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王府大街,自建国以来,一直商业发达。富华商场坐落在繁华的中央,坐东朝西,门口停放各种国外品牌进口汽车,密密麻麻,最次的也是日本的越野车,时不时传来商场保安员管理车辆进出的吆喝声。十几层高的大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耀眩目的色彩。门前的天然花岗岩砌成的水池,喷泉朵朵,与绿色的树木草坪相映成趣。立于池边,丝丝清爽凉意扑面而来。
正门马路人行道上,十几辆三轮车上摆放着各种菠萝水果,小贩们在竟相招揽。有烤红薯的,炸香肠的,烤玉米的;还有地面上铺着几处方布,四角拴扎着绳子,上面摆放着首饰、眼镜、帽袜、打火机等一些生活小用品;一个年老的太太,衣服褴褛,颤巍巍地向行人乞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背着书包,跪在地上,胸前挂着一张大的纸牌,上面写道“我是**省**县,因为爷爷过世,奶奶瘫痪,爸爸肺癌,妈妈下岗,家里无钱供我上学。请求好心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发发好心,赏给一点钱,我好上学,谢谢!谢谢!”;旁边的马路牙上还有一个断腿的少年,蜷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若无其事的在身上挠痒,面前放着一只破烂的瓷缸。
恰逢周日,王杰和女朋友韩琴来到商场购物游玩。两人边走边聊,亲密无间。
“王杰,我们去吃炸香肠好不好?”韩琴一指路边的小摊。
“不卫生,饿啦,待会去商场六楼,那儿吃的应有尽有。”
“不嘛,你给我炸根香肠,多放点辣的。”韩琴一撅嘴。
王杰笑了笑,走到摊前给女朋友购买一串。两人随着人流来到商场门口,穿过自动旋转门,来到一层大堂。
商场大堂金碧辉煌,金线米黄的地面,被黑金砂分割成不同的区域;爵士白立柱,四周镶嵌镀金铜条,从四层顶棚垂吊下来的水晶吊灯,灿烂夺目。
大堂中央主要销售各种国内外名牌化妆护肤用品,各种品牌的展柜华丽明亮,流光溢彩,还散发出扰人的不同香味。有Dior,CHANEL,BORGHESE,CLARINS,GUERLAIN,ElizabethArden,OLAY,RALPH,LAUREN,AUPRES,KENZO等等,不时有漂亮的销售女子,在现场向围观的风姿妙龄女子,讲演护肤品的用法。
大堂右侧陈列着珠宝、钟表专柜,有瑞恩钻饰、金象珠宝,豪雅、瑞士依波路表、飞亚达表、宝路华等等,钻石珠宝,黄金白银,金光灿灿。
两人走到OLAY专柜跟前,看着张曼玉的广告面膜,韩琴笑着对王杰说道,“我也想试试,送我一套,好不好?”
“她老人家老啦,当然需要保养,你这么一个美女,还需要这个吗?”王杰轻轻一笑,“陪你去买套衣服吧。”
“小气鬼,”韩琴嘴上说着,甜蜜地挽起王杰的手向扶梯走去。
女士服装精品专卖店都设在商场四楼,有菲妮迪曼格尼,恩菩兰,沐兰,lanDi,ollini,YIN,PRTS,Marisfrolg,LlME,FUFEN,各种国外品牌,各种款式应有尽有。什么职业套装、连衣裙、休闲装,连夏天的短袖杉也陈列出来,光彩鲜艳,让穿梭其中的女士们流连忘返,依依不舍。
“杰,你看这件短袖连衣裙怎么样?”韩琴走到菲妮迪专柜前,一指模特身上的银色镶边苏绣丝绸短袖连衣裙。
“很漂亮,不过还是没你漂亮。”王杰戏笑道。
“就知道嘴贫,舍得买吗?”韩琴轻拧他的胳臂。
“没问题,”两人走进里面,早有服务员笑容可掬迎上前来,频频介绍和赞叹韩琴的眼光。
衣服虽然打了七折,一套连衣裙还是花了一千七。王杰付完款,两人又开始四处闲逛。
“外面光彩照人,里身似乎还缺点什么。”王杰突然停了下来,说了一句。
“缺什么呀?”韩琴不解问道。
“缺那——”王杰一努嘴,坏笑道。
韩琴顺着王杰的眼光一看,旁边的专柜衣架上悬挂着各种女士的内衣胸罩。
“讨厌,”韩琴使劲一拧王杰的胳膊,“看你还老实不,我去济南你要给我熬着。”
“是,老婆大人,”王杰亲昵地伏在韩琴耳边说着,“不过,我现在幻想你穿那件蕾丝花边内衣奶罩,在床上是什么样子,一定性感迷人。。。。。。”
