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把音书凭过雁

想来是妫翼知晓妘缨即将油尽灯枯,所以才想着以命换命,用玄珠延续她的性命。

妘缨开启冰棺,那团玄色的丝线便护着妫翼的灵魂,将其投入冰棺之中。

她紧闭着双眸,躺在四面透亮的冰棺之中,似是肉体散灭,身体呈半透明之状。

“可接下来,要怎么办。”桑落忧心忡忡望着冰棺里的妫翼。

“找到一具可以盛放她灵魂的身体,等她苏醒。”温泉之中再度话音响起。

随着话语结束,温泉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随之也露出了泉池底的那团玄色丝团。

那丝团呈人形,蜷缩成一团,在泉水迅速被这团丝线所吸食干净后,丝线躁动,犹如疯长的野草一般。

丝线中的人形逐渐舒展,坐立,起身,它张开双臂,将玄色尽然回收。

随后,它身体散发光芒,犹如乳白的泉水一般。它将光芒做衣袜,穿戴在身上,待光芒渐逝后,它变成了她。

“鸑鷟?”桑落惊喜地近前唤道。

她似是重生了,褪去稚嫩,身形修长,一双玉腿在月色的丝衣中若隐若现。

“换个名字吧,我从今开始,不再是她了。”她开口说道。

那个残破的她被带回终首山,妫翼将她藏在泉池中,并与夜玦一同,助她以身做蛊,再次重生。

而今历经重生,她才真正知晓自己的身份。

她的蛊如今变成了玄色,这是蛊族之中,灵力最强的蛊王才能拥有的玄色。

“早知道便叫你留字给我作名了,可瞧如今都无人为我取名了。”她摩挲着冰棺边缘,用自己的蛊丝一圈一圈地将冰棺缠绕。

蛊丝保护着冰棺不融,冰棺保护着妫翼的生灵不灭。

“她既助你重生,便是让你从今往后遵从自己,不再依附他人,所以这名字,听你自己的。”妘缨说道。

她望着妘缨想了半晌,随后点点头:“也是,倒也不能总叫人施舍名字。”

“你要找个寒冷的地方保存棺木,我的蛊丝大约只能坚持七日,我可以随你一同前往,在蛊丝灵力失效时再度施蛊。”她道。

“可以盛放她灵魂的身体要如何寻得?”妘缨问道。

她摇了摇头,神色不确定地说道:“常人的肉体无法盛放离身过久的灵体,需要一个如同我或者白老那般精怪的灵体,日日随道法修养,逐渐契合才行。”

“所以要如何寻得,我也不太清楚。”

“不如且将妫翼的灵体送往天幕雪山深处,那里冰雪常在,总不会叫冰棺融了。”貅离道。

“后面如何寻得灵体,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貅离宽慰着妘缨,亦如长姐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妘缨泪眼摩挲地点了点头,又亲身亲力地与夜玦几人将冰棺抬回至春红馆的冰窖之中贮藏。

因天降异象,使得九州诸侯皆共睹姬氏玉氏的盟约,安阳王宫内,更是惊起片刻骚乱。这场骚乱在澹台不言的铁血镇压之下得以快速结束。

喜夫人依旧围绕在周王身旁,只是在服侍周王用药时,她会时不时地向窗外张望。

周王心知肚明喜夫人在期盼着的东西,可是他心底莫名地期望着喜夫人所期盼的,终究不会飞来。

随着骚乱的平息,一只翩翩而来的紫蝴蝶闯入殿内。

周王侧过身与之对望,只那么一瞬,他的心窝发冷,似是全身的骨血都干涸了。

蝴蝶穿过他柔软的衣裳,熨帖在他发冷的胸膛上,而后,他的心像是碎掉了,口中涌出大滩大滩的黑血。

天降异象翌日,周王以健全之身登五祚山祭九州众神,望平息天怒,保大周万事太平。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诏令,发去九州仅剩下唯一的一支姬氏血脉晋国,命其国公侯长子诞生后,即刻送来安阳,周王将亲自培养其成为九州共主的继任之君。

同日,陈国陈侯妫娄奉安阳禅位诏书,召讣告于九州,前陈侯妫翼暴毙而亡,肉身陨灭,于终首山立衣冠冢,筑其石像以受陈国国人供奉,谥号为康。

与此同时,点墨镇有一支运送棺椁的队伍天还未亮便出了城,护送队伍约有百人,为首之人为陈国老将百里垣壹,紧随其后的车马平平无奇,看不出其中坐着的人是何等身份。

行进约十余天抵达天幕雪山山麓,由于陈国老将大战后,身体多有不适,便不再向前,唯有一部分人,继续运送棺椁向天幕雪山更深处行进。

过三道冰河,便是涂山族的藏身之处。

受了月华夫人的恩惠,涂山族多次予妘缨几次施以援手,妘缨也征得涂山族愿于隐世之心,不再求其出山,融入市井与常人相融。

冰棺被放置在涂山妲沉睡的洞窟内,在那冰封的洞穴之中,隐约能见到一只蜷缩着的玄色狐狸。

那狐狸有九尾,每只尾间可见一撮朱红色的绒毛。

妘缨也是第一次见到她,更不禁慨叹着她的美丽。

“可别说是纣王,便是我也抵挡不住如此漂亮的事物。”隔着冰面,桑落不敢大声言语,怕惊扰到她,可又知道她沉睡至今,妄想她能听到喧闹而醒来。

妘缨收回目光,回身向不远处的冰棺靠近,她目光温和,凝视着棺椁中熟睡的妫翼,道:“可知你是涂山娇的后人,她算是你的祖上,有她陪着你,总不至于让你孤单。”

