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万世又能如何,孤已然失去了自己此生挚爱,千秋万世于孤来说,不过是万古难消,孤寂难捱的冬日罢了。”他目光由炽热逐渐转为哀怨,在病容的衬托下,更为深情。
只是这样的深情,妫翼再也陷不进去了。
“这大抵也都是王上应得的。”妫翼平静地回望着他,一双美目之中,再看不见任何情绪的隐藏。
周王抬起手欲触碰她,却被她一个闪身躲了开。
恰逢澹台小喜此时携医女入内送药,这才令二人的尴尬缓和了些。
“喜夫人来的倒是快。”周王脸上略有不悦。
澹台小喜故作听不懂这话中内涵之意,道“再不快些,药就冷了。”
她拿过医女捧着的汤碗,径直坐在周王身边,悉心地侍奉他将汤药饮尽。
“你知我已无力回天,还劳神熬这些苦药作甚?”他任凭小喜的亲近,且时而眼神瞟向妫翼,看她作何反应。
“不许王上这样自弃,妾身手里还有许多药方没用上,怎能就断言无力回天。”澹台小喜极为配合他的作秀,更为亲密地向他贴近。
妫翼始终如一地波澜不惊,她望着面前二人,亦如少时点墨镇观看无聊至极得到皮影戏。
待二人秀的有些疲惫时,她才上前,道:“草民先行退去,愿吾王安好。”
“‘白’字如何?”他慌张地开口询问。
他生怕再说的慢些,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草民愚笨,并不能理解其中之意,还请吾王与喜夫人一同相商。”妫翼并不介意再添一把妒火。
她当真不想时不时地被召之即来,参与二人的闹剧。
总要有人先撕破脸皮,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是妫翼自己。
她佯装妒意拂袖而走,果不其然,这股妒意惹急了澹台小喜,她匆忙追了出来。
“我可以给你禅位诏书。”她高声喝住妫翼。
“但是我要你身上的续命蝶。”
妫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而后她停下脚步,峨眉紧锁道:“你可知续命蝶离开的躯体之后,我会如何吗?”
“知道。”澹台小喜趾高气昂地看着她。
“可那是你的事情,你要如何,于我,于王上无关紧要。”
她与周王愈加相像,即便是前几日如友人般的倾诉,也无法唤起她一丝丝的怜悯,这也与妫翼一开始预料的一样,想必这世上还存留着换命的蛟珠,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性命换给周王。
“我需要考虑些时日。”妫翼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还作何考虑,用你一人之命换得陈国上下百年安宁,如此适逢其会,你可莫要错失了良机。”澹台小喜外露的心急在告诉妫翼,周王的时间不多了。
妫翼面露难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我也有一个条件。”
“我要玄牝珠。”
蔡国覆灭,玄牝珠本归雅光公主葬入陵墓,可具妫翼所知,周王曾入陵寝之中,将玄牝珠带出,并赏赐给了澹台不言。
“你要它作甚?”澹台小喜不禁问。
“自是有我的用处。”妫翼回道。
澹台小喜双眸微动,似是要从妫翼的脸上寻出答案。
“一个死人身上拿回的破珠子,换周王一命,这适逢其会的良机,喜夫人可莫要错过了。”妫翼将原话还给澹台小喜。
澹台小喜强压心中怒火,面露为难说道:“不是我不愿,只是玄牝珠尚且在家兄手上,我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她避免与妫翼针锋相对,生怕将妫翼惹怒后,周王再无生还的可能。
“如此甚好。”妫翼莞尔一笑。
“只是自今日起,我将不再留宿东宫。”
澹台小喜一怔,紧张地询问道:“你要去哪?”
“不必这般慌张,我还没拿到禅位诏书,自然是不会离开安阳的。”妫翼歪着头,兴致盎然地望着面前上钩了的鱼儿。
“我会在千面阁的茶寮里小住,你若想通了,便去那里寻我。”
大疫褪去安阳之时,受君绫所伤的罗绮并没有醒过来,紾尚阁和千面阁二部暂不能无人主持,所以这千面阁便由霍繁香接手,而紾尚阁兜兜转转地去了韩尤妙的手里。
二部的旧人大都是资历丰厚的老者,起初是极力反对二人执掌,可大疫之时,二人逆势而上,潜入王宫与瘟鬼斡旋,使一众只求自保的老朽不能其及,这才勉强地同意二人暂时接管二部。
妫翼抵达茶寮时,韩尤妙也在。
她百无聊赖地匍匐在书室地几案上,来来回回地哼唧着:“我不要回去,我才不要回去,你收留我吧,你就收留我吧。”
起先,妫翼并没看到霍繁香也在,径直走入书室,开口问道韩尤妙:“怎生如此委屈?”
