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成全

那天……天空下起了小雨,在郑明阳进教室后开始稀里哗啦起来,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引得同学们格外兴奋,趴在窗子上拍着窗子数着下面仓皇逃窜的落汤鸡。

旁边的桌子的主人还没有来,郑明阳的桌子上却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他想起了他之前和林瑷冬闹矛盾的时候,两个人不说话,但却可以写信。

郑明阳拾起信封,里面属于林瑷冬的字迹清晰起来。

老地方见。

老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那是林瑷冬找的一块僻静又好玩的地方,每每被他爹骂了就会去那里发泄。

此时外面雨势正大,郑明阳看了眼外面的雨,不敢懈怠就跑了出去,因为他知道,以林瑷冬的性子,就算是外面下着刀子,他都能不管不顾。

郑明阳在路上就隐隐知道了林瑷冬约自己出去的理由,可以不顾风雨交加,他肯定很急。

林瑷冬或许,知道了。

郑明阳就算猜到了却还是没有迟疑的去了他们约定的地方,他想,他们之间该为这件事做一个了结了,不然会成为彼此心里最深的疤。

郑明阳披着风雨赶去,果不其然,林瑷冬湿漉漉的坐在石块上,弓着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冬……”郑明阳发出点声音,林瑷冬逐渐回头,眼里却布满血丝,脸色苍白。

“你骗我。”

沙哑的声音好似是被人掐着喉咙才发出一般。头发贴在脸上,发尾还在滴水,狼狈得很。

林瑷冬看着郑明阳,眼里有恨有怨有气,更有痛心。

“郑明阳!你居然骗我!”他握紧的拳头似乎就要冲郑明阳动手了,可他却极力的克制自己。

他发泄的怒吼,他要把他的怨气都撒在郑明阳身上。

而郑明阳只能受着。这时候,大雨滂沱,把他们淋得个透心凉。

“你喜欢安如新!你要是喜欢安如新你跟我说啊!你跟我说实话啊?为何要骗我?因为我傻好骗吗?!”

林瑷冬生气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对郑明阳过,可是,郑明阳做了一件他不能容忍的事。

他拿郑明阳当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却骗着自己,他要是喜欢安如新,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不就好了,非要等到自己从别人口里得知真相,那时候的自己就像傻子一样,听着安如新说,她喜欢的是郑明阳,然后拒绝了订婚。

“你明明……明明知道……你居然和她在一起了……你把我当什么?我对不起你什么了?”林瑷冬一介男子汉,此刻却在雨水的掩饰下泪流满面。

山上的风吹得人快要站不住脚,被湿透了的衣服经风一吹,冷嗖嗖的,刺骨的寒冷,但更冷的是心。

郑明阳不说话,就听着林瑷冬的质问,就跟刀子一样削着他的肉,疼的厉害。他就知道有这一天,林瑷冬会恨自己的,被人欺负的感觉不好受。

而在林瑷冬眼里,沉默不语的郑明阳是心安理得的,就好像自己发泄过后就好了,然后就能跟没发生一样。

林瑷冬要被沉默不语的郑明阳气笑了,他真的,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是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还是不屑置辩?他早该知道的,郑明阳心有所属,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与自己坦诚相待的郑明阳了。

他不气安如新,不气他们交往,可是,他就是生气,心里越想越郁闷。为什么,郑明阳要瞒着自己,是怕他抢安如新吗?有什么是他顾虑的吗?自己究竟有什么让他不再信任了。

多少年的感情,竟然败在一个女人身上,他不甘。安如新究竟让他多喜欢,才能让他与自己离心。

“你知不知道,我给了你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机会等你说实话,等你坦白。可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他早已看出端倪,就等着郑明阳坦诚相告,可是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坦诚。他就知道的,可是他当初坚持是为什么?是相信郑明阳的为人吗?是相信他们感情坚不可摧吗?真是,可笑又可怜。

“我觉得,我们还是都静静吧。”

林瑷冬终究是失望透顶了,无所谓的摇摇手踉跄着离开,与郑明阳擦肩而过,徒留郑明阳一人立在风雨中,到最后连句解释都没有,连句再见也没有。

他想说什么,是解释吗?都到现在了,能解释什么?解释是他先喜欢的安如新,解释,他们两情相悦……

错的又不是他,不是林瑷冬,谁都没有错,没有人不无辜。

那天的雨就像是在为他们营造的氛围,雨下了好久,到处都是残枝败叶,一片萧瑟之境。

“老师……林……瑷冬呢?”

