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场的焦土还在冒着青烟,半截断裂的“济世”匾额斜插在瓦砾堆里,游开钰踩着碎瓷片前行,布鞋碾碎了半块带着弹孔的青花瓷盘。
残垣间飘来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海青医馆残留的气味,混着硝烟刺痛鼻腔。
他望着满目疮痍的街巷,目光落在三具并排的孩童尸体上——其中一个还攥着半截褪色的糖人。
“海青,大姐、二姐她们已经启程了。”游开扬裹着渗血的绷带,声音沙哑。
游开钰点点头,看着大姐游梓凝的马车消失在山道尽头,车帘缝隙里露出二姐游梓璇苍白的脸。
这场分别没有泪水,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脆响,像极了昨夜炸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赔付仪式在临时搭建的灵棚下举行。
游开钰将银元亲手递给遇难者家属,指尖触到寡妇王大娘颤抖的手——那双手曾为药厂分拣过无数药材。
当他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时,突然发现供桌上摆着个青铜药碾,正是他从废墟里扒出的那只,碾槽里的霉菌已长到碗口大。
康宁县城的议事厅里,煤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游开钰望着围坐的老兄弟们:戈卫铭擦拭着驳壳枪的手指顿了顿,庄邵峰的算盘珠子停在某个数字上,崔凡辉的绷带渗出暗红血迹。
这些跟随他从街头械斗到清剿七煞堂的汉子,此刻眼底都映着跳动的火苗。
“我要带游氏子弟上战场!”游开钰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凤鸣山将竖起新的军旗,番号由老庄向当局申请一下,老戈负责弄来最趁手的家伙。”
他突然哽咽,抓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烫得眼眶发红,“本想让你们守着家业过安生日子,可那些铁鸟不会放过任何一块土地。”
话音未落,崔凡辉拍案而起,震得桌上墨砚翻倒:“游少!你当我们是贪生怕死的孬种?七煞堂的子弹都没让我皱过眉,倭寇的飞机就能吓住人?”
牟友魏哗啦一声拉开枪栓:“老子的刺刀还没尝过东洋人的血!”
晏本娟摘下绣着玉兰花的头巾,利落束起长发:“月儿虽为女流,也能在后方救死扶伤!”
庄邵峰揉了揉太阳穴,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起来:“番号嘛?我会向当局申请一下,这样也好出师有名,否则就成杂牌军了。”
戈卫铭将一叠电报稿摔在桌上:“美式M1步枪、德式迫击炮,七日内准能凑齐,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得去趟黑市。”
游家湾游家大院。游开钰展开宣纸,狼毫饱蘸浓墨。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砸在窗棂上,像出征的战鼓,仿佛置身于炮声隆隆的战火之中。
笔尖悬在纸面时,他想起汤歆荧教儿子写字的模样。
墨迹落下,力透纸背:“伐寇檄文
巍巍华夏,煌煌千载,曾立万国衣冠之表,掌四海文明之宗。然晚清失政,鸦片蚀骨,坚船利炮破国门,一纸条约裂金瓯,白银如潮输敌寇,山河寸寸染腥膻。至民国肇基,本应革故鼎新,却逢军阀割据,政令纷纭,神州大地硝烟未散,黎民百姓困于水火。
倭奴窥伺已久,乘虚而入。铁蹄踏破关东雪,狼吻撕裂芦沟月。烧杀掳掠,三十万冤魂泣血;狂轰滥炸,万千家骨肉分离。今观双龙场焦土未冷,废墟犹冒青烟,瓦砾中尚存稚子残书,断壁间仍凝志士热血。倭贼之暴行,天人共愤;家国之耻辱,刻骨铭心!
吾游氏一脉,承岐黄之术济世,秉忠勇之德传家。今海青不揣冒昧,振臂高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凡我热血儿郎,岂忍作壁上观?当执戈披甲,共赴国难!以血肉之躯筑长城,用忠勇之心昭日月,涤荡寇仇于疆场,复我山河之壮丽!
海青愿散尽千金,广置枪炮,凤鸣山敞开辕门,招募豪杰。纵使九死一生,亦当笑赴黄泉!望诸君抛却儿女情长,共举匡扶大义,他日凯旋,当痛饮黄龙,告慰先烈在天之灵!
