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把戏了。”游开钰摸出怀表,“当年诸葛亮借箭,今日老子借子弹。”
说着突然脸色一变,怀表玻璃面上映出对岸柳树梢一闪而过的反光。
“狙击手!”他猛地扑倒&胡竟坤。
子弹擦着发梢飞过,将身后“黑水渡”的石碑崩掉一角。碎石飞溅中,游开钰瞥见碑文落款——民国二十六年立。
“好个佐藤…… ”他咬牙冷笑,“三年前就在这埋了钉子。”
突然抄起砍柴刀往地上一插,刀尖正扎中条暗红色的细绳。用力一扯,岸边淤泥里竟拽出串连环地雷。
胡竟坤眼镜都吓歪了:“这是德国造的S型跳&雷!”
游开钰却盯着绳结上系的半截黄符纸,突然哈哈大笑:“天意!”
众人细看,那符纸上用朱砂画着道歪歪扭扭的镇水符——正是川中老道的手法。
对岸机枪突然哑火……
只见一个戴斗笠的身影从芦苇荡钻出,手里拎着还在滴血的刺刀。
那人抬头咧嘴一笑,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格外醒目——正是先前炸炮的老樵夫。
“张阿公!”崔凡辉激动得直搓手,“您老咋个摸过来的?”
老樵夫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扔给游开钰。
拔开塞子,浓烈的当归气味冲得人鼻子发痒。
“川北的刀创药酒!”游开钰眼睛一亮,“阿公这是要咱们见血啊!”
突然,上游传来汽笛声。
众人回头,只见三艘日军汽艇正破浪而来,船头架着的野炮已褪去炮衣。
游开钰却慢悠悠系紧草鞋,从腰间解下青铜钥匙,突然奋力掷向江心。
钥匙入水处,忽然浮起大片油花。
老樵夫火镰一打,江面顿时燃起三尺高的火墙。
汽艇急忙转向,却撞上水下暗桩——竟是早年被沉江的盐船桅杆。
“昭和十三年沉的船,”游开钰拾起块船板,上面还留着“巴川盐运”的烙记,“今日倒成了鬼子的催命符。”
对岸突然响起急促的哨音,日军开始溃退。
胡竟坤举起望远镜,突然怪叫一声:“乖乖!”
镜头里,溃兵背后竟追着一群挥舞锄头的乡民,领头的是个包蓝头巾的大脚妇人,手里菜刀闪着寒光。
游开钰摸出最后半块锅盔,掰碎了撒进江里:“黑水河的鱼虾今日开荤,管够!”
转身时,青铜钥匙竟被浪花推回脚边,钥齿上挂着片新鲜的血肉。
崔凡辉凑近一看,突然乐了:“师座您看,这像不像佐藤那独眼上蒙的眼罩布?”
“如果是的话,那龟儿子肯定逃回去了。”游开钰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崔凡辉。
江风骤急,吹得满河星火明灭不定。
游开钰望向东北方,襄昌的炮声正渐渐汇成一片。
他忽然想起离川时,老家祠堂前那株歪脖李子树,不知今年结的果子,可还像往年一样酸?
酸李子树的念头还没散尽,游开钰忽觉脚下一震。
低头看时,黑水河的浊浪竟退了三尺,露出布满青苔的河床。
老樵夫的斗笠猛地一颤:“要糟!这是……”
话音未落,上游传来闷雷似的轰响。
胡竟坤的望远镜里,一道白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师座!鬼子炸了青龙堰!”
游开钰却盯着河床里突然出现的石桩——那分明是前清立的镇水碑,碑文“敢战者生”四个大字被水流磨得发亮。
他忽然抄起酒葫芦灌了一口,辛辣的药酒顺着下巴滴在石碑上:“好得很!正愁没船渡河!”
崔凡辉急得直跺脚:“师座!洪水转眼就到…… ”
“慌啥子?”游开钰一脚踹翻岸边废弃的碾米车,车板下竟藏着捆扎好的竹排。
“这是当地老百姓藏的救命竹排,被特务连发现后,稍微作了一番安排。”
说着抽出砍柴刀,刀背在竹排上一磕,机关弹开,露出里面油纸包着的捷克式轻机枪。
对岸溃逃的日军突然发出惨叫……
只见那蓝头巾妇人领着乡民,正把鬼子往河滩赶。
洪水先头部队已到,浑浊的浪头里翻涌着断木碎石,眨眼间就把十几个日军卷得无影无踪。
胡竟坤突然指着上游:“那是什么?”
但见洪峰前端竟漂着几十个鼓胀的猪尿泡,每个都拴着红布条。
游开钰哈哈大笑:“王屠户家的‘水雷’到了!”
话音未落,老樵夫火镰一甩,火星飞溅处,河面炸起连串火柱。
日军汽艇在洪流中打转,船底的螺旋桨早被渔网缠死。
一个浪头打来,船头野炮竟仰天轰了一响,炮弹在自家队伍里炸开花。
游开钰拍腿直乐:“这就叫阎王叫你三更死……”
“哪个留人到五更!”崔凡辉接得顺溜,手里也没闲着,正用缴获的日军钢盔当锅,煮起红油面片。
面汤里浮着的野葱,还是方才从石碑缝里揪的。
忽听得“咔嚓”一声,镇水碑裂了道缝。
游开钰眼疾手快,从裂缝里抽出个铁皮筒。
筒里地图展开,赫然是日军在襄昌的布防图,边角还粘着半块樱花纹样的糖纸。
“佐藤这老狐狸…… ”胡竟坤推眼镜的手直发抖,“连糖纸都用来传递情报!”
