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落黄叶,也吹得程浩风清醒了些,继续听胡仙仙母女谈话,了解她心性。
胡婶唠叨着:“我是不指望能和你爹、你哥团聚了,就盼着你有个着落,那我死了也能闭眼睛啦。”
“嗯嗯,会有着落,不急不急。”
“还不急?仙仙呀,康先生那儿子康厚朴可比你还小一岁,他都当爹了,你啥时候能嫁出去哟?”
胡仙仙帮胡婶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挨着她说:“娘,我不嫁。我要把鸿宾楼经营得红红火火的,等爹和哥回来看着也高兴。我知道你心思,你有时候故意对我凶,是想把我赶走,让我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嫁个好人家是不是?”
听他们说起来,生活过得艰辛,程浩风心中也不好受。
但他将玉佩贴在脸颊轻轻蹭,很清醒地区分着胡仙仙和白回风:七师妹,再耐心等等我,你放心,她是你的转世,可终究不是你,我不会把你们弄混,她只是代你完成使命的棋子。
如今第一步引她入道门,才有办法助她修炼,没想到她那么倔。
唉,十世轮回,心性大变,第一步便很不顺利。可若是没承受红尘沦落之苦,也难有大慈悲、大觉悟,难修至永恒之境。
为了结果,只能忍受这个过程。
母女俩全然没发觉有人在外,絮絮叨叨聊很久。
胡婶说着又含泪叹气:“仙仙啊,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胡仙仙握紧她的手,含笑说:“娘,我不觉得苦。我们有这鸿宾楼总还不愁温饱,比起那些没落脚处,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是不是算好过了?”
胡婶脸色好了些,胡仙仙正觉得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得外面冷哼一声。
“哼!你若再不肯学道,早晚也会受冻饿而亡。”
她猛一转头,才见程浩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门外。
听到声音,胡婶忙问:“谁来了?他怎么那样咒你?”
胡仙仙一边将还站着不动的程浩风推到楼梯口,一边答应母亲:“他是我请来变戏法儿的艺人,这就让他走。娘,你先歇着,我等会儿再来陪你。”
到得底楼大堂中,胡仙仙招呼众人都聚过来,大声吩咐:“大伙儿来听我说几句啊,今天下午就暂时不营业了,咱们得准备明天开演的事。”
看伙计们聚拢,她再说:“三叔公,你来写个公告牌子挂在门口,让来往客人知道我们这儿来了艺人;二胖你敲锣在城里转一圈知会街坊邻居们明天来免费看戏法儿;三花你帮着程道长布置舞台;大牛哥你备好明天要用的菜。”
见他们没给反应,胡仙仙又提醒:“听好了吗?我先去给三叔公找个木板写牌子,有不明白的赶紧来问我,明天别出岔子。”
他们都点头应声,二胖提锣出去了,三叔公开始磨墨,大牛走回厨房,胡仙仙往后院去找木板。
程浩风呆在大堂里不知该怎么布置舞台,三花倒是兴高采烈的跑来跑去。
她一会儿搬个椅子在大堂中央,一会儿又问程浩风要不要在大堂里拉个布帘子。
程浩风不停地摇头,一 一否决她的各种提议。
三花先还积极重新想些点子,后来就闷闷不乐。
当他再一次摇头,三花怒气冲冲地说:“你讨厌我就直说,别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折腾人!我是长得丑,可我也不会低三下四求你喜欢我。”
程浩风被吼得莫名其妙,摸摸自己的耳朵呆呆问:“你说什么……什么丑?”
三花听了他的话,赌气把脸凑到他面前。
他才看清她本来周正的五官上布满麻子,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见他往后退,三花哭了起来:“我不帮你布置了……呜呜,臭男人全都只看脸蛋儿!呜……好容易遇到个见我不扭开头的,哪知是眼神儿不好,呜呜,一看清还是吓着了……”
她哭得似乎快要晕倒,程浩风连忙上前扶着。
她一下子就靠上身,“你心眼儿真好,舍不得我伤心呀……”
程浩风一听,赶紧缩回了手,三花靠空了,摔倒在地。
看着“唉哟”呼痛的三花,他不知道该不该扶,三花等了半晌没等到他来,只好自己翻身站起来。
“你故意整我摔倒?姑奶奶不帮你做事儿了,看你怎么跟小姐交待。”
三花狠瞪他一眼,拍拍屁股上的灰出门而去。
程浩风长叹一口气,正拖着木板往外走的胡仙仙恰巧撞见这一幕,抿嘴儿冲他一笑。
见她笑容里含着鄙夷嘲讽的意思,应该是有所误会了,真是没法解释,程浩风哭笑不得地咧咧嘴。
磨完墨的三叔公在一旁笑说:“三花就这样儿,你可别理她。”
三叔公是个六十多岁的精瘦老头,他笑起来时那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他是胡仙仙爷爷的堂弟,与其说他是鸿宾楼请的伙计,不如说是来帮着胡仙仙撑家业。
程浩风见胡仙仙左手拿了张纸,右手拖块长木板,连忙去帮她拿木板。
胡仙仙腾出手,把纸递给三叔公说:“三叔公,照我拟的稿子来写,用隶书写。”
又问呆愣愣站在一旁的程浩风:“你舞台布置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
程浩风一摊手,一副自傲的样子,“我不需要布置什么,天地之间随处都是我的舞台。”
胡仙仙盯着他看了看,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没再细问,随口说:“那你帮三叔公打杂,我去陪陪我娘。”
正要往楼上走,听见程浩风“咦”的一声:“胡小姐,你怎么乱改我的名字?”
