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君无忧目睹南雪易从深渊归来,那冰窖下方的黑暗如同噬人的巨口,吞噬着他最后的光明。
若非南雪易下去处理手伤时,刻意将烛火放近,映出彦浅清紧闭双眼、冷汗涔涔的惨白侧脸,他甚至无法确认她还活着!
她闭着眼睛说要护肝明目的药?那声音里的虚弱和绝望,像冰锥刺穿了君无忧的心脏!
南雪易刚从升降梯踏出,甚至来不及呼吸一口地面的空气,立刻对着欲扑上前的君无忧做出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
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紧张。
强硬地将君无忧的轮椅推离井口,推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烦躁和无力开口:“她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吧?连遗嘱都交代好了!还非得拖我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你!正好你在,也省得我纠结。”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解和怨怼,“本公子实在想不通!你是她朋友,我也是她朋友!为何朋友与朋友之间差别就这么大?!把性命托付给我,然后搞区别对待?给你的遗嘱有了,那我的呢?!哦,也有!就是为了解除误会,省得你我因此事结仇?!”
南雪易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得几乎要跳脚,“这这真是……一言难尽!回头我得好好问问她!!”
他发泄完,根本不给君无忧任何质问或发怒的机会,转身就走,嘴里飞快地念叨着:“得亏煎药有茯苓……否则真分身乏术……”
然在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咔嚓——
似是君无忧手掌下那紫檀木雕花的轮椅扶手裂了!
君无忧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仿佛裹挟着冰窖溢出的寒气,听得南雪易毛骨悚然,迅速敛起墨蓝色的袍袖,消失在前方通往药房的通道里。
“给你的遗嘱有了,那我的呢?!”南雪易那句崩溃的质问像淬毒的冰棱扎进君无忧耳中,久久回响。
“遗嘱?” 君无忧重复着,每个字都像是浸了血,“不必等……回家……”
她躺在幽冥地府的门槛上,竟然让他不必等?回家给她留一盏灯?!
他僵坐在轮椅上,那双平日对外总是蕴着温雅湖光的眼眸陷入死寂,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交叠在身前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细微地颤抖着。
长安站在他身后,早已泪流满面,那双总是透着机灵的眼睛此时红肿成了鱼目,无声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直打在轮椅一边的木质扶手上,溅起一片的水花。
“长安……”君无忧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许久未曾说话,艰难地咽了一下,胸腔里像是堵着冰冷的铅块,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
“你准备一下……我想……亲手为她制作一盏花灯……接她出来……”
“喏!小的……呜呜……小的这就去办!”长安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带着浓重的哭腔,飞快地转身冲向楼梯。
那急匆匆的背影,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悲怆。
这一去,时间仿佛凝固般漫长。
制作花灯的材料很快有人恭敬地送来,简易的教程也有人低声讲解。君无忧沉默地拿起竹篾和彩纸,指尖冰凉,动作却异常沉稳。他想起露儿那盏脆弱不堪、轻易便焚毁的花灯,心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于是,放弃了象征美好却易逝的桃花花灯,转而精心制作一盏牢固实用的手提式照明灯笼。
素白的灯笼纸上,他用细狼毫蘸取墨色,屏息凝神,勾勒出一个临水而立的窈窕背影——那是初见她时,惊鸿一瞥的印记。转到背面,蘸取朱砂与胭脂,晕染开一片朦胧月色下灼灼盛放的桃花林——一如那晚月色溶溶中,她那带着泪意与试探的吻。
提笔,蘸满浓墨。
“吾妻”二字在喉间滚过千遍,那份沉甸甸的归属感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笔尖悬停在纸面,墨珠滴落,晕开一小团模糊的阴影。最终,他抬腕落笔,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郑重,在灯笼最下方,迅速而清晰地写下两个字:
浅清
所有的才华斐然,在她这两个字面前,都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灯笼制成的那一刻,昏黄的烛光透过素纸,将那清秀又带着孤傲意味的名字映照得无比清晰。
恰好,一个时辰过去。
南雪易也命茯苓将煎好的护肝明目药汁送来,温度已降至微温,只等送入冰窖。
长安不知何时悄然回来,眼睛依旧红肿,怀里却紧紧抱着几个油纸包,散发着甜腻的香气,里面是各种精致的点心糖果。
“公子,彦小姐……也许会想吃点甜的……”他声音沙哑。
君无忧看着那些甜食,冰冷的胸腔掠过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点了点头并不知长安在听说他要“接她出来”时,已绝望地做了最坏的打算,连棺木都差点暗中让人赶制。
南雪易再次踱步而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君无忧手中握着的一支正在细心打磨的素白玉簪,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君无忧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后,四处寻觅起彦浅清的丫鬟雨儿来,疑惑雨儿是不是还傻在那里堵她家小姐出来。
这“恶人”他当仁不让地做了,此刻再去充当传递希望的信使,若希望最终落空,岂不是更残忍?
