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手腕间缠绕着从无心镜中抽取出的一丝魄影,就好似黑暗夜幕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一盏指路明灯,引导着她步步逼近那个毫无察觉的普通凡人。
只见她轻飘飘晃动身影,宛若秋日落叶吹卷一般悄声落于屋内,环视四周,目光落于床榻之上,飘动的帷帐内,有个迷糊的人影模样,正处于酣梦之中!
突然床榻之人一个翻身,掀开了寝被边角,乘着月光看去,那人恰巧露出了莹润光洁的白皙脖颈。
如此美丽的脖颈不知割上一刀会怎么样?该是会从嫣红的伤口中不断喷涌着娇艳绽放的美丽花朵吧......就跟我死的时候一样!脖子都快勒断了呢!
玉奴俯身上前,用自己细长的指甲划开那安睡之人的眉心处,瞧得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血珠将欲渗出之际,瞬间凝结,慢慢汇聚成如同桃核大小般的人俑,以魄影作引,勾她魂魄离体,困在这小人偶中。玉奴怀揣着藏有魂魄的血人偶,旋即折返回长安殿里,速度奇快,毫不拖沓。
李昭这边还在跟青萤闲聊着,只见屋内灯火微微摇动,派出去的魔鬼早已经跪拜于她的脚下。
“事情可办好了?”
“并未如约搅扰,不过我将她带回来了!”
“很好,放出来让我瞧瞧。”
玉奴捧出怀中附着魂魄的血人偶,毕恭毕敬送到了李曦瑶的面前,就在她将要出手接下人偶之时,玉奴掷其于地,顷刻间便给砸了个粉碎。只瞧得几缕魂魄飘散再聚拢,最后如同真人一般显现在她们身前。
“醒!”
玉奴双指点醒她拘来的女子魂魄,这个魂体清醒之后见到李曦瑶立身于自己面前,极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瞳孔,对视之后迅速低头垂眼,跪在地上。
“呦!我当这是谁呢?不就是跟在安华身边的霈霖娘子嘛!好巧。”
霈霖,她本是出生于平康坊的一个下贱孽障,打小时起就经常装扮成男孩子模样,混迹于各个坊市当中。五岁可以偷米粮,八岁便能纠结一众无家可归的大孩子拦路讨钱,说是讨要,实则亦可理解为抢掠。
她那亲母为平康坊中有名的南曲头牌,不仅姿容艳丽,更是比胡姬要软玉温香,又比汉人高鼻深目,她拥有最是白皙粉嫩的肌肤,棕黄色的深邃眼眸,长卷美睫,俏丽口鼻。有传闻称,她是胡汉之女,颇善音律,但凡是长安城中才子所做出的新词佳句,她都能谱曲而歌!弹琵琶,擗箜篌,亦为绝技。谁能想到,这么漂亮个美人儿,竟然喜欢上了一个自私凉薄的纨绔子。
他不过稍有才情,也好个曲儿罢了。这二人在酒席间相遇,寒善妧为觥纠,因崔小郎君壶中的酒兽不移,而多多留心于他,小心从旁提点了几句,若是被他人察觉,可该丢了脸面,那小郎君与寒善妧自此便互生了好感。
博陵崔氏,那是一个让善妧不敢高攀的姓氏,他可是这宣阳坊中颇具名气的白面小郎君,此刻间正坐在她的身边,殷勤的递着酒盏,翘首企盼寒娘子能够与他同斟共饮。不过短短三五日的光景,他们两人即可同榻而卧,交颈而眠。崔小郎君更是使足了钱银,才能将寒善妧拢在身侧,这一欢好就是一整年。成天连日的宴饮乐舞不至停歇,大把大把的黄白之物,从宣阳坊出又从平康坊入,官宦子弟间的流言蜚语传递极快,可他依旧任凭心性的流连徘徊于此烟花之地。两人如同夫妻般恩爱,第二年七月,寒善妧便在平康坊中为他诞下一个女婴孩儿,那崔家小郎君为其取名为霈霖,崔霈霖。
他们一家三口算是在这平康坊里头过了三年安稳日子,崔霈霖自小也是过着锦衣玉食,婢仆成群的无忧生活,她乐天爽朗,明媚非常。然而,崔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存在,家世显赫且为皇亲,对家中最小的孩子甚为娇惯,可怎地也不能让他如此任性妄为下去!虽说平日里头是放纵些,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真该让他收好生敛收敛心性。 崔郎君在小霈霖三岁时加冠行礼,同年他阿姊也在宫中诞育了一位小郡主,这种日子里他必须归家,就这样一时分开便是一连几日的不曾相见。
几天前的一个午后,清风缓缓吹拂着小孩子细嫩的脸蛋儿,转眼间又去撩拨起树梢上的几片花瓣,轻柔香软的飘然落在这孩子仰起的笑面之上。院子里的花树下,寒善妧搂着怀中最是疼爱的女儿,极尽温柔的为她打着扇子,此时刚巧有一只蜻蜓飞过,平展翅膀落于几案的一角。女孩子瞧的眼神发亮,显露出最是好奇的一面,挣脱出母亲的怀抱,步履蹒跚奔向那只豆绿色的蜻蜓而去,顺着蜻蜓的飞行轨迹来回奔跑。却不曾顾虑脚下,一头磕摔在将要烹茶的风炉壁上!立时间,小孩子的惨叫哭痛之声,响彻整间小院。寒善妧来不急阻止这场意外的突如其来,撇下扇子疾走至女儿身边,查看伤情,刚刚白嫩的小脸蛋儿上,被烫出好大颗水泡,还泛着红肿。手足无措间,她想到几案上搁着一盏冰乌梅饮子,本是给女儿解渴用的,这会儿被她拿来沁润手帕,敷在霈霖伤患之处。急忙忙抱起孩子而后差遣仆人找医者过来瞧瞧病情。此时,女儿的哭闹声对于寒善妧来说,就好似剜心那般的痛楚,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急的直掉眼泪。就在她坐立不安之时,身边那个最是强大的精神支柱却不在她身边陪同安抚。
那崔家郎君大清早便离开平康坊的家中,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都将日落西沉,亦不见有回来的迹象。晚来好不容易哄着霈霖睡下,坐在女儿身前,不愿合眼,一熬就看得东天泛白。霈霖醒来的笑脸,抚慰着她焦灼不堪的神情。
“阿娘,我饿了!”