“罗绮昨日醒了,回到紾尚阁给她使绊子,她受不了,就跑来我这求我收留她。”霍繁香站在屏风后的火炉旁,手中捧着一叠帛书,她将帛书撕成片,一张一张地投入火炉之中。
随着帛书的焚烧,火炉甚是旺盛,虽有些许呛人的烟雾飞起,却极快地消散,却使屋中温暖许多。
“我把她们都放走了。”霍繁香将手中最后一页扔进火炉,而后拍了拍手,将火炉的网罩放回原位。
霍繁香口中所说的她们,是被困在千面阁,曾经因开罪过历卓笙而受尽折磨的女子。
听闻迫害历卓笙娘亲的罪首已经伏诛,这些受牵连的少女,也不过是无辜受过。
“你放她们走,不怕那些老家伙在周王面前告状?”妫翼问道。
“罗绮执掌千面阁时,大肆掳掠因战祸受难的少女,他将她们困在千面阁,以惨无人道的方式折磨她们,使她们为其所用。”
“若是那些老家伙胆敢多舌,我便将这事一字不落地说给王上听。”霍繁香接手千面阁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压制这些少女的条规全部废除,而后,她放她们自由,给她们选择去留的权利。
她焚毁她们所有人的宗案,更烧毁了千面阁内所有的机密。
“想来王上也无暇顾及我,更无暇顾及千面阁的这些琐事。”霍繁香回到书案前,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所以,此处往后会变成一所名副其实的茶楼?”妫翼有些困倦,寻了个软塌躺下,倚着柔软的暖枕,欲将小憩。
“我还在思量,不过已然有自己的打算。”两人一来一往的搭话,完全忘记了还在叽歪的韩尤妙。
“你们能看一看我吗,能吗,我还在这呢?”韩尤妙跳起身,蛮横之中带着娇俏。
昏昏欲睡的妫翼逐渐醒神,她缓缓坐直,问道:“他到底使了什么招数,能令你连你阿翁留下的紾尚阁都弃之不顾?”
韩尤妙甚是没想到妫翼能搬出韩子,原本自觉委屈,现下倒是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了。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招数,我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应对。”韩尤妙蹙着峨眉缓缓道。
“只是我怕在对他动手后,往后便只能与他针锋相对,甚至会因此牵连阿香和十月。”以往在韩子的庇护下,她大可嚣张跋扈,她心知肚明只要有韩子在,即便她做的再过分,也不会有人真的将她当做威胁。
可现在韩子的庇护没了,她若再出手无度,四处树敌,即便她再聪明,也挡不住暗箭难防。
“休要拿我和桑十月做借口,你想做,便大胆的去做,谁又不是瓦瓷做的,一碰就碎。”霍繁香说道。
“不如你且说一说,你要如何对付他?”妫翼对韩尤妙古灵精怪的想法甚是好奇,能牵扯到霍繁香和桑落,想必定然是令罗绮无路可退的法子。
韩尤妙坐直身子,眨了眨天真的双眸道:“我会许罗绮二愿,一是以紾尚阁掌司身份推举他为大周丞相,二是他为丞相后,我嫁于他为妻。”
越是天真无邪的纯净,越是能给予最致命一击。
没人能想得到最柔弱,最无威胁的韩尤妙,出手招招毙命。
倘若她用这娇柔天真地模样来捧杀罗绮,不觉会令其冲昏头脑,令其眼高手低,不自量力地肖想自己不可企及的地位,而后他也再无觊觎韩尤妙为妻的可能。
按周王之意,断然不会叫罗绮成为大周的丞相,可不至叫他寒心,总会予他别位,官位不会低,大抵会列于九卿之内。
只要身居九卿,罗绮便不可在为紾尚阁师尊,更不能与韩尤妙争抢掌司之位。
而罗绮既做不成大周之丞,便不能迎娶韩尤妙为妻。
如今安阳局势,大周的丞相,大抵会出自于宋家或是澹台府。
无论出自于哪两处,皆有韩尤妙的软肋。
宋怀瑾为丞,便是与其两情相悦的霍繁香,澹台府出丞相,那桑十月收了失去父母的澹台彧芝为义女。
她们以后会是罗绮报复韩尤妙的首选目标,即便是她自己,也难以逃避往后的阴谋暗算,往后的日子,再难平静。
“既已如此,便放手去做,不必瞻前顾后,以免错失良机。”妫翼深知韩尤妙心忧之难。
可若罗绮强娶了韩尤妙,又成了紾尚阁的掌司,也难保他不会对霍繁香和宋怀瑾动歪心思。
若为被困的笼中鸟,倒不如放手一搏,为自己不肯跌落的野心,也为将来能与挚友一同并肩作战。
韩尤妙起身将走,却被霍繁香叫住。
“桑十月知道你来,特意去买你爱吃的茜花饼,那三坪街的茜花饼店今日才重新开店,排的久一些,你等等她,吃完了再回去。”霍繁香道。
韩尤妙颇为欢喜地点点头,跑去霍繁香身边与她贴脸亲密。
妫翼看着二人言笑晏晏地模样,便想起自己少时与妘缨的过往,她们亦曾亲密无间,年少无虑。
她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了,醒来时已是月升中空。起身四顾,不见霍繁香和韩尤妙,灯火通明之处粘着一张红笺:在后院,醒后速来。
妫翼是闻着肉香找到的她们。
千面阁人走院荒,空旷的院落中央,燃着盈盈篝火,火上架着熟透的炙肉,霍繁香,韩尤妙,以及在妫翼睡时来此的桑落三人围坐。
临霍繁香身旁留有一空位,妫翼颇为自然地坐了过去。
桑落递给她一碟刚刚切下的肉,外焦里嫩,肉香四溢,油脂厚度的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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