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乱局

自从来到冬临帝都天枢后,月音就没再见到任何特殊人物,即便是带她来帝都的宫使也不再出现。她被软禁了起来。过了数日,月音才被带去见卡泊拉。

见到卡泊拉时,月音并未见礼。想着自己如今是囚犯,对方是侵犯了砂岩的敌人,月音自然也就不需要维持礼节了。

卡泊拉看她没有行礼,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有浪费时间顾及。

“安小姐不想知道,贵国少将军如今的情况吗?”

“知不知道有关系吗,我如今也没什么可做的。”

“安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本王倒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安小姐配合。”

“我一个小小的琴师,可没本事配合您的大事。”

“安小姐可不只是琴师吧,我听说你还做赏金猎人的买卖。”

月音不想多谈关于自己的事情,板着脸没接话。

卡泊拉也不管她的反应,继续道:“我今天打算要和你谈的,可不只是北岩殇,还有其他人,当然就看安小姐更关心哪位了。”

卡泊拉的话似乎另有所指,她原以为卡泊拉会用她来威胁岩殇,但这话里指的有时谁?

“国主不如直言,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月音的脑海中早已跳出了另一人的名字,自然就是让卡泊拉颇为忌惮又与自己有所交集的西弗洛了。月音意识到,卡泊拉拿不准自己和岩殇、西弗洛之间的确切关系,这似乎是与卡泊拉周旋的机会点。

“我今天请安小姐来,是希望安小姐帮我写封信,让北岩殇将军队撤到中界山以东。”

果然卡泊拉首要还是威胁岩殇。

“冬临的军队就这么无用?竟然还需要我一个小女子代为退敌。”

月音的嘲讽让卡泊拉脸色极不好看,他可不愿落了下乘,辩驳道:“安小姐不必激我。比起死伤我冬临国将士,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获得胜利不是更好吗?”

关于岩殇对月音的迷恋,卡泊拉是打探过的,他相信利用月音能对岩殇产生影响,只不确定在国家利益这样的层面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而月音当初在宴会上选择的人是西弗洛,他判断西弗洛和这个女人之间也不简单,便想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方法。

“若是安小姐能答应我,我便将西弗洛的事情告诉你。”

月音知道对方在试探她的选择,轻蔑地笑了笑。

“我刚才就说过了,我没什么可做的。我一个小小的琴师哪里能左右军队的决策。这点国主应该比我更明白。要是不信,我当然也可以配合你试一试,看岩殇是否会听我的话,将砂岩半壁拱手送给你?”

威胁岩殇的讯息早已发出,卡泊拉今天来这么一出,主要是想再探一探这三人的关系。他确实对用一个女人换取半个砂岩没报太大希望,更多的是想借着这个女人来扰乱对方的心智罢了。

这一点正中了西弗洛的猜测——卡泊拉刚把月音拿到手上,并不会马上伤害她。如今冬临和坎萨军队在西部不占优势,若是刺激岩殇,只怕他会更激进。现在还不是刺激岩殇的时候,只需要让他受到干扰、打乱他的步调,卡泊拉认为就会有机会扭转战局。

可是他没算准的是,西弗洛竟然战死了。卡泊拉并不太相信西弗洛已死,但他无法确认这件事的真伪。对他来说,真伪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而是因这则消息导致的连锁反应。

首先便是南疆的叛乱。西弗洛战死的消息传得很快,或许是因为他死在敌营包围中,对方自然要借助这样的大捷振奋军心,加强对冬临和坎萨军队的打击。这样的叛乱若是放在平时不过小事一桩,甚至是卡泊拉收服南疆管控权的极佳机会。但在当下,主力军队都在砂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镇压西弗洛封地内的叛乱,如果让其他封地领主看出他实力的空虚会产生更多的隐患甚至会发展成新的威胁。卡泊拉并不是众望所归的执政者,当年靠的是手段和动乱的势头掌控的政权,但也是因为清理运动导致了人口的大量减少,深深影响了征兵和军队的规模,他现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应对这些公王群起发难,必须保持足够的威望和震慑力。

还有那深入砂岩的上万机械化部队的前阵里有五分之一是用国主征召令征用的西弗洛的军队,若是在军中闹起来,这支部队便危险了。而他在砂岩东北部组织的战线如今也是焦灼状态,防守那条战线的万综是和北獠一起打天下的部下,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极不好对付,不可能从那条战线上抽调出多余的人手兼顾其他地方。