游氏十一代孙 开钰 泣血谨告
民国二十八年仲夏”
游家湾的天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纱,游家大院,再也不见往日游来成嬉笑追逐的热闹。
游安舟背着手在庭院里踱步,苍老的面容上布满愁云,每一声叹息都似带着千斤重。
唯有大女儿游姝芹和二女儿游姝婳还不谙世事,在院坝里举着自制的纸鸢奔跑,银铃般的笑声偶尔打破沉寂,却更衬得周遭氛围压抑。
游开钰立在书房书桌旁,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药厂的建造设计图。
图纸上,地面建筑寥寥无几,取而代之的是错综复杂的地下结构设计——这是他熬了数个通宵,结合防空需求反复修改的成果。
窗外,远处传来隐约的闷响,又是日寇的轰炸机在双龙场上空肆虐。
短短几天,这片土地已遭受两次轰炸,残垣断壁间,硝烟久久不散。
双龙场的产业几乎全成废墟,店铺坍塌、厂房倾颓,可这些在游开钰眼中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
他目光坚定,心中已有全盘规划:重建,不仅是恢复往日模样,更要建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此时,凤鸣山方向传来阵阵喧闹。
游开钰刊登在沙城《禺南报》和临江《星月晚报》上的招兵伐寇文,如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热血青年们怀揣着保家卫国的壮志,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或背着简陋行囊,或只带了一把防身短刀,却都眼神炽热,渴望在凤鸣山的训练场上磨砺成钢,奔赴抗日前线。
而在雾隐山深处,那座珍贵的翡翠原石矿被重重保护着。
四周岗哨林立,特战队队员们荷枪实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处角落。
三重防护层层叠叠,明哨暗岗相互呼应,任何人想要靠近,都逃不过守卫们的眼睛。
这里的秘密,绝不能有半点泄露。
康宁县城的水码头,长江航道上商船往来如织,吆喝声、船桨划水声交织成一片。
翡翠楼前,人潮涌动。
游开钰站在二楼窗前,俯瞰着楼下热闹景象。
这次原石售卖,他早有盘算:经他亲手挑选,将高端翡翠原石仔细收好,作为长远发展的根基;那些品质普通、价值较低的原石,则被打包成不同档次的货品,准备推向市场。
这些原石,不仅是财富之源,更是支撑重建和组建军队的重要资金保障。
司马睿一家在康宁县城过着优渥的生活,听闻翡翠楼又要出售原石,一大早便乘着装饰精美的马车赶来,帮忙给游开钰唱价。
马车停在翡翠楼前,司马睿身着绸缎长衫,风度翩翩地下车,眼中满是对珍贵原石的期待,却不知在这繁华表象之下,游开钰正谋划着一场关乎家国存亡的宏大布局。
康宁县城的翡翠楼前,青石板被挤得密不透风,三教九流的气息混着长江水汽扑面而来。
游开钰立在朱漆廊柱下,玄色长衫领口别着块素白玉牌,温润的光泽与廊下悬挂的十八盏气死风灯交相辉映。
他抬手抱拳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暗纹,那是特战队独有的狼头图腾——藏在繁华表象下的隐秘锋芒。
“各位老板,今天翡翠楼开业,大家随意玩玩!”他的声音清朗如洪钟,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灰鸽,“为了让大家玩得尽兴,我们也开明窗出售一些原石,给大家锦上添花!”
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绸缎与粗布摩擦的窸窣声里,藏着无数跃跃欲试的心思。
司马睿站在游开钰旁边,今天他是游开钰请来当唱价人的。
后院传来切割机刺耳的嗡鸣,仿佛巨兽苏醒的低吼。
当第一块原石被缓缓剖开,淡紫色与浅绿色交织的光晕瞬间照亮全场。
人群中爆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行家们眼底燃起炽热的火焰——这是极为罕见的“春带彩”,紫如晚霞,绿似春水,在日光灯下流转生辉。
游开钰半垂眼帘,指尖摩挲着腰间暗袋里的翡翠残片,那是妻子汤歆荧留下的遗物。
原石在阳光下,冰种苹果绿的光芒如清泉倾泻,质地通透得能看见对面人的倒影。
这等品质的翡翠,即便在大缅场口也是百年难遇的珍品。
“老板,卖给我,我出200大洋!”穿杭绸长衫的富商挤到前排,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翡翠,肥厚的手掌拍在红木柜台上,震得算盘珠子哗啦啦作响。
司马睿尚未开口,角落里忽然传来冷笑:“陈老板这是打发叫花子?我出300大洋!”
说话的是个戴灰呢礼帽的中年人,帽檐压得极低,却遮不住袖口露出的东洋刺青。
就在竞价声此起彼伏时,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棂轻响。
戈卫铭握着紫砂壶的手顿了顿,壶嘴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眼睛里的冷光。
庄邵峰指尖拨动算盘,算珠碰撞声里暗藏节奏——那是特战队行动的暗号。
金栗和萧斌混迹在人群中,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早已上膛,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个可疑的角落。
游开钰望着不断攀升的价码,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些明面上的竞价不过是幌子,真正的较量藏在暗处。
当价格飙升到800大洋时,游开钰微笑示意,同时发出手语信号:警惕,有情况!
此时,翡翠楼外传来急促的汽车轰鸣声,三辆插着青天白日旗的军车疾驰而来,惊起满街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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