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车轮轨迹一样辗转而过,往事随风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生活还是奔去了它一如既往的宁静模样 。躲在角落里的故事按着残缺的心口苟延残喘,叹息着它坚持了一生的断断续续的篇章。
初春的暖阳难得光临北岭,不久前地面上刚堆积起来的皑皑白雪便渐渐地被暖化。柔和的光辉肆意地从天空中铺洒下来,徐徐地照耀着北岭那一趟车水马龙的街市。
喧嚣的人群如罐头中拥挤的沙丁鱼般来回成群涌动,哄闹的声响像一锅煮沸了的水正在“咕噜咕噜”的冒气。
街市中央一个小肉铺前人头攒动。仿佛抹了油的案板上,一块肥硕的肉正躺在上面闪闪发光。
“啪!”
一个闪着寒光的菜刀登时落在那块肥硕无比的肉中央,肥肉霎时一分为二。肥头圆耳的大叔用油腻的手操起那把寒光凛冽的刀,满脸的胡茬都在自豪地倒竖。
“小子!”胡茬大叔在笑着递给了案板前买主那块肥肉后,突然扭头对着身后的肉铺大吼了一声,吼声如惊雷炸地-----“快给我切上一斤瘦肉来!”
吼声一出,整条街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而肉铺里的人却仿佛被割掉了的猪耳朵,异常淡定,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大神,大神!您真的要去拜大名鼎鼎的阴阳仙人冥昌左凌为师吗?!”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碰”得趴在肉铺里那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满脸星星眼的望着对面猛扒饭菜的某人惊道。
“-----是。”北笙噎着满嘴白花花的大米粒,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
“哇!那大神您岂不是要在阴阳仙人门下修炼阴阳灵法哇?!”小男孩激动得把脸凑了上来,两眼放光。
北笙慢慢地抬头看了眼小男孩,对方那眼珠子里放出来的崇拜与激动之光都能把一颗千年老树烤焦。
“-----是。”北笙无奈地苦笑,艰难地自嘴里狭小的缝隙中勉强挤出一个字,差点儿把饭粒喷在对方脸上。
“哇--------------”
小男孩眼中光芒闪射,声音瞬间变了调:
“大神您本来就这么厉害,那修炼完后不就直接成大仙了?!”
“......”北笙抑制住想喷饭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猛咽下嘴里的大米粒。
数秒之后,北笙放下碗,停顿了一下:
“你把尊称去掉吧,我不是大神,也没有那么......年长,武功法力一般,你直接叫我北笙就行。”
......
其实,一开始北笙与小男孩的相遇是这样子的----------
不久前北笙在拜师途中经过北岭街市,偶然遇见三个地痞在一个卖猪肉的摊子前耍无赖,摊主便是刚才那小男孩。小男孩唯唯诺诺,而这三个地痞是北岭街市上有名的路霸-------就是在街市上横行霸道、人人避之不及的那种。
这三个地痞嚣张到直接在路中央揍小男孩,而方圆十几里没一个敢上前行侠仗义的。这三个地痞堵得路中央鸡犬不宁,水泄不通,尘土满天飞.......北笙实在忍不住了-------
便一怒之下上前把那三个地痞狠揍了一顿。
于是从此她便成为了小男孩心目中头顶光环挥着翅膀的超级偶像,小男孩感激涕零,一口一个大神地拽着她在猪肉铺吃了顿感谢饭。
于是便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北笙“啪”地放下了手中最后一个碗,整个碗霎时变得干干净净,光洁剔透宛若刚炼制好的玉镜,油光发亮得可以照人。
“不愧为大神!”小男孩惊叹,“连吃饭都可以这麽威武光耀!”
“......”
放眼望去,只见那一连好几个碗以排山倒海之势,重峦叠嶂之姿罗列在一起,那高度,那场面,真是堪比缩小了的珠穆朗玛峰。
北笙扫了一眼桌子上气势恢宏的碗山,汗颜,无奈地笑笑:“......为了早点到达阴阳仙人门下,这几天都在马不停蹄地拼命加紧赶路,体力消耗实在有点儿多,所以......吃的......有点儿多了......”
“没事儿,”小男孩大方地挥手一指那堆虎口大的碗,“这碗多小啊......”
“......”
“大神你多吃点,”小男孩再次趴上了饭桌,“以后精通了阴阳灵法一定要教我哈-----其实......我一直都......非常......”小男孩的脸色因激动变得有些涨红起来,“我一直都非常想学习阴阳灵法,但是由于年龄和资质都不够才没能学成......”
在北岭,阴阳师的年龄必须满16周岁。
北笙默默地盯着小男孩激动而又有些羞涩的神色,笑了两下:“没什么,不就是年龄没达到嘛,并且资质也可以是后天练就的,你不用急,我教你就是了。”
小男孩愣了两下,随即笑容再次像水波一样一点点在嘴角漾开。
“走了,”北笙倏地一下从原地站起,一把抓起了桌上放着的降厘剑,“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谢谢你今日的款待,本人不胜感激,日后定当报答,先告辞了。”
“大神,大神慢走啊!”小男孩“蹭”得从桌旁跳了起来,一直紧跟着北笙把她送到了肉铺门口,“以后您一定要教我啊,我也想像您一样厉害!哦,我叫宏夜,记住我啊!”