“霈霖乖,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就是有点热热的!”
“不疼便好,阿娘这就去做些吃食,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有,霈儿想吃阿娘做的糕饼。”
“好......阿娘现在就去做糕饼给你吃!”
暂时将女儿留在屋子里,交由婢仆小心照顾着,而善妧自己则到厨房里头洗手去做糕饼。忽然听得外间有人声,脚步声,悉悉索索朝她这边走来,伴随有翻箱倒柜,连同吵吵嚷嚷之声骤然四起。那群人不由分说的进来便是一通打砸,想着女儿伤情未愈,又急急奔回屋内。十几位仆役行如抄家那般,将屋中衣物,钗履,琵琶,箜篌,寝被,梳镜,但凡跟是她沾边的各色物件通通收拢在一块儿,丢弃在院子中间。她来不急多想,冲进房门,一把夺下婢仆手中嚎啕大哭的小霈霖,拍背安抚起来,等到声音稍微消减才敢走出房间。
那院子里的场景可着实吓坏了寒善妧,自己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人奴婢,齐刷刷跪倒一片,自己使的乐器,常佩的玉簪,铜镜,羽扇,杯盏,甚至有跟崔郎共度的鸳鸯寝被,莲花枕头,她甚至还看见了自己不常穿的亵衣,袜履,都这么敞敞亮亮的丢弃在院子里的地上堆叠着。善妧只能无助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又不敢过多言语,战战兢兢抱着怀里的小霈霖,慢慢向后挪步。
“找到了?”
有个清脆飒厉的女子声音穿过几层的仆役,让寒善妧听了个真切,原是冲着自己而来,想要置身事外怕是难喽!
“给我打!”
一声令下,声音的主人左右,两个常使的仆人押住善妧的双臂将她死死按住跪在地上,弱小的霈霖只能躲在母亲身侧那一丝狭小的安全范围之内。起手而落,随即面颊生火般的疼痛,每一巴掌都打的脆响,直到寒善妧面容肿胀,口角边还渗出丝丝血迹。小霈霖大哭着,用她幼小稚嫩的双手抓挠着那些冷漠可怖的大人,但依然于事无补。
“停!”
那种高高在上,极尽轻蔑的语气却能让自己的亲母免遭痛楚。寒善妧被他们扔在那里,四肢虚弱无力,可依旧想要拥抱自己的女儿,才伸出想要抱住她的手。
“啊……!”
母亲的惨叫声,吸引住霈霖的目光,踩在阿娘手指上的缀珠丝履还在不停的碾动着。那是一双温柔打扇的手,是善于弹拨的手,是做出香糯糕饼的手,也是抚摸过自己的手。小霈霖用拳头捶打那穿着华贵丝履的主人,不料被她一脚踹在下巴上,摔翻在地。这位高贵女子从身边仆人的手中夺过马鞭,对着脚下瘫软无力的美善妧就是一顿毒打,鞭子抽打过的地方衣料开裂,皮肉,渗血,甚至有几鞭子直冲霈霖而去,打的骨肉酥麻疼痛,还好阿娘及时护住了自己,那比刀刃更加凌厉的鞭子,全部落在了寒善妧的身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打累了,倦了,方肯罢了手。
“就凭你这下贱的身子还想迷惑住崔郎?哼!自不量力。不过是面容稍有媚色罢了!如今看来,跟落水狗一般无二。记得今日身上的皮肉之苦,就只是我对你的稍加惩戒,愿不再有下次。”
善妧无力的抬头凝望着耀目日光下的美丽女子:“崔郎何在?”
“死性不改!再打。”
密集的重拳如同雨点般砸在寒善妧纤弱的身子上,她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吐了两口鲜血便昏死了过去。霈霖看着母亲倒下时的目光,几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趴在阿娘的身边。
一瓢冷水泼醒痛苦无依的寒善妧,那女子抓住她的发髻,又是两耳光。
“记住,他博陵崔氏与我荥阳郑氏,欲结秦晋之好,固两姓之亲。由尔等下贱之辈横档其中,怎得痛快?如今宣阳,平康二坊注定容你不得。带着那小孽障滚到归义坊去过活。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才是能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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