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结婚了吗?”郑明阳看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给她编花环的时候,往昔如梦如幻,幡然醒悟,已是梦幻泡影。
安如新听见这话,第一反应竟是试图掩盖无名指上的戒指,可后来又想到了什么,才大大方方的摊开了手,亮出了那枚被重金买来的钻石戒指。
在郑明阳面前,表现得理所当然。
“结婚了,你都走四年了……”
郑明阳一走就是整整四年,谁有多少个四年能用来去等一个遥遥无期的人,更何况,他们连一个承诺都没有。
是他亲手把她推开的,就该想到,再见时,一切都被打乱重新安排了。
这个季节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安如新衣服单薄,郑明阳见她唇都白了,还贴心的脱了外衣要披她身上,可能只一只手的缘故,怎么也盖不上她的肩膀。外衣一脱,里面仅一件纯白的衬衫,一只袖口紧紧的扎着。郑明阳在她身边给她盖衣服,那只袖子轻飘飘的在她视线里晃动。安如新从下往上重新打量了番郑明阳,最后视线落在那只袖子上,心里徒然一堵,哽的她难受,眼睛瞬间红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泫然若泣。
就像有什么打碎了,刺得她特别疼。她眼前这个光鲜亮丽的男人,曾经也有一身黑色的校服,会踩着自行车按着叮铃铃的喇叭声窜街走巷,时光不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不在了。
说实话,这样子的郑明阳让安如新感受不到痛快,她本该怪他自作自受,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好好的书不读,非得去参军,无非就是气他们,现在好了,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这不就是自讨苦吃嘛,可是,她还是心疼了。
她心里莫名的酸涩,胸膛里有什么憋着,压抑得她连句话都说不出口。她看着为她披上大衣的郑明阳,这个男人,一如当年,从天而降,出现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给予她温暖。
如果……如果他们当初都能坚定不移点,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再见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说到底,还是郑明阳不够爱她罢了,说到底,也是自己不够爱郑明阳罢了。
尽管安如新心里有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哑了言,她无法视若无睹这个已经残缺的人,她做不到像以前一样毫无杂念的看着他。
她其实,好想问一句,疼不疼……
那一定很疼,她上次为了给林瑷冬做饭切到了手,疼得她眼泪直流,后来还发烧了。
她真的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却是不完整的自己,又发现,记忆里的盐城已经面目全非,物是人非,家道中落,父亲早已不在。
郑明阳好坚强,比她想象的坚强许多,要是自己,肯定是不能接受这一切的,自己还残废了,肯定就要自暴自弃颓唐下去。可幸亏是郑明阳,也只有他,尽管一路跌跌撞撞却还是能沿着路走下去,毫不停留。
天快要黑了,外面乱象就要趁着天黑开始折腾了。郑明阳把安如新送回了家,却只是在院子外面停驻脚步,然后看着她进门关门,最后带上帽子原路返回。
安如新走了几步,再折回去看着人走远,那背影,萧瑟又孤独。
眼眶又是一阵酸涩,最后抹了把眼睛才回了家。
在家门口,她摘下了戒指,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口袋里,最后还拍实了口袋,生怕丢了。
其实……她骗了郑明阳,她没有和林瑷冬结婚,那个人……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她,好像当初他的热情都只是一时冲动,只是为了证明什么,试探什么,最后得偿所愿了就失了兴致,矢口否认要结婚的事。
戒指是林家父亲买来的,是留给他们结婚用的,可是,尽管所有人都默认了她的身份,可在林瑷冬眼里,她只是郑明阳喜欢的人。听听,何其讽刺。
而她之所以戴上戒指,一是因为她的私心,她就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林瑷冬的妻子,有名有份的妻子。二是因为,如今世道乱,她一介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也不安全,所以才会戴上戒指,昭示身份。
可尽管这样,她每每都要在回家前摘掉戒指,因为林瑷冬不喜欢。
林瑷冬,好像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他以前的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他自导自演了一场三人转,最后,有人出局了,剩下的两个人却又再次唱着独角戏。
她对自己在外面见到郑明阳的事情只字不提,因为她知道,郑明阳是林瑷冬的底线。如果他晓得郑明阳回来了,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出去找他,毕竟,他之所以留在盐城,就是为了等他。
他的房间从来不允许她进去,尽管理由那么蹩脚,可她都知道,那是因为里面满屋子的照片都属于一个人。
有时候,她都猜不透林瑷冬的想法,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会对一个人执着又痴于。
她有时候都觉得,林瑷冬喜欢的人是郑明阳,这种想法一起来仅仅是一瞬间就被她打消了,怎么可能,哪里有男人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的。
她没有听说过,也不承认。她只是把林瑷冬对郑明阳的执着归咎于他的愧疚,归咎于他们的手足情深。
五天后,郑明阳再一次找上了安如新,他是来道别的,他要走了,他是兵要回到他的战场上去了。
这一走怕是此生再也不见。
郑明阳看着他曾经喜欢,现在依旧不舍的女孩,似乎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这样就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想她,再也忘不掉她的模样。
在战场几经生死,其实有好多时候,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曾经和安如新的记忆。
安如新,安如新,愿她未来平平安安、长乐无忧。
临走前,他给了安如新两张船票。
那是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船票解了安如新的燃眉之急,郑明阳的雪中送炭让她再也不用惶惶不可终日,这千金难买的船票,此刻,代表了郑明阳对林瑷冬与安如新的祝福
安如新捏着船票却如千斤重。她送走了郑明阳,第一次她没有送走他,而这一次,是他亲眼看着这个男人一步步的出了城,她不知道他去哪里,但她知道,这一次的别离便是一生。
没有想象中的依依惜别,难舍难分,歇斯底里,只有两个人的相看泪眼,心照不宣。
安如新想要挽留他,可是,这个想法她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不知道,留下他然后又能怎样?是他们坐船离开盐城吗?还是在盐城里混混度日?