“你这色鬼,”韩琴把手伸进王杰腰上,使劲掐了一下,“我走后,不许和别的女人胡来。”
“哪敢啊,宝贝,”王杰见无人注视,亲了韩琴一下,“有色心没色胆啊。”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六楼,整层全是饮食快餐。小到火烧、豆浆、荷叶包饭、蜀味小吃,大到韩国烧烤、日本料理、粤式海鲜等等,南北风味,西式中餐,一应俱有。
要了二份牛排抄饭,两人找个靠窗户的餐桌,边吃边聊。
“这次我去济南,也就几个月。我爸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在下面锻炼一下,就调回北京总部。”韩琴喝着可乐对王杰说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注意自己身体。”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王杰笑道,“升官发财可别把我甩了。”
“呵呵,可不一定喔,”韩琴一鼓嘴,“谁让你没房,一天到晚还租房住。”
“那你是嫌弃我啦。”王杰眉毛一拧。
“哪会嘛,”韩琴在王杰右脸颊上亲了一下,“我要是嫌贫爱富,还要等到现在?我爸同事白局长的儿子从美国回来,天天围着我转,我也没搭理他呢。”
见王杰没说话,韩琴妩媚一笑,拧了拧他的耳朵,“说句玩笑,就不高兴啦,我走后,想不想我呀。我倒担心我走后,你能不能守得住。”
“守得住,”王杰这才说话,他把一片小牛排塞到韩琴嘴边,“熬不住,就和你。。。”
“色毛病还改不了,这么大人了。”韩琴轻声笑骂道,“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坚持工作,听话,啊。”
吃完饭,两人乘电梯下楼,刚走出商场,见马路边围拢一群人,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
马路上停着一辆城管的车辆,在抄赶摆地摊和路边小贩。而卖首饰等小用品的人们,在城管人员和炸香肠的人们在纠缠拉扯的时候,早已卷起方布四角,绳子一扎,往背上一扛,四处逃奔。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人群越来越多,而没来得及逃跑的炸香肠的小贩正在苦苦哀求城管人员饶她一次。
“求您了,下次不敢了,我妈生病在家,孩子还要上学,饶我一次吧。”炸香肠的外地中年妇女头发凌乱,拼命地护着自己的三轮车。
“不行,这儿是你来的地方吗?啊!你没看见旁边牌子上写着,‘禁止小贩买卖’吗?”城管抓住三轮车把,一指旁边的警示牌,“何况你炸这个也不卫生,让人吃病了怎么办?必须没收。”
“我下次不来,好不好,求求你。”中年妇女死活不放,去推城管的手臂。
“你再不放手,就要把你摊子砸了。”城管一瞪眼,使劲一拽,烤香肠的平锅“哗啦啦”被掀翻,锅里的香肠、豆腐干什么的撒满一地。
城管缩脚躲开,嘴里骂着,旁边另外一名城管用夹子把锅以及一些食品扔到车上,“罚款五百,三轮车也得没收。”
“求您高抬贵手,”中年妇女哭喊着,用手推桑,顺手将布围腰向城管脸上扔去。趁城管避让,中年妇女敏捷骑上三轮车,拼命地向小巷逃去。
“你给我站住。”从车上又下来一个胖胖的城管,叫喝道准备去追赶。
“同志,算啦,她也怪可怜的。”围观的人们有意无意拦住城管的前行。
“这帮臭外地的,马路上又给弄的脏不拉稀的。”望着远去的三轮车,几名城管人员骂骂咧咧道。
人群渐渐散了,次序又恢复正常。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依然来来往往。蜷坐在水泥地上的断腿乞丐,见怪不怪,依然挠着痒,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柯林村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已经进行拆迁。由于地处地铁附近,开发公司三个月前早已贴出拆迁公告。难舍依恋的面容是每一个村里人的心情,不过还是本分顺从地听从安排。