“后会有期。”北笙拱手一笑,慢慢向后退去,目光翩跹地示意小男孩往后看。
“大神再见-----”小男孩眼神不好使,依旧大幅度地对着前方渐渐远去的身影挥手。
“再见-----”小男孩的手在空中挥得越发起劲儿,双眸中散落着一层薄薄的星光。
“再-----见------”
“见你妈啊!”
一声吼叫像从天而降的惊雷般轰然在耳边炸开,小男孩猛地一抽,浑身打了个激灵,手顿时僵直在了半空中。他一点点地向右偏过头,那胡茬大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右边,此刻正手操着一把油乎乎的寒光凛冽的刀,怒目圆睁地看着小男孩。
“---爹......”小男孩使劲儿眨巴眼,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长耳朵了吗?!”胡茬大叔再次一声吼,一手拽向小男孩的耳朵,“不光眼神儿不好使,这耳朵还不好使,我喊那么大声你都没听见,长耳朵吃饭用的?!”
“哎吆,爹......爹,轻点儿,疼......”小男孩声音带着哭腔说道。
“要不是人家肯出手救你,你现在魂都不知道飘哪去了......这世上能有几个好心人出来救你,你这样的,还整天不务正业,你就算有我的十分之一也行啊,”胡茬大叔手扯着小男孩的耳朵往回走,“成天想着当阴阳师,连猪肉都卖不好,当什么阴阳师。”
“爹,爹.....轻点儿......”
“爹什么爹,回去给我切上十斤瘦肉去!”
北岭这年的春天,相比过去那些年都温暖洋溢了许多。明媚的阳光舒懒地拨开云层,斜斜地透过交叉的枝叶间掩映的缝隙照射下来,沿着地面撒下一路碎金。
北笙一步步地踩着地面上树叶的影子向前,微凉的风“沙沙”地从身旁拂过,投射在墙壁上的斑驳光影不断来回晃动。
在北岭待的这6年时间,遇到的明媚和温暖像今年春天洋溢在场野上的轻柔的风一样,一点点地驱散跋涉途中聚集的凉意,吹开她内心积蓄已久的灰霾。
北笙慢慢地停了下来,仰起头看天。
她10岁时就来到这里,身负着一担沉重的使命,还必须隐埋一段满目疮痍的过去,以一个人人都可以接受的身份活下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勤学苦练了3年,同时还练了6年的武艺,学天文地理,学数学占卜,没有琴棋书画,没有舞艺歌技,坚持6年才练就了今天足以成为一名合格阴阳师的资质。
既然选择了做一名阴阳师,抛弃了北岭自古以来男性做阴阳师女性做琴师的风俗,那她就必须坚持下去。毅然选择可以成为最强之人的那个职业,为了她的梦想,也是使命的促使,需要为此坚持一生的东西,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放弃。
她有一段痕迹斑驳的记忆,并且一直都不敢轻易去触碰,像一枚被岁月磨炼了已久的炸弹一样掩埋在内心深处,生怕轻轻一碰便会计时爆炸。宁愿慢慢让它生锈也不想去重新擦拭。回忆有时一但被放出来,便会吞没人的身心。而这也成了她一直以来自己都不知情的隐秘的长久动力。
那么......
北笙深呼出胸中郁结的那口气。现在......拜师于冥昌左凌门下,学习更高技能的阴阳灵法,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呢......
据说冥昌左凌是北岭有名的难收徒、难从师长久、难以捉摸的三难师父榜单的榜上榜,虽说法力深厚,但性情神秘又古怪,而且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虽说如此,但只要从师于这人的,最终无一不成为腰束黑带的锦级阴阳师,或某某神通广大的仙人,甚至传闻都说当今北岭少主就是从此人手下出来的......
北笙有些失神,眼睛愣愣地盯着天上飘飘悠悠的白云发起呆来。
依稀间她仿佛又回到了6年前那次同样未知的旅途,她被马车载着去往另一个地方,前途无从知晓,有些事情也并不是都在谁的预料之中的。心情忐忑复杂,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担忧。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时隔多年,有些事情已经被人们所遗忘,而那些烙在她记忆中的往事还是一如既往鲜明得刺眼,那些画面中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仿佛也散发着大片刺鼻的咸腥气息,偶尔在脑海中回放的同时,便会被它们凌迟吞噬。
而现在,她也要怀揣着同样的心情进行下一场连自己都难以把握的征程了。
北笙使劲压住心口处传来的隐痛,仰起头看着一只小鸟扑棱着柔软的翅膀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倏忽一下从她视线里掠过,眨眼间便停在了一根细瘦的树枝上。
别忘了,她现在是北笙。
以后永远都是。
晌午的暖阳渐渐地脱离包裹着的薄薄的云层,将敛住的光芒完全散向大地。地面上堆积起的最后一层冰晶迅速融化成一滩亮晶晶的水,水波折射出的微光交织着几束明亮的太阳光线,斜斜地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屋里面。
桌上满满的一杯酒被一只手轻轻地端起,片刻,一盏空杯又倏地落回到桌面上,发出碰撞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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