一个人没有想过挽留,一个人没有想过留下。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归属,都知道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他们曾经是一对情深似海的恋人。
回家路上惴惴不安,又喜不自胜,生怕船票被人抢了去,又怕丢了,安如新是揪着口袋一路快步回去的。
因为有了船票,他们就可以立刻这个鬼地方,再也不用胆战心惊的过着每一天了。
盐城必定要打起来的,只是还不到时候,但也快了,安如新似乎都听到了枪声与炮弹的轰炸声。
当她把船票亮出来时,林瑷冬问她,票是哪来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的票就是千金难买,要是安如新有那个能力弄来票,两个人早就离开盐城了。
“他回来了。”
一句他回来了,林瑷冬瞬间明白指的是谁,他发了疯似得冲了出去,不顾后面嘶吼的安如新。
他在外面的街道上,看着车门行人,乞丐军队,一遍遍的喊着郑明阳的名字,一个个的寻找着郑明阳的人,他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是他,可是他晓得,就是他,也只有他会让安如新说那句话回来了,也只有他,会在这个时候送来船票。
林瑷冬找不见人,都快要急哭了,他想不通,他都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自己,而是选择见安如新,是还在生他的气吗?他可以解释的,可他连他的解释都不听就躲起来了。
他其实,真的只是想再见一见他,看看他是否还好……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呐喊招来了他们曾经的老师,老师还是那个郑明阳见过的老师,他听着林瑷冬口里郑明阳的名字,告诉他,郑明阳的确回来了,只是他又离开了。
他还告诉他,郑明阳残了,这可能就是,他不愿意出现在林瑷冬面前的理由吧。
他已经不是好好的郑明阳了,他无法出现在林瑷冬面前,那样,大家都不好过。
其实,在郑明阳心里,林瑷冬一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郑明阳为了这两张船票,这五天里求了多少人,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把他爸埋在妈坟前陪葬的东西都挖出来了,然后一个个去求人,求那些当初受过爸恩惠的人,与爸称兄道弟的人,所幸,那些人情钱财还是能买来两张船票,可仅仅是这样,从今以后,盐城就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再也没有人能顾着爸的面子,对自己留一分情面。
可能换来船票就够了,盐城没有了值得他挂念的人,而他身负重任,此生是要把命交到战场上的,说不定他的人生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那他也不会回到盐城这个伤心的地方了。
就让盐城成为他的记忆吧。
林瑷冬还是和安如新走了,他们拿着票,上了船,真的要逃离这个地方了。
尽管多有不舍,尽管不愿离去,尽管还有遗憾,可他还是踏上了甲板。
这是郑明阳费尽心血为他们求来的,他怎能让他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郑明阳到最后都还在为了他们而东奔西走,为了他们,他已经很努力了,那他肯定不想看到他白白浪费他的心血吧。
轮船推开碧青色的海水,渐渐驶出去,盐城在他的视线里逐渐缩小。
他看着渐行渐远的码头,他知道,这一走,可能就是再也不见了。
这个承载着他半生喜怒哀乐的地方,终将沦为战争的牺牲品。
那所书声琅琅的学校,那槐树下转着风车的孩童,那走街串巷贩卖饴糖的老手艺师傅……
蔚蓝的天空,蔚蓝的海水,天空中依稀飘着几朵白云,海水上,行驶着一艘轮船。
他们在奔向新的人生。
若干年后,已经花白了头发的林瑷冬再一次踏上了回盐城的路,那时,盐城早已硝烟不再,歌舞升平,人人安居乐业。
他曾经乘船而去,而如今有乘船而归。
他来到陌生了的盐城,他找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唯有一些房子老舍,还记载着他的过去。
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一群群的骑着自行车沿着街道边飞速的奔去,报亭里放着收音机,里面的角儿唱了几嗓子,守亭的人也跟着唱起来。
这一切的欣欣向荣之景,又像极了他还年少时盐城的故事。
他摸索着街边那一道道满是刮痕的石墙,这盐城什么都变了,唯有这些死物没有变。
石墙还是那个墙。
他们沉浸在这墙上面,他们砸过核桃,摔过书本,只是现在的他找不出当年的痕迹了。
他走遍城里的大街小巷,似乎是在回味着他们的曾经。
他觉得,他应该会在这里遇见一个人,就像他多年来的期盼与等候,就像他来此的目的。
他漫无目的的走进了一个历史陈列馆里,意外的,看见了角落里的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里,二十几岁的郑明阳,
满是烟灰的脸,却不妨碍林瑷冬一眼认出他,他笑得那么开心,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胸前抱着枪,坐在一辆卡车里,身边是同样装扮的人。
这是他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郑明阳,他还那么年轻,不像他,已经老了。
除了这张照片,他在盐城再也找不见关于郑明阳的故事。
这可能是他的意外收获,也只有这一张照片证明了郑明阳曾经出现在盐城过。
这盐城熙熙攘攘的人,车水马龙,可他再也找不见郑明阳。
当年得亏了那一张船票,他们得以离开盐城,后来,他们几经辗转去了香港,在那里与父母家人聚首。也理所应当的与安如新结婚生子,他如今子孙满堂,他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可他却永远记得一件事。
唯有盐城的风知道,林瑷冬那么、那么喜欢郑明阳。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