她挑眉一笑,“这‘游学天方荣归故里,梦幻戏法新星程风风,绝妙新戏盛大开演’的名头不好吗?”
名正才能言顺,名号很重要,程浩风不想顶个什么“梦幻新星”的名头。
他直指着胡仙仙争辩,“我说过我是程浩风,取自‘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意境!一个字也不可以乱改!”
哦,这么生气是为个名字呀,胡仙仙不以为然地笑笑。
见她全不当回事的神情,他又说:“当年师父收有七大亲传弟子:大师兄马鸣风,二师兄龙啸风,我排第三;还有四师妹凌若风,五师弟列御风,六师弟秦沐风,你是七师妹白回风。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胡仙仙摇头轻叹,“什么风来风去的?你当艺人就要取个顺口的艺名才容易让人记住。还有呢,我姓胡不姓白,我不是白回风。”
程浩风颓然坐在椅子上,语气低沉:“你是白狐修真,因你毛色如雪,师父为你取‘回风’之名,是‘回风舞雪’之意。因你舞姿曼妙,恰合这名字意境。”
见胡仙仙还无动于衷的样子,他长叹一声:“唉,‘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回风……”
轻唤出这个名字,心上人恍若仍旧在眼前。
压抑翻涌的心潮,他追忆着:“当年你一舞惊鸿,连天帝、天后也为之沉醉。那时在紫星小筑,我写词、五师弟吹笛、六师弟吹箫、林师妹弹琴、沈师妹歌吟,你也忘了?”
可胡仙仙盯着三叔公写字没在意他说什么,见得这般,他一副失落伤怀的样子。
默然良久,又继续说:“你居然一点也不记得,当真是红尘容易迷人心智。最可气的是你还让我叫什么程风风?”
胡仙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懒得去细想,对三叔公讲道:“三叔公你尽管写,别理他。”
明知来此目的,可是见胡仙仙忘了一切,还对他所说满不在乎的样子,程浩风仍很难受,无精打采坐着发呆。
胡仙仙看他那样沮丧,又心软了,劝慰道:“程浩风,你听着,我给你取个艺名是为你好。你要真是什么神仙下凡的话,你想让你师父的好友都知道你在这里变戏法儿?”
程浩风霍然从椅子上立起身,“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能丢师父的脸?嗯,我就叫程风风,梦幻新星程风风。”
他接受了安排,胡仙仙笑着上楼陪母亲去了,知道他一定很郁闷,可胡仙仙却很满意。
她怀着愉悦的心情陪了母亲;又收拾完了大堂准备好明天演出和接待的事;还让大牛做几个拿手菜与伙计们聚餐小饮几杯,过得挺滋润的样子。
入夜之后,伙计们安然而眠,程浩风在床上打坐,胡婶也睡得很安稳,胡仙仙却在暗夜里圆睁眼睛。
她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
在月缺的那几晚,她总是会做噩梦。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她不想又浑身颤抖着醒来。
她默念着:不要睡,不要睡,等初六的时候就可以休息,要撑着。胡仙仙,你不许睡觉!你自己被梦境吓得流冷汗是小事,要是梦里惊叫起来吓着娘了该怎么办?
实在想睡时就用手掰着眼皮,怕打扰母亲,她也不能起床走动,也怕别人知道她的这个秘密。
可她忙活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不遂所愿,仍是矇眬睡去。
恍惚中,她在一条小河边追逐着一只蚂蚱,她是第一次跑这么远来玩。
这儿有嫩绿的草、嫩黄的花,还有这种深绿的大个儿蚂蚱。
她觉得很欢乐,追蚂蚱追累了就躺在草地上。
看湛蓝的天空上白云悠然飘着,看黛绿的远山边一群白鸟飞过,她惬意伸了个懒腰……
一伸懒腰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屁股后面有东西在跟着手往上一扫?天啊,是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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