此外,因冬临国土广大,边境线绵长,邻国众多,冬临不只有砂岩这一个外患。

因此不管是从内忧、战场还是外患的角度,为了稳定局面,卡泊拉甚至用上了月音这样的筹码。在月音这里没有太大的收获,他也没再她身上话费太多精力。在对帝都快速地部署一番后,留长子梭罗尔坐镇,自己亲自前去南疆平乱。

月音是在见到梭罗尔时才知道了卡泊拉南下的事情。

“我以为,能让砂岩少主和王叔神魂颠倒的到底是怎样的绝色,今天看来不过如此。”

月音不知道这位公王世子又有什么打算,还是卡泊拉让他来的?可事态已经有了变化,难道又是什么新的阴谋。

“好歹也是把我那蠢弟弟逼得没有办法的人物,竟然会放弃这样大好优势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停止了行动,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梭罗尔话中满是不甘心,既是对岩殇没有彻底击退都铎惋惜,也是对砂岩有这样优秀的少主不满,特别再想到自己在父亲面前总是受到责备,便更不是滋味了。

“不过,听说你心仪的竟然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堂兄,着实有趣。”

或许是因为想到岩殇也有求而不得的人,便十分开心。

月音看这位世子不过是拿她来消遣,十分厌恶,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可他将西弗洛的消息说出来时,她瞬间刷白的脸色让对方好不得意。

“可惜了,可惜你们再也不能相见了。怎么,我父王没告诉你?你的心上人已经为冬临尽忠战死了。”

月音无法相信这样的话,西弗洛应该是不赞成这场战争的,即便因为责任需要与岩殇对战,两人之间应该不会以死相拼。还有阿古和阿丽,如果西弗洛死了,两个孩子又如何在战场上保全下来,月音不敢想。但看对方那开心的样子,却又没法否认她听到的话。月音的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那种失去的疼痛之感再次袭卷而来。那个噩梦这些年很少再做了,她以为是因为做了赏金猎人,看多了沙漠堆尸地的那些无名之人让自己学会了适应这种疼痛,可如今西弗洛死了,两个孩子生死不明,这样的重击打碎了她的努力。她陷入深深地无力感中,她谁都救不了,她还能救谁?

梭罗尔欣赏着她的痛苦,也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你心上人的死可是那位砂岩少主的杰作,你如果想给我那位堂兄报仇,不如就按我父王的话给北岩殇写封退兵的信吧。”

月音原本以为,上次之后卡泊拉没再找她麻烦,就代表他认可了她的说辞,没想到还是继续让他的儿子来追问这件事。她当然不可能答应,但不答应,对方便会怀疑她对岩殇的态度,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月音决定冒险硬撑,她不屑地笑了笑。

“西弗洛的仇,我自然是要报的,但冤有头,当然是要杀砂岩少主,退兵又不能让他马上死。”

梭罗尔根本不关心西弗洛的事情,只听出了她的推拒。

“安小姐什么意思?你敢拒绝我?”

月音并不惧怕他的怒火:“我是恨北岩殇,但世子不要忘记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是砂岩人,我怎么可能看着砂岩被你们蚕食吞吃呢?”

梭罗尔失去了耐心,满脸狠厉走到月音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月音道:“你们砂岩人挺硬气。国家大义高于私情是吧?那我就成全你。来人!把她拉下去用刑,直到她答应配合为止。”

西弗洛离开后,坎萨的护卫军仿佛失了定心丸,连连失利,丁索一度压到了坎萨城下,只因坎萨东边复杂的地形易守难攻,才让巴缇保住了主力。但丁索的战线越往西,和岩殇之间的距离就越大,两线军队中间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

或许是知道了卡泊拉亲自南下平乱,都铎似乎信心大增,这几日调整了队伍反扑,咬着岩殇的几处薄弱口猛攻,让岩殇腾不开身。这天夜里,西线的丁索传来战讯,他们的背后被偷袭了,第二天一早,岩殇的后方也遭到了袭击。岩殇特令侦查部队尽快核实偷袭人的身份,中午时分得到确认,都是沙狼的人。岩殇知道,这是沙影回来了。

一直往坎萨进军的丁索对沙狼的袭击没有足够的防备,一连数日被对方得手几次后。战线后方被沙狼从几处破开撕成了几块。岩殇没有余力顾及,下令让丁索全线往回撤。

眼看坎萨就要到手,丁索实在不甘心,执行命令时犹犹豫豫地,被沙狼逮到了机会,军队又被消耗了不少。丁索自己也在最后突破时受了伤。

见到岩殇第一面,他话也不敢多说,只低着头,丝毫不敢正视岩殇严厉地眼神。

“你应该知道不严格执行命令的后果。”

丁索声也不敢吭地点了点头。

“你自己去领罚吧”