“我想你历经那么多,趁着此时能好好睡上一觉,也不必急于醒来,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寻到肉身,即便寻不到,我也有无数个年年岁岁等你醒来。”

今年的春日来的早,冰雪消融,大地回暖,这让天幕雪山的融雪浇灌的山麓地带,花草繁盛,格外绚烂。

为了避开农忙时节,一直到夏日始,宋国公才拨了一笔私产,决定于山麓腹地盖一所离宫。四年内陆陆续续,一点一点,离宫才渐渐落成。

第五年的秋月,妘缨将离宫作为生辰礼,赐给了月恒公主。

对于妫翼的死讯,周王始终不肯放弃追寻真相,他曾尝试召妘缨入安阳,可几次都被妘缨称病回绝。即使岁末逐除朝拜,前往安阳的也是貅离和妘暖,每年岁末,妘缨都病的恰到好处,而且每年病情皆有所不同。

周王心知肚明妘缨不愿意见他,故而在楚公薨逝时,亲自前往东楚吊唁。

丧祭过后,周王动身前往翠缥,诏书一封送去临酉。

若妘缨不来翠缥,他这位天下共主,便作为朋友的身份,亲自动身前往临酉探望。

妘缨厌恶地将诏书仍在一旁,看着伏在双膝上熟睡的月恒,心中流过的一股恶心才缓解开来。

她随手招来宫娥,将熟睡的月恒抱回床上。

她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月恒贪睡的模样,这才起身行至案前,提笔书写两卷密信,即刻命人分开送出临酉。

翠缥的秋日颇为舒爽,周王坐于纱帐之中,等到的不止有妘缨,还有被妘缨邀请而来的鲁国公,齐国公,甚至刚刚丧父,成为楚国新君的芈苏。

周王心中不悦,可碍于齐鲁二国国君在场也不好发作。

楚国新丧,不宜饮酒,所以翠缥的茶,妘缨可谓是畅饮个够。

周王想与妘缨单独说话,几次尝试支开齐鲁二公,可二人皆无所动。齐国公甚至颇为大胆地打趣着周王,是否有什么好事想单独与宋公畅聊,却不愿说与他们一众人听。

周王强颜欢笑,言辞否决。

临别之时,周王难掩心藏事,暗示身旁近卫擒住妘缨。

妘缨并未挣扎,威而不怒地与之说道:“放开,孤不想伤及无辜,尔等胆敢再近孤之身,孤便在周王面前开杀见血。”

近卫胆怯,未征得周王意,便放开了妘缨。

“孤只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但凡你告诉孤,她还活着,孤发誓,绝不再追着不放。”周王道。

妘缨佯装不懂,笑道:“臣不知王上所说的她为何人。”

“你知道。”周王微愠。

妘缨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轻蔑地笑着,道:“哦,可是陈康侯妫翼?”

“她不是早在五年前便死了吗,周王若不信,应当去问陈侯妫娄,何故纠缠着孤不放,那妫翼对孤来说,也不过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罢了,她与孤并未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可谈。”妘缨戏谑地看着周王,所言如同数千支尖针一般向周王刺去。

周王当然知道妘缨在挖苦他,他若当真珍视妫翼,又何故将她当做棋子,既是棋子又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可言,如今逼迫妘缨说出她尚存与否,不过是故作深情为自己寻个良善情深的名声。

“王上如此深情实属少见,不如趁此机会,倒也与我等说一说,王上与那已逝陈康侯的旧事,我等也甘愿为王上分忧。”

对于周王这类没心肝的人,妘缨不介意睚眦必较,至少恶心她的这一笔账,她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既然他想故作深情,她便给他机会,让他演绎绝迹。

鲁国公与齐国公曾与妘缨为盟,大概知晓妫翼与她的过往,至于芈苏,妫翼在楚国遭受了什么,他也一清二楚。

周王自然不会在他们面前倾诉着对妫翼的爱意,因为他们皆自持君王,知晓内心于这世上最诚挚的爱意,并不是这世上的某个女子,而是站在高处睥睨天下的快意。

周王凶恶地盯着妘缨,他说不出口,却觉恶心,他生生地将这股恶心之意下咽,犹如吞下妘缨刺去他千支尖针。

翠缥的会面不欢而散,很长一段时间内,周王没有再骚扰妘缨。

这一年的月恒已然时年岁七,明事理,从不过问自己的生父。她出落的亭亭玉立,模样与妫翼幼时有八分相似。妘缨带她深入天幕雪山去见冰棺中沉睡的妫翼,挑着捡着说一些她能明白的道理,将妫翼为何昏睡至此,和她与妫翼的过往言明月恒来听。

少时,对一切事物保持好奇心的月恒,听得颇为入迷。

妘缨的过度保护,令她的生活平静且安稳,可她与她娘亲一样,骨子里甚爱喧嚣与冒险。

从那往后,她便总爱缠着妘缨,与她讲那些前尘往事。

许是年岁过小,月恒对于自己娘亲前往蔡国和亲,与自己生父的相知相爱到相看两厌等事倒是乏味,却对妘缨在宋国争夺国位的浮浮沉沉颇为入迷。

她崇拜妘缨,每每缠着妘缨再将夺位时的过往说的细一些与她听。

所以,月恒每夜的睡前故事,皆是妘缨的往事。

她在妘缨的陪伴下睡去醒来,早已将妘缨当做了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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