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话音未落,只见刀刃一晃,面前的落地鹤形灯便断了灯盏。殿内一干人等立刻跪了一地。云卿也感觉到自己这个太子哥哥此时浑身透露着冰冷的杀气,那是她从没有感受过的距离感,匕首已在众人诚惶诚恐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被他收回腰间。
令人呼吸一滞的凝重感,没人敢抬头对上那张怒不可遏的脸,生怕自己跪得不够低被阎王爷一眼看中一般。
云卿的神态看不出有多少波澜,只是走到众人面前,盯着为首的老太医冷声问:“尽你们所能,可有办法拖延两个时辰?”
那老太医即便低着头也感受到了这一声云淡风轻的声音背后所传递的来自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不容人迟疑的压迫感,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伏在朝服上的双手因为用力越发像极了榆树皮,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地回道:“回长公主殿下,就是搭上老臣这把老骨头也一定拖延两小时。”
“开始吧。”
没有多余的字,云卿转身看着面色并不佳的云深,走到屏风外面,缓缓说:“兄长,我知道一位神医,云澈哥哥已经快马加鞭去请了,我们再等等,还有希望。”
云深的眸子忽然有了光亮,忽然又黯淡了下去,看着卧榻上仿佛陷入熟睡的拓跋野,长长吐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年前,一位自称药王谷谷主的神秘人为陛下把过脉,还给了三粒药,说是吃完可保父皇三年无虞。”
“这么说,还没到期限。那药呢?”
云卿似是联想到什么,疯狂地在脑海里翻着聊天记录,这所谓的‘药王谷谷主’很是耳熟,但是真是假已经无从分辨,眼下只希望云澈能找到人,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眼下。
“嗯。太医每日都来请脉,一直无事,今日正在商讨与大梁的边境地区管理,父皇突然就吐血了,毫无征兆。”云深扶额,愁眉不展,“药本来还剩一粒,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父皇给了一个很重要的濒死之人。”
原本云卿还想继续追问。察觉到他没有要说的意思,可想来,给了谁都已经不重要的,且与她无关。
剩下的,是漫长的等待。
铜壶滴漏不慌不忙地走过,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不时,一直伺候在拓跋野身边的内官张皇失措,步履如飞地迈了进来,“殿下,驿站那里——”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视线落到旁边坐着的云卿身上时,顿了顿,瞟了一眼云深,明显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探子说大梁此次来访的使臣中,疑似有大梁主君的影子。”
“疑似?”云深揉着眉心,使劲压着满腔的怒火,冰冷的气息融进每一个字眼里,“你也算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有的事难道还需本太子亲自教你?”
内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首敛眉,一面拭着额头上的虚汗回话说:“殿下息怒,奴才失职,这就去查清楚。”
云深眉眼不抬地低吼:“滚。”
云卿一言不发地目睹老内官趔趔趄趄地走出去,只是走到寝宫外边吩咐阿玉去宫门口守着,顺便沏了一盏茶递到了云深面前。想当初,自己中了悲酥清风的毒,魂至幽冥,若不是玄鱼先生,恐怕也不会以这样别开生面的形式再活一次。
内间,老太医正在为拓跋野针灸,云卿对穴位不太懂,但却清晰地看见了他额头沟壑上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扎完针,太医们轮流把脉之后才来回禀云卿二人,脉象稍稍好些撑两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
“即使如此,父皇还是没办法清醒过来吗?”云卿面露忧色,试探地问话,见一干人等一筹莫展地摇头,也没有斥责,只是留了两位太医侍疾,其余去外间暂且休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的光影一点点从屏风的这一边移到另一边,偶尔有风,摇曳的影子在万里江山图上舞动。
“容王爷到——”
中气十足的声音通传进来云卿此刻最想听到的名字。闻此,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向大殿。
意气自如的云澈身后紧跟了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头,一行人行步如飞。
看到人的那一刻,悬在云卿心头上的石头落了下来,盈盈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随后二话不说地小跑着到玄鱼身旁,自然而然地搀着他的手臂,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道:“幸好爷爷在那里,劳您老人家舟车颠簸。”