一旁的绪雷看到丁索的伤势不轻,忍不住求请:“指挥官,要不等丁索伤好了再领罚吧。”

岩殇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们两人,吸了一口手上的烟。

绪雷不敢再说话,这样重大的失利,并不是受了皮肉苦就能挽回的。少主即便比将军待下属好许多,但在大事上面也是说一不二的。

丁索此时才开口说话:“绪雷,你不必说了,这是我应受的。我即刻去领罚。”

丁索走后,岩殇才对着绪雷道:“你去准备些药吧。”

听到少主这么说,绪雷自然知道岩殇虽然要罚,还是关心丁索的,忙告退去为丁索准备治疗。

西线的失利确实打乱了岩殇的布局,好不容易初显苗头的优势一下子被沙狼扭转了,如今反而变成了腹背受敌的状态。岩殇处理祈灯外围的沙狼据点时,就一再的告诉众部下必须随时防备沙狼,这些沙原上擅长游击的沙盗比他们更熟悉地形,是万不可大意的。西线的失利可以看出,丁索的防备过于简单且毫无针对性,并且为了进攻坎萨完全打乱了仅有的布置。

同时让中央军更进一步认识到沙影确实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仅仅是换了他亲自部署,整个沙狼的战术水准便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但岩殇更嗅到了一丝异样。

沙影回西部这一步棋完全没有必要。虽然坎萨护卫军都被压在西线,但凭借坎萨的地形,丁索也没占着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都铎的部队虽然受挫严重,但机械化的武器也并不是全都报废了,否则也不会和他拉锯至今。

相对于回坎萨,沙影在临渊能发挥的作用更大。岩鬼帮的失利更需要他支援。万综从临渊撤走了支援部队,正是沙狼攻城的好机会,更何况攻下临渊,能更快解开西部机械部队的困局,还能切断岩殇部队的补给线。这一切都符合坎萨政权借冬临势力所要实现的目标——拿下东部,掌控整个砂岩。

可是,沙影却回来了,以他一向的行事看,他不应该想不到上面这些。除非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这或许是突破口。

沙影的回归,让整个沙原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数不清的沙狼据点,这种点阵式的布军在受到攻击时还能随时根据对方实力的对比即时做出调整,这样千变万化的对阵,让岩殇也无从下手,丁索的受挫折损了不少战力,岩殇索性让丁索带着一部分队伍回撤到中界山下,凭借山脉作为倚靠,先做一段时间的整顿,顺带守住东西的交通要口,从东部再对换一些部队过来。

一时间,沙原上沙狼最为势大。就在众人皆以为岩殇必将失去波谷平原时,冬临却发布了一个震惊整个大陆诸国的公告——冬临找到了失踪六年的太子,找到了皇位的合法继承者,以及代表皇权的“天空之杖”。

与公告一同传来的还有冬临西北临国哥特斯兰对冬临的进犯。隔日,这位公告中的太子殿下又发布了一份谕令:召回在砂岩的军队,并要求他们即刻回师西北保卫帝都。

突然冒出一个太子殿下,还未得到证实便又敢发出这样重要的命令。若是不辩真伪的人,不过就当看了一个笑话、一出闹剧。但是了解冬临内政的人自然会发现,这两则公告都来自于晶原城波特家的本家广播线路,并且那宣读内容的声音与西弗洛及其相似。那些想要扳倒卡泊拉的人自然选择了“相信”。至少,在这位太子殿下被宗政院证实真伪前,卡泊拉的命令在他们那里开始不起作用了。

都铎的军队原本就是多封地的聚合军队,此刻非西北封地直属的部队,都开始消极执行都铎的命令,整个军团陷入了半瘫痪状态。岩殇并没有因此而轻举妄动,他知道还不是对都铎发起总攻的时候,西边的沙影才是最大威胁。但冬临的变化让众人应接不暇,原本以为卡泊拉会即刻前往晶原,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平乱的部队一路往天枢而回,丢下陷入困局的都铎。这下彻底瓦解了冬临军的斗志,

砂岩的战局也是一日千里,当众人的视线都在冬临和砂岩境内的冬临军身上时。岩殇派出的针对沙狼和坎萨政权的暗探收到了一个重要密报,作为沙狼重要补给的几个流民定居点,甚至他们最为重视的坎萨城外的那个流民村,都被坎萨护卫军以各种理由强行接管了。并且开始出现这几个据点禁止向外提供补给的命令,即便是沙狼的人也拿不到所需的基本物资。这则密报代表着坎萨政权的内部斗争已经开始走到台前,岩殇明白,他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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