”

“这个给你!是素影做的透花糍。”

“都这个月份了,还劳心费力做这个干嘛?以后想吃什么便吩咐玥娘去做,叫她好生歇息。我在同昌府邸中用过夕食而归,柳郎且回吧!”

“怎地说,她的一番心意也都是为了你,多少吃些。”

就在拉扯间,她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盘,漂亮的透花糍一股脑儿的倾翻在地,两人都不言语,愣在院子门口半晌。

“是我没口福,消受不起!”拂袖将欲离开,柳叔平拉住她的手腕,默默无语。

“郎君可是有话要说?不如回屋里坐下来慢慢说。”

她反手握住柳郎君的手臂,一言不发的往楼中的厅室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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