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营地,吹得鬼子军旗猎猎作响。
游家军的汉子们套上皱巴巴的鬼子军装,活像一群偷袈裟的野和尚。
药草和枯枝堆成小山,防毒口罩勒得人脸生疼,倒比鬼子的钢盔还严实。
游开钰望着黑压压的队伍,突然想起儿时看的川剧变脸 —— 只不过这次,他们要变的不是脸谱,而是虎口脱险的生死戏码。
谁也不知道,这场披着鬼子皮的大逃亡,会在历史的长河里激起怎样的浪花,但游家军的汉子们都明白:有些路,跪着也要走出个名堂;有些血,宁愿流在回家的路上,也不愿洒在自家人的刀下。
子时的月光冷得瘆人,像老天爷往人间泼了碗淬了毒的酒。
游家军营地突然炸开的枪声,惊得夜枭都扑棱着翅膀往天上窜。
友军哨兵揉着眼睛,差点把嘴里的烟卷吞进肚子 —— 只见黑黢黢的林子里,“日军” 端着三八大盖如潮水般涌来,领头那 “联队长” 腰间晃悠的平贺久南指挥刀,在月光下泛着摄人心魄的冷芒,活脱脱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缴获的装甲车发出痛苦的 “哀嚎”,在炸药的轰鸣声中扭曲成废铁,笨重的山炮也 “轰” 地一声炸成零件雨。
西北角的药材堆燃起熊熊烈火,浓烟裹着药香直冲云霄,飘进十一师营地时,倒像是给敌军送去的 “迷魂香”。
游家军的兄弟们憋着笑,像藏在戏台下的演员,眼巴巴等着主角登场。
第七师营地乱成了一锅粥。
郑师长提着枪冲出来,头发乱得像被炮仗炸过的鸟窝。
看着 “日军” 在游家军营烧杀抢掠,他暴跳如雷:“给老子往死里轰!”
炮弹拖着尾巴划破夜空,汽油桶爆炸的火光映红了所有人的脸,那场面,比过年放的烟花还热闹十倍。
等七个师的部队气喘吁吁冲进营地,却只看到满地 “日军” 尸体。
仔细一瞧,好家伙!全是塞满稻草的军装,还有被炸得稀碎的动物内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倒是 “重伤” 的胡竟坤躺在血泊里,嘴角还挂着不易察觉的坏笑 —— 他往身上泼的 “血水”,是用红墨水掺着番茄酱调的,比戏班子的化妆术还逼真。
而营地西线,十一师的士兵们横七竖八地昏睡,活像被拔了毛的鸭子,任人摆布。
第五战区的电报机响个不停,七份电报像七只嗡嗡叫的苍蝇,内容却大同小异:巴川独立师全军覆没!
而此时,游开钰正带着兄弟们猫在暗处,看着友军手忙脚乱地收拾 “残局”,忍不住摇头:“这世上最难看穿的,不是鬼子的诡计,而是自家人的‘好意’。”
突围成功只是第一步,摆在游家军面前的路,比走钢丝还难。
水路和北上的大道,就像两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恶兽,稍有动静就会被撕成碎片。
游开钰盯着地图,手指重重戳在野人山的位置,那里密密麻麻标着毒蛇、瘴气和悬崖峭壁。
“野人山是条九死一生的路,”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炬,“可咱们游家军,什么时候怕过死?当年出川抗日,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他拍了拍腰间的酒壶,继续说道:“日藏夜行,收集食物,这一路就当是和老天爷再赌一把!输了,咱们埋骨荒山;赢了,就是一条活路!”
这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所有人眼里的斗志。
毕竟,在这乱世里,与其被自家人算计死,倒不如在险途中拼出一线生机。
尧水镇外的山林里,游家军一万多号人像藏在树洞的蚂蚁,大气都不敢出。
日头正毒,树叶被晒得蔫头耷脑,大多数士兵都在睡觉,士兵们的粗布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成了咸菜干。
游开钰蹲在石头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算盘,嘴里念叨:“粮食得够吃三个月,粗布要能缝出三千件蓑衣,还有那弓弩……”
话没说完,侦察兵跌跌撞撞跑来,活像被狼撵着的兔子。
“师座!逮着俩奸细!”
两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被架着拖过来,一边扑腾一边喊冤:“冤枉啊!我们可是游师长的老朋友!”
游开钰掸了掸裤腿上的泥土起身,眯眼一瞧,顿时乐了:“哟!这不是刘总指挥和开章大哥吗?你们这扮相,比我们的侦察兵还像老百姓!”
刘振明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苦笑道:“没办法,这年头想见你一面,比见阎王爷还难!”
游开章更是直来直去:“海青,我们带着正经事来的,劝你率部加入人民军队!”
这话一出,周围空气都像凝固了,只有蝉鸣声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游开钰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想起老家院里那口老井,井边父母佝偻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
“二位的好意,我游某记在心里。”他声音有些发涩,“可忠孝难两全,如今我只想守着父母,种几亩薄田。”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这帮兄弟,若是愿意跟着你们走,我绝不拦着!”
刘振明和游开章对视一眼,那笑容比黄连还苦——他们知道,这乱世里的人心,比野人山的藤蔓还难缠。
当晚,营级以上军官挤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油灯忽明忽暗,把人影映得在墙上晃来晃去,倒像是皮影戏开场。
游开钰清了清嗓子:“这位刘总指挥,在双龙场待过些日子,想必不少兄弟有印象。今天,他有番大道理要讲。”
刘振明站起身,军装虽然洗得发白,腰板却挺得笔直:“兄弟们,咱们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这天下的饭,为啥总让百姓吃不饱?”
他的话像块石头投进深潭,激起圈圈涟漪,“人民军队,就是要给天下百姓打一口永不干涸的井!”
有人听得眼睛发亮,有人却皱着眉头直挠头,更有人偷偷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烟雾缭绕间,谁也看不清彼此心里的算盘。
游开钰倚在棚柱上,看着众人或激动或犹豫的模样,突然想起儿时看的庙会——台上唱着大戏,台下的人各有心思。
这人生啊,可不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选择,只是不知,这一次,他的兄弟们会走向哪条路?
夜里,游开钰独自蹲在溪边磨刀。
月光下,刀刃与磨石相触的“沙沙”声里,忽然混进阵脚步声。
“师座。”崔凡辉提着盏马灯走来,灯影在他沧桑的脸上跳动:“弟兄们……都等着您拿主意。”
游开钰的刀尖在水面划出道银弧:“三小姐睡了?”
“刚给伤员换完药,这会儿正在看书。”崔凡辉蹲下身,突然压低声音:“可能有一些弟兄……想跟刘长官走。”
磨刀声顿了顿,又继续响起。
游开钰盯着溪水里破碎的月影:“人各有志。”
一块卵石“扑通”落入水中,惊散了月影。
游开钰收刀入鞘:“传令,明日辰时,全师集合。”
翌日清晨,薄雾中的山坳平坝,一万多号人站得笔直。
游开钰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崔凡辉的机枪挎在肩上,连重伤初愈的阿榫都拄着铁拐挺直了脊梁。
“弟兄们!”游开钰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昨儿刘长官的话