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岭的硝烟尚未散尽,游开钰拎着缴获的指挥刀,刀尖挑起森田大佐的军帽,转头对胡竟坤笑道:“胡参谋,这烫手山芋交给你了。大佐阁下和他的虾兵蟹将们,是清蒸还是红烧,你看着办。”
胡竟坤苦着脸盯着满地俘虏,心里暗骂:好你个游开钰,甩锅比扔手榴弹还利索!
“那……师座的意思……”胡竟坤赔着笑,想把皮球踢回去。
游开钰突然比了个割喉手势,刀刃在阳光下闪过寒光:“咱这独立师是铁脚板部队,走到哪儿打到哪儿,哪有闲工夫喂闲人?要不你给战区发个电报,问问委座要不要这批‘活宝贝’? ”
说罢拍拍胡竟坤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多锻炼锻炼笔头功夫,日后高升用得着。”
胡竟坤哭笑不得,望着游开钰远去的背影直摇头——这哪儿是商量?分明是挖坑让他跳!但转念一想,若真按军法处置,这些战俘的确棘手。
他摸出电报本,笔尖在“森田信雄”名字上戳出个小窟窿:“得,你老就等着陪都的‘圣旨’吧!”
老鸦岭一战,独立师砍瓜切菜般吃掉日军一个联队,顿时在第五战区传得神乎其神。
百姓们望着这支三分之二官兵都姓游的队伍,啧啧称奇:“瞧瞧这架势,比当年杨家将还威风!”
“游家军”的名号,就这样跟着缴获的枪炮、押解的俘虏,一路传到了陪都。
战后,独立师进驻廖家集休整。
这村子依山傍水,青石板路蜿蜒如带,村口老槐树下总聚着纳鞋底的婆娘,见了穿军装的就往手里塞煮鸡蛋。
游开钰骑马进村时,正撞见个扎麻花辫的姑娘追着老母鸡跑,碎花围裙兜着半把玉米粒,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那姑娘正是廖家三小姐廖家心,年方二十四,生得面如桃花,眼似秋水。
她上有长姐已嫁,长兄务农,下有小妹尚幼,整日里背着竹篓上山采药,裙摆上总沾着野菊的香气。
那日在溪边浣衣,她见对岸来了支队伍,领头的军官骑匹枣红马,腰间驳壳枪的穗子在风里晃啊晃,竟鬼使神差地丢了木杵,溅得自己一脸水花。
游开钰初见廖家心,是在村公所的临时指挥所。
她抱着草药推门进来,发梢还沾着露水:“听说长官们要治伤,我家有现成的金疮药。”
说话时眼波流转,却故意不看他。
游开钰接过药包,指尖触到包药的桑皮纸,上面竟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株蒲公英。
胡竟坤在旁看得清楚,故意咳嗽两声:“师座,这廖家集山清水秀,倒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游开钰瞪他一眼,转身对廖家心道:“三小姐的药,比西药还灵。”
姑娘低头轻笑,辫梢扫过药包:“长官过奖,西药金贵,咱们山里人只懂土方子。”
当晚,游开钰在煤油灯下拆绷带,见伤口已结了薄痂,想起廖家心捣药时的认真模样,忽然咧嘴笑了。
窗外传来梆子声,不知哪个婆娘在唱《穆桂英挂帅》,他摸出怀表看时间,表盖内侧的樱花图案不知何时被磨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片干枯的野菊花瓣。
胡竟坤捧着电报本推门进来,正撞见游开钰对着花瓣发呆,顿时了然一笑:“师座,陪都回电了,战俘移交友军处理。”
游开钰头也不抬:“知道了。”
胡竟坤盯着他手里的花瓣,又道:“廖家三小姐的药,果然名不虚传。”
游开钰抬头,目光似笑非笑:“老胡啊,你这参谋,该管的是军情,不是闲事。”
月光透过窗纸,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
胡竟坤忽然想起老鸦岭的硝烟,又看看眼前捧着野花的师长,忍不住摇头——这游家军的当家人啊,打起仗来如虎似狼,遇着姑娘却像换了个人,倒真应了那句“铁汉也有绕指柔”。
廖家集的清晨总带着药香。
游开钰蹲在溪边刮胡子,刀片在铜盆沿上蹭得“嚓嚓”响。
水面突然漾起涟漪,倒影里多了个挎竹篮的身影——廖家心踩着露水来采薄荷,蓝布鞋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
“长官起得真早。”姑娘蹲在下游石板上,辫子垂到水面,惊散一群小鱼。
她故意把捣药杵敲得叮当响,溅起的水花却全落在自己裙角。
游开钰的剃刀停在腮边,肥皂泡顺着下巴滴落:“三小姐的薄荷,是要做金疮药?”
