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晨光浸染龙溪河,游开钰半跪码头碎石,乔恩汉斯的血渗进藏密钥的衣襟。
汤歆荧银簪骤颤,指向漂来的铁皮箱——箱体凹陷处,七煞堂蜈蚣纹与德尼森双头鹰交织如咒。
“水下有雷!”易沉浑身燎泡冲出气浪,攥着断导线话音未落,河底连环水雷炸响。
巨浪拍岸瞬间,游开钰瞥见对岸峭壁,宽檐礼帽下的望远镜镜片,正映出他怀中带血的密钥。
三日后,海青药厂废墟炊烟袅袅。
汤歆荧银簪挑开砖墙暗格,半枚军徽与轴承残片严丝合缝。
易沉擦枪时,发现弹仓底的微型数字,竟与密约军火日期分毫不差。乔恩汉斯望着龙溪河上漂浮的焦木,喉间溢出沙哑叹息:“毒巢虽毁,根须仍在阴影里滋长…… ”
钟楼废墟传来齿轮轻响,信鸽掠过焦土,脚环铜铃与七煞堂警示音如出一辙。
游开钰握紧铁棍,看着河面泛起的涟漪吞没最后半张账本残页,终于明白这场殊死搏杀留下的,不仅是满地疮痍,更是盘根错节的危机暗涌。
双龙场的青石板路已被各式胶底鞋、牛皮靴踏得发烫。
砖木结构的骑楼,三层高的小洋楼,铸铁雕花的阳台垂落紫藤,与晾晒的蓝印花布交织成独特的风景线。
街角的留声机专卖店传来,以前在大都市才能听见的歌曲,混着茶馆里此起彼伏的盖碗碰撞声,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妙语声,还有药铺飘出的淡淡苦香,交汇成一幅浓缩的清明上河图。
井字形街道上,黄包车铃叮叮作响,车夫们戴着卷檐草帽,穿梭在西装革履的商人和旗袍摇曳的妇人之间。
绸缎庄的玻璃橱窗里,巴黎最新款的织锦面料在钨丝灯下流转光华;钟表行的落地座钟发出沉稳报时,引得行人驻足校对怀表。
金陵特派员代表的国派,延城代表的公派,都悄然入驻双龙场。
商会办事处的铜牌在门楣上排成排,德尼森贸易行、东海商会、东洋商会的烫金字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西装革履的掮客们夹着公文包匆匆而过,皮鞋叩击石阶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白鸽。
这座曾以赶场闻名的乡场,如今连空气中浮动的喧嚣,都带着十里洋场的摩登余韵。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海青医馆内已是一派繁忙景象。
游梓凝立在药柜前,素色布裙沾着淡淡药香,指尖如蝶翼般轻巧划过药匣,将配好的药方递给抓药学徒。
游梓璇正伏在案前核对账本,算盘珠子拨弄出清脆声响,不时抬头叮嘱往来伙计注意药材防潮。
诊疗室内,周明秋戴着圆框眼镜,正握着老者手腕仔细切脉,游开扬在旁捧着笔记本认真记录。
新聘请的李医师半跪在地上,耐心给孩童喂药,哄逗声混着药碗轻碰的脆响。
煎药房里蒸汽氤氲,药工们守着砂锅,不时用长勺搅动,苦涩药香顺着窗缝漫到街边。
诊室外的长凳上,病患们捧着粗陶碗小口饮药,偶尔低声交谈。
当值的学徒穿梭其间,或是添茶续水,或是搀扶行动不便的老人。
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核对着票据,钢笔尖在账本上沙沙游走,记录下当日营收。
整个医馆仿佛精密运转的齿轮,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在此起彼伏的问诊声、抓药声中,编织着守护双龙场百姓安康的细密网络。
当那缕晨光斜斜穿过海青学堂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光影。
汤歆荧立在斑驳的黑板前,银簪绾起的发髻一丝不苟,素色旗袍下摆沾着些许粉笔灰。
她指尖轻点黑板上的德尼森文制药图谱,声音清越:“这味洋地黄酊剂的配比,多一分则毒,少一分则无效。”
台下二十余名学徒屏息凝神,目光追随着她游走的银簪。
当簪尖在蒸馏流程处顿住时,后排学徒小顺突然打翻墨水瓶,蓝黑色墨迹在课桌上蜿蜒如蛇。
汤歆荧抬眼望去,小顺慌忙起身,喉结上下滚动:“对、对不起……”
“过来。”她的语气不疾不徐。
小顺战战兢兢上前,却见汤歆荧用银簪挑起墨渍,在空白处勾勒出药材萃取的螺旋轨迹:“你看,墨水流向恰似冷凝管的弧度。”
满堂学徒先是一愣,随即响起会心的轻笑。
窗外忽然掠过鸽群,翅膀拍打声惊得众人回头。
汤歆荧望着天空中远去的白色身影,银簪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袋——那里藏着半张焦黑的七煞堂密信残片,边角还沾着那晚溶洞坍塌时溅上的毒水痕迹。
但她转回头时,脸上只剩温和笑意:“我们继续讲配伍禁忌……”