“哦,家里有事,不来上课了。”

第二日上学,林瑷冬没有来学校,郑明阳以为是前一天淋了雨生病了,所以没有再去学校,可是第二天他也没去,第三天、四天……

从那以后,林瑷冬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没有人知道原因。

郑明阳开始急了,每每鼓起勇气都没能跨出那一步,就算眼前是林家的院子,他都做不到进去一问究竟。

他怯懦又无能。

后来郑明阳和安如新见面了,安如新还是以前的安如新,她还爱着郑明阳,还在争取着未来。

她就像挣脱了束缚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都明朗了不少。她说,她已经解决好了一切,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就在郑明阳真的以为一切都回归平淡之后,他才知道,林瑷冬生病了,很严重,严重到无法上学,无法出门,无法下床。

郑明阳还记得父亲看着他时,柔和又怜悯的目光。

“冬冬生病了,你林伯父想你过去看看。”

他那个时候不懂,为何父亲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直到见到了林父。

那个他视如父亲的林父,他敬爱的林伯父,以林瑷冬父亲的身份劝说他,离开安如新,成全林瑷冬。

“伯父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可是,冬冬病了,很严重,我没有办法了,伯父听说了你们的事,伯父想,如果那丫头来,冬冬就会好起来,我想,你肯定也是愿意的吧。”

林家装潢的时候奢华大气,在盐城数一数二的,里里外外都是欧美建筑,在一众老城旧址中标新立异,特立独行。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宽敞又寂静,连说出口的话似乎都传出了回音。

林父严谨又肃穆,可郑明阳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点点泪光,他的心力交瘁。其实像林父这样坚韧的人,也有颓败的时候。

他也不拿郑明阳当外人,开门见山,在和亲儿子比起来,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儿子。

人之常情,郑明阳无话可说,只是,他作为郑明阳崇敬的长者,他的话无疑寒了郑明阳的心。

郑明阳想笑,却笑不起来,想哭却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是怎样的表情面对林父了。

兜兜转转,他以为,已经尘埃落定了,他以为,他和安如新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不成想,他又不得不放弃了。

林父乞求着他,他是林瑷冬的父亲,作为一名父亲,他为了他的儿子求他放弃爱人,成全林瑷冬。

他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他想看着林瑷冬病入膏肓,除非,他忘记了林家对他的好。

他去了医院,在门口,看到了白色病床上躺着的人,好像真的病入膏肓了,好像下一秒就挺不过来了。

仅是远远的看了一眼,郑明阳就无法呼吸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害了林瑷冬的凶手。

看着这样的林瑷冬,他心也跟着痛起来,如果自己没有欺骗林瑷冬,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他就不会后来才知道,就不会一气之下冒雨去了山上,就不会发烧生病,然后愈加严重。

这时候的郑明阳才知道,那个放浪不羁潇洒奔放的少年,原来也是一个柔弱的少年,一个小小的病就把他打倒在地了。

他想还给林家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

他好像真就如林父说的,只要林瑷冬能好起来,他会愿意的。

后来……他还是愿意了,他告白了安如新也告别了安如新。说着我爱你的同时说着再也不见。

外面又打起来了,郑明阳打算弃笔从戎,护主盐城最后的一道防线,护住安如新、林瑷冬安宁的生活,理论上,他是选择了逃避。

他想,如果自己离开,那么盐城里的他们就会归于平静了吧,谁都能好好的了吧。

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槐树的叶子掉了一地,落在地上,一片一片。

街上已经放了好几次炮竹,该是谁家在为儿孙送行。

车道上的卡车停了一辆又一辆,而街边围满了人,人群中的蓝色军装异常显眼,那颜色刺痛了在场的父母的眼。

现世不太平,儿孙有志必远行,战火纷飞出英魂,也有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郑父眼泪婆娑的看着唯一的儿子,穿起了蓝色的军装,戴起了头盔,站在车队前,像极了一个真正的战士。

他还记得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点,一转眼就已经长成大人了,长得比自己还高。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世道,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背井离乡的一天,所以他这些年的兢兢业业就是为了有一天不得不离开盐城的时候,他还能给他们父子俩谋一个出路。

只是没有想到,这里的人,往事,成为了他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作为父亲,他想留住郑明阳,他觉得去前线就是送死。

前线,那里是枪林弹雨,战火不消,多少尸骨堆积如山,多少人,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究竟是有多失望才会选择去前线,去送死。

他想劝他,人生何必只有安如新,人生何处没有林瑷冬,何必呢?

他长大了。

郑父欣慰又难过,这孩子,任性了。

他这一生,光顾着事业,没有照顾好郑明阳,使他们父子俩有了隔阂,所以,他没有资格去阻止郑明阳的决定,他只能说一句保重。

郑明阳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头上已经生了很多白发,黑色的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他佝偻了许多,其实他长大了,父亲也就老了。

他体谅父亲的不容易,所以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他总是乖乖的,让父亲不为自己分心,在林家人手下做事,父亲哪里又那么轻松。若自己不离开,为难的只会是父亲,林家就林瑷冬那么一个宝贝疙瘩,林瑷冬出事,林家人没有跟自己翻脸,已经很不错了。

他总得证明自己,真的就成全了林瑷冬,真的不会再打扰他们了。

若是说他逃避其实也是,爱情、友情,他都失去了,他半生的所得,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付之东流。

“爸,我会好好的回来的,那时候,我就再也不走了,我们父子两个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他已经还了林家的恩情,彼时,只有父亲是他的挂念,等自己回来,就要好好孝顺父亲,承欢膝下。

因为母亲离世的缘故,他和父亲之间莫名的隔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谁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明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聚少离多。所以啊,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要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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