“你把这盏灯,”君无忧将那盏亲手制作的灯笼递向南雪易,又指了指长安抱着的甜食,“连同那些,一起给她送下去吧。顺便告诉她,”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穿透黑暗的力量,“我等她,一起回家。”
南雪易接过那盏犹带体温的灯笼,目光扫过灯纸上那清晰无比的“浅清”二字,眼神瞬间变得讳莫如深。他抬眼看君无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真的不去看看她?也许……这是最后一面。” 他把“最后”二字咬得极轻,重如千钧。
就在这时——
“哐啷——嘎吱——”
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铁链绞动和齿轮咬合的金属噪音!巨大的分贝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刺耳无比!
这噪音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冰窖深处。
地上几乎被冻僵、意识在剧痛与寒冷中浮沉的彦浅清猛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烦躁痛苦的低吟:“南……雪易!咳咳……你就不能走正门吗?我好不容易……安宁会儿……”
明亮的光线随着升降梯的下落倾泻进来,瞬间刺破冰窖的黑暗。彦浅清仍紧闭着双眼,下意识地抬起那只被包扎好的手遮挡光线,不敢睁开去看。
南雪易踏入冰窖,立刻感受到那股几乎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和彦浅清身上散发出的抗拒。
为避免她感到不适,只得默默将那盏特别的灯笼放在离她几步远的、光线相对柔和处。
至于其他几盏用作照明的普通花灯,被他随意地丢在一旁。
“照明用具,什么样的都有,都给你带来了。”南雪易的声音在空旷的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指了指那盏孤零零放在不远处的灯笼,“喏!那盏是君公子亲手给你制作的……他说……”
南雪易深吸一口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话复述出来:
“他等你,一起回家!”
“你……!”彦浅清挣扎着奋力坐起,动作牵扯到内腑的痛楚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原本松散挽着的发髻彻底散乱,几缕乌发黏在汗湿的颈侧,发间的流苏也歪斜着坠落在地。
她死死盯着南雪易,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怒,“你是不是胡说八道了什么?!他身体不好……你竟然告诉他……”
她以为南雪易将她服毒濒死的惨状告诉了君无忧!
“这你可别冤枉我啊!”南雪易立刻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又带着点恶劣的促狭,“我半个字都没多说!就原封不动转达了你的‘遗嘱’!话说回来——”
他话锋一转,拿起一个油纸包,故意当着彦浅清的面打开,挑了一块精致的玫瑰酥糖丢进自己嘴里,夸张地咀嚼起来,“啧啧,还真不错!连我这不爱吃甜的都觉得好吃!看来长安那小子挺会挑……”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又吃了一块,仿佛在享用再寻常不过的下午茶点,“你还敢死吗?人家君公子现在可是赖在我医馆里,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就等着……‘送你一程’呢!” 他刻意加重了那四个字。
“呸!”彦浅清被他这吊儿郎当又句句戳心的态度彻底激怒,积攒的疼痛和烦躁瞬间爆发出来,“什么送我一程!南雪易你嘴上积点德啊!我活得好好的呢!!”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冰窖里回荡,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狼狈。
吼完,她气咻咻地别过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磁石吸引般投向了那盏孤零零的灯笼。
柔和的光线下,“浅清”二字清晰得如同烙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撞着她冰冷麻木的心脏,盖过了那顽固的剧痛。
沉默了几秒,忽地咬紧下唇,双手撑地,竟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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