晨雾未散,海青药厂的铸铁大门已被擦拭得锃亮,门楣上的双头鹰徽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何久立在哨岗阴影处,布鞋踩过碎石发出轻微声响,他握拳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辆进出的马车。
车轮碾过地面的凹槽时,他立刻示意车夫掀开篷布,用刀挑开麻袋仔细查验,连车轴缝隙都要用探照灯照个通透。
厂区内,身着深蓝色工装的工人列队通过安检门,腰间的铜质工牌与门框感应器碰撞出清脆声响。
新安装的德尼森蒸馏设备正在轰鸣,管道里流淌的药液折射出幽蓝光泽,技术员戴着白手套操作精密仪表,每一次旋钮的转动都要对照三重记录。
巡逻队踩着整齐的步伐经过原料仓库,伯格曼冲锋&枪在肩侧晃动。当装载药品的马车驶出时,特战队员随车跟随,枪管随着路人的移动而精准转动。
围墙外,铁丝网在风中轻响,每隔十米便立着“擅入者格杀勿论”的警示牌,持枪守卫在瞭望塔上来回踱步,望远镜镜片折射出冷冽的光,将方圆百米的动静尽收眼底。
当晨雾还未散尽,游家湾的炊烟已袅袅升起。
青瓦白墙的农舍错落有致,门前晒着金黄的玉米,竹匾里翻动的新茶散发着清香。
村头的老槐树下,游安舟正教孩童编竹筐,粗糙的大手灵巧地穿梭竹篾,“咔嗒”声与孩子们的嬉笑混在一起。
张灯莲挎着竹篮走过田埂,与摘菜的妇人闲话家常,篮中刚挖的春笋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游家大院里,游开钰放下手中的书籍,眼睛看着乔恩汉斯。
自从沙城一别,又将近十年没有见到乔恩汉斯了,这次相见,乔恩汉斯除了苍老的容颜,还多了一幅眼镜。
长子游来成握着毛笔临帖,墨香在宣纸上晕染;大女儿游姝芹踮脚摘院中的石榴,火红的果实坠弯枝桠;二女儿游姝婳蹲在葡萄架下,将新鲜的葡萄串挂在竹筛晾晒,紫水晶般的果实映着她专注的眉眼。廊前石桌上摆着刚切好的西瓜,鲜红的果肉汁水欲滴。
远处传来老牛的哞叫,牧童骑着牛背哼着山歌归来。
夕阳把游家湾染成暖金色,晒谷场飘来新米的甜香。
游开钰望着嬉戏的儿女们,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此刻都化作了指尖摩挲竹椅的温厚触感,和院落里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
青瓦白墙村舍齐,门前玉米灿如藜。
竹桃春茗翻新翠,远麓低哞绕旧堤。
牧子歌终牛背稳,夕晖霞染水湾迷。
晒场谷麦甜香满,醉卧乡关梦亦栖。
深秋的暮色漫进游家大院的书房,游开钰将泡好的祁门红茶推过檀木桌,茶汤在杯中泛起琥珀色涟漪。
乔恩汉斯摘下圆框眼镜擦拭,镜片后的蓝眼睛倒映着墙上悬挂的德尼森地图——那是用红笔圈出的七煞堂据点,墨迹早已干涸。
“当年海青药厂的第一批设备,轴承里藏着加密图纸。”乔恩汉斯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双龙场的标记,苍老的声音带着喉间旧伤留下的沙哑,“我发现时,七煞堂的人已经替换了关键零件。”
他解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如蜈蚣盘踞,“这是他们给我的‘礼物’,也是活体开关的印记。”
游开钰握紧茶杯,金属杯把的凉意渗入手心。
他想起溶洞里那些浸泡在毒液中的标本,工牌上的编号与海青药厂失踪工人名单分毫不差。
“德尼森军方参与了多少?”他的问题让空气瞬间凝固,窗外的秋风卷起枯叶拍打窗棂。
乔恩汉斯沉默良久,从皮夹里抽出泛黄的合影——照片里,七煞堂首领与德尼森外交官举杯相庆,背景正是海青药厂的蓝图。
“战争让某些人眼里只剩利益。”他用指尖点向照片角落,那里有半枚被抹去的军徽,“他们想用药品控制战场,而双龙场只是棋盘的第一步。”
游开钰将手放在桌上,轻轻扣了两下,手与木质碰撞发出轻响。
“你说的自毁程序,真能彻底斩断他们的触手?”
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孩童的嬉笑,游姝芹抱着石榴跑过游廊,火红的果实晃过两人紧绷的面容。
乔恩汉斯望着窗外,喉结滚动:“至少能让他们蛰伏十年。”
他将合影推回火盆,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虚伪的笑容,“但只要战争还在,毒根就会在阴影里继续生长。”
当最后一片灰烬飘落,游开钰起身推开雕花窗,暮色中的游家湾灯火渐次亮起。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熟悉的重量——这场较量,或许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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