游开钰却盯着糖纸上蚂蚁爬出的路线,突然抄起面汤往地上一泼。
面汤在泥地上流出的形状,竟与襄昌外围的羊肠小道分毫不差。
老樵夫突然开口,缺牙的漏风声里带着笑意:“蚂蚁搬糖,搬出条活路。”
东北方的炮声忽然变了调子,间或传来闷雷般的爆炸。
崔凡辉竖起耳朵:“师座听!这动静…… ”
“是咱们的150毫米重迫击炮!”游开钰把地图往怀里一塞,“第五战区开始反攻了!”
转身时,洪水已漫到脚边,却见那裂开的镇水碑缝里,汩汩涌出暗红色的液体。
老樵夫蹲下身,蘸了点放在鼻尖:“当归、川芎……是咱们的刀创药酒!”
游开钰闻言大笑,笑声惊起岸边白鹭:“连黑水河都晓得,该给伤员止血了!”
浪头推来半截日军旗杆,杆头上还挂着个破碎的铜铃。
游开钰解下绑腿布系上去,往河里一插,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对岸的蓝头巾妇人看见了,菜刀往腰带上一别,抬手甩过来个包袱。
包袱散开,几十双新编的草鞋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草鞋落在竹排上发出“啪啪”脆响,游开钰弯腰拾起一只,鞋底的红泥里竟嵌着几粒黄澄澄的玉米。
老樵夫用烟袋锅敲了敲竹排:“老秦家媳妇纳的鞋底,掺了陈年桐油。”
洪水突然打了个旋,将半截日军钢盔推到游开钰脚边。
盔里积着浑水,水面上漂着片樱花糖纸。
胡竟坤正要伸手去捞,那糖纸却突然沉底——原来是被只河蟹钳住了。
“有意思。”游开钰用刺刀挑起河蟹,蟹钳上还粘着糖纸,“连这横行的东西,都晓得给鬼子收尸。”
说着把蟹扔回水里,溅起的水花正巧打在崔凡辉煮面的钢盔里。
“师座!”崔凡辉捧着钢盔直跳脚,“面汤成海鲜味了!”
众人哄笑间,对岸蓝头巾妇人突然吹响牛角号。
沉闷的号声里,上游漂来三具日军尸体,每具心口都插着根箭竹削成的竹签。
老樵夫眯眼细看:“哟!王猎户的穿云箭。”
箭尾绑着的布条上,歪歪扭扭写着“欠债还钱”四个字。
游开钰抚掌大笑:“好个‘欠债还钱’!鬼子欠的血债,今日连本带利讨回来!”
洪水忽然退去一截,露出河床上一块磨盘大的青石。
石面上密密麻麻刻着字,胡竟坤凑近辨认:“……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在此祭旗……”
字迹被水流冲刷得模糊,唯“灭洋”二字清晰如新。
游开钰解下酒葫芦,将最后一口药酒洒在青石上:“四十年前的血性,今日还在。”
酒液渗入石缝的瞬间,上游突然传来“轰隆”巨响——被炸毁的青龙堰残骸终于被洪水彻底冲垮。
崔凡辉突然指着下游:“师座快看!”
只见浑浊的浪涛中,竟有几十个竹编的箩筐顺流而下。每个筐里都蹲着只活公鸡,鸡脚上绑着点燃的线香。
“炊事班的老赵想出来的主意!”胡竟坤眼镜片上全是水珠,“线香烧断绳子,公鸡扑腾起来就是活警报!”
正说着,最近的一个箩筐突然炸开。
受惊的公鸡扑棱棱飞上日军汽艇,翅膀扇起的风竟把甲板上的弹药箱盖子掀开了。
老樵夫火镰一甩,火星飞溅,汽艇顿时化作一团火球。
游开钰大笑:“好个‘鸡犬升天’!”
笑声未落,怀里的布防图突然发烫。
掏出来一看,糖纸上的蚂蚁竟排成了箭头形状,直指东北方一处无名高地。
“原来如此!”胡竟坤猛拍大腿,“鬼子在糖纸上涂了蜜,蚂蚁爬过的痕迹就是进攻路线!”
夕阳西沉时,最后一波洪峰裹着枯枝败叶掠过岸边。
游开钰正要下令渡河,忽见水面上漂来半本湿透的日记。
捞起来一看,扉页上贴着佐藤穿和服的照片,背景是富士山下的樱花树。
崔凡辉啐了一口:“这龟儿子还挺风雅!”
游开钰却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血写着:“黑水河……支那的巫术……”
字迹被水晕开,像极了凋谢的樱花。
老樵夫突然咳嗽起来,缺牙的嘴里漏出句川江号子:“嘿哟……阎王殿前摆渡哟……”
游开钰接道:“……不载倭奴载英魂!”
对岸的蓝头巾妇人听见号子,菜刀往磨刀石上一蹭,火星飞溅处,乡亲们扎的稻草人齐刷刷举起锄头。
暮色中望去,竟像支沉默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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