一个多月,村里小巷胡同全是搬家公司的车辆,包括一些人力三轮车。大到家电、家具,小到锅碗瓢盆,都是老百姓离不开的生活用品。喇叭声,叫喝声,甚至鸡鸣狗叫,都显得苍白无力。
村西头一家姓韩的住户,祖孙三代,十几口人,生活在一个几十平米的院落里。开始的时候,老太太死活不肯搬家,舍不得自己一点一滴打点出来的祖宅小院。因为拆迁费太少,二儿子韩元一直瞒着老太太,说要么回迁,要么每平米补贴多少。再加上规划部门及开发商的种种宣传,说的老太太也渐渐回转心意,服从国家建设和城市规划。
二十号上午一大早,老太太闲着无事,去看街坊四邻搬迁的情况,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出来一看,左邻右舍都已经搬走很多,还在收拾零碎物品的人们大部分满口怨言。老太太忙没帮上,却听到拆迁补偿费用的详细数目。老太太又气又急,给远在广州的大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紧接着又让二儿子、女儿从单位回来,问个究竟。
就这么两天,任凭儿女们的苦口婆心,开发公司的诱导承诺,居委会的好言相劝,老太太就是不搬。老太太哭道,听说房子盖好要贰万一平米,补偿咱家一万一平米,补偿的钱还不够咱家买个三居室,并大骂孩子,除非自己死了。
又折腾几天,村里许多和老太太同样想法的邻居相互联系后,准备集体上访。十几个老人商量后确定在下周一,也就是后天上午先去居委会,陈述自己的意见。
周日上午十点,儿女们都已经上班。村里比较乱,儿女们早早就把孩子们送到姥姥和奶奶家。老太太一个人在院里唉声叹气,摸摸这,碰碰那,心里难受憋闷。
“咚咚咚,”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啊,这么着急,象着火似的。”老太太问了一声,去开院门。
老太太拔开门闩,还没等打开门扇,院门“咣当”一声被踢开,闯进几个满脸凶气的男子,差点将老太太撞倒在地。
“你们是干吗呢?你们出去——”老太太感觉不好,站稳后上前阻拦。
一个中年男子一掌将老太太推搡在地,只见几个凶神恶煞般壮汉手拿铁镐、铁锤、砍刀,见树就砍,见门窗就砸。短短十几分钟,六间正房的门窗全被砸坏,院东的桂花书和西边的葡萄架也被砍断拉倒。
“你们住手,别砸了,”老太太在地上哭喊道。
还没等老太太爬起来,几个人一阵砸打后扬长而去。其中推搡老太太的中年男子临走时,恶狠狠地对老太太说道,“明天再不搬走,小心你全家老小。”
老太太老泪纵横,茫然地看着狼籍的院子。门窗已经砸烂,玻璃碎渣到处都是;孝敬的大儿子给自己安装的一台空调室外机也被砸扁;窗台下花盆碎片遍地都是;院子里全家纳凉闲聊家常的石桌、石凳破裂歪倒。老太太一阵阵揪心难过,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不相信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来的让她无法接受。特别是那株桂花树和葡萄架,是自己和过世的老伴亲手栽植。小园里,桂花树旁,葡萄架下有过多少欢声笑语,儿孙们成长的身影,以及和老伴的幸福往事,恍如昨日。而这一切,顷刻间就荡然无存, 回味过去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了。老太太呆呆地看看四周,寂然无声,只有院外偶尔的汽车喇叭声。
老太太颤巍巍地爬起来,不知所措。她低着头,蹒跚地往屋里走去。脚踩在玻璃渣上,也浑然不觉。进入内室,老太太抬头看着老伴的遗像,依然是那么的和亲,仿佛又回到从前那种美满的生活。那种有滋有味的日子,虽然絮絮叨叨,还是那么令人难忘。
“孩子他爸,别着急,待会我去看看你,又想和我唠嗑了不是。”老太太心里这么一想,从衣柜下翻出一瓶除害病虫的农药,慢慢地全部喝下。然后穿起女儿春节前给自己做的新衣服,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会就闭上仍有泪痕的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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