玄鱼也十分感慨,往事似乎一下涌上心头,他还琢磨着拿着温老头信物的会是何人?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可叹时过境迁,造化弄人,安慰地拍了拍云卿手背,“小丫头,别怕。”
“爷爷,我父皇旧疾复发,如今昏迷不醒,太医署皆束手无策。”云卿跟玄鱼说着情况,眼里燃起了希望。
玄鱼面色镇定,走到寝殿内没走几步就忽然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闻了闻,鼻翼起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便又恢复如初,径直往内室去。
“谢谢你,一路辛苦了。”云卿注视着屏风,语气平和地对着身旁的云澈说道。
“应该的。玄鱼先生医术精湛,坊间传言‘华佗在世’,别担心。”
“嗯。”
众人皆敛声屏气地等待把脉结果,只见他把过脉之后便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插进了头部、手、背部的几处穴位,云卿在屏风外面看不真切,听到他问云深要了一杯水,要将药丸送入拓跋野口中。
无人敢置喙玄鱼的一举一动,包括太医署那些素来自诩比乡野游医高贵的老头。
“先生,我父皇如何?”云深跟随在玄鱼身后,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藏在心里最想知道的答案,担忧之色一目了然。
玄鱼一面拭着手一面绕过屏风走向云卿,喟然长叹:“半个时辰后便会醒来,不过——。”
“不过什么?先生不妨直言。”云深有些不悦,要不是云卿请来的,估计早就对这样卖关子的行径发作了,故而也只是皱了皱眉,保持着恭谨有礼。
“看脉象,这旧疾先前有被某种药物抑制,但如今卷土重来,想必这药物并没有继续再用?不过话说回来,这药物估计是用巫医的炼法炼制,一旦中止就会反噬,最后神仙也救不了。”
玄鱼疑惑地朝众人道,语罢,拿过毛巾拭了拭手,放下袖子,走到屏风前深深嗅了嗅,皱着眉继续说:“这屏风,应该是熏过安眠香。但也在无意间催发了药丸的副作用,所以这一终止药物,体内的毒性便提前爆发出来。”
云深一听,斩钉截铁地吩咐着内侍,让着把屏风拿了砸出去。底下人二话不说就搬了出去。
“爷爷,您方才是不是话还没说完?依你看,我父皇他此劫可渡?”云卿拉着玄鱼的袖子试探着问。
玄鱼便闭目捋须,手指掐了掐,神情严肃地说:“方才来的路上,我打了一卦,陛下阳寿本余三年,毒性与旧疾交织,今日诊治可保半年无虞。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若在半年内寻到制这药丸的人便有五成。”
“好,我这就派人去找。就不信把南北翻个底朝天会寻不到一个小小的大夫。”云深发狠似的一拳打在了柱子上,眼神里说不出的决绝。
云卿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拓跋野,心里不觉升起异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别人都说自己是福星,可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失去身边的人,似乎与她相关便会变得不幸,所以是福还是祸呢?
玄鱼头也不抬地从袖口拿了一个白瓷小瓶递到云卿手里,意味深长地道:“这里的药能清百毒抑制百毒,每日早晚一粒,就着屋檐上最上面一层的雪化了热水服下,切忌大悲大喜。吃完便派人来寻我,若断前功尽弃。”
云深郑重其事地一一记下了,随后朝着玄鱼行了谢礼,动容地说:“谢谢先生不辞辛苦为我父皇诊治,您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晚辈一定竭尽所能办到。不过,还请先生在宫里多住几日,父皇这里也便宜。”
“此番前来也不过是看在故人的份上,半年内陛下只需一直服药便可无虞。”玄鱼一如既往的清淡疏离,语气里丝毫没有畏惧的意味,只是看向云卿道:“小丫头,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云卿点了点头,给了云深一记肯定的眼神,附耳言:“父皇这儿你先候着,天色尚早,安排些妥当的人一会儿送玄爷爷回去。放心,爷爷说没事儿就没事,留在宫里比不让他施针治病还难受。”
“妹妹如此说,为兄定然是信的。你问问,若有要求,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尽力去办。”云深并没有因为云卿的这番话有所安慰,浑如刷漆的剑眉依旧紧皱着。
云卿心内明晓,没说其他,紧跟着玄鱼往外走。
殿外,玄鱼负手而立,朴素的衣着和趁风拂起的胡须,余晖下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云卿瞧在眼里心生歉疚,声音也变得低低地:“爷爷。”
“丫头,一切可还好?”玄鱼垂眸,和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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