“才不是呢。”廖家心从篮底掏出个油纸包,“这是给伤员熬粥用的。”纸包摊开,里面除了薄荷还有晒干的橘皮,排成个笑脸模样。
胡竟坤抱着电报本过来时,正看见自家师长对着包草药傻笑。他故意踩断根树枝,惊得廖家心跳起来,竹篮里的野菊撒了满地。
“报告师座,友军急电!”胡竟坤扶了扶眼镜,“日军第13联队正向廖家集移动,预计明日晌午到。”
游开钰的剃刀“啪”地合上,水面倒影里的柔情瞬间结冰:“传令,全军戒备。”
转身时,靴跟碾碎了几朵野菊。
廖家心却追上来,往他兜里塞了把还带露水的薄荷:“长官,这个能提神。”
她的指尖冰凉,碰在游开钰掌心里像片雪花。
当夜军事会议上,游开钰的竹鞭点在沙盘某处:“鬼子要过黑石沟,咱们就在这送份大礼。”
鞭梢移向沟口的羊肠小道,“崔凡辉带人挖陷马坑,坑底插竹签——要蘸过粪水的那种。”
老樵夫突然咳嗽一声,烟袋锅指向沙盘边缘:“后生,这招不够看。”
他缺了门牙的嘴里漏着风,“沟里有条暗河,老汉年轻时挖过硝石。”
胡竟坤眼镜一亮:“您是说…… ”
“水攻。”游开钰竹鞭一折为二,“炸开暗河,水淹日军!”
散会后,游开钰独自巡营。月光下,他摸出兜里早已蔫掉的薄荷,突然听见墙根传来窸窣声。廖家心蹲在草药圃里,正用炭笔在桑皮纸上画着什么,画到一半却撕碎了往嘴里塞。
“三小姐这是要学神农尝百草?”游开钰的影子罩住她。
廖家心吓得呛住,游开钰忙拍她后背,却摸到块硬物——原来她怀里揣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针脚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我、我想给伤员们…… ”姑娘耳根红得要滴血。
游开钰突然单膝跪地,从靴筒抽出匕首。
刀光闪过,他割下一缕额发塞进香囊:“游某人的头发硬,当针使正好。”
说完大步离去,留下廖家心对着香囊发呆——那缕头发里,还混着半片没洗净的血痂。
黎明时分,黑石沟传来闷雷般的爆炸。
游开钰站在崖顶,看着洪水将日军辎重冲成碎片。
有个鬼子军官抱着弹药箱浮沉,肩章上的樱花被泡得发白。
“师座!”通讯兵气喘吁吁跑来,“廖家集遭小股日军偷袭!”
游开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离村时,廖家心站在老槐树下,裙摆沾着为他熬药时蹭的炉灰。
枣红马踏破晨雾狂奔回村,映入眼帘的却是燃烧的药铺——廖家心正用捣药杵砸向个日军伤兵,辫子散了一半,脸上还有道血痕。
“蹲下!”游开钰的驳壳枪抢先开火。
日军伤兵倒地时,怀里的手榴弹滚到廖家心脚边。她竟抓起手榴弹往水缸里一按,爆炸的水柱将房梁都震塌半截。
硝烟中,游开钰把姑娘从瓦砾堆里刨出来。
廖家心咳着血沫子,却从怀里掏出个完好的香囊——里面除了那缕头发,还多了片染血的野菊花瓣。
“游…… ”她突然改口,“海青哥,这个比西药灵…… ”
胡竟坤带援兵赶到时,看见自家师长正抱着昏迷的姑娘往担架上放。
向来杀伐果断的手,此刻抖得连被角都掖不好。
担架抬起时,游开钰突然发现廖家心的蓝布鞋掉了一只——正是今早沾泥的那只,鞋底还粘着片他刮胡子时掉落的肥皂泡。
游开钰攥着廖家心的蓝布鞋,鞋尖的肥皂泡早被血水浸透。
他用袖口擦去鞋帮的泥点,却在鞋底纹路里发现半枚带樱花纹的袖扣——那是日军尉官的佩饰。
胡竟坤蹲在燃烧的药铺残骸前,镊子夹起块烧剩的布片,上面的“武运长久”字样刺得人眼疼:“师座,是东洋军队的侦察分队。”
“易沉!”游开钰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特务连,顺着血迹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将布鞋塞进腰间,驳壳枪上膛的声音惊飞檐下残雀,“告诉弟兄们,老子要亲眼看着这些杂种,用命来赔三小姐的药杵!”
特务连追至黑石沟下游的芦苇荡时,天已擦黑。
易沉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寒光,割断挡路的藤蔓时,发现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迹。
崔凡辉突然压低身子:“听!”
芦苇深处传来压抑的呻&吟,夹杂着东洋语的咒骂——正是廖家心受伤时那伙残兵。
游开钰猫腰拨开苇叶,看见三个日军尉官正围着堆火烤绷带。其中一人抱着廖家心的捣药杵,杵头还粘着她的发丝。
他的臼齿突然咬得咯咯响,却在扣动扳机前顿住——这些杂种身上背着炸药包,芦苇荡一旦引爆,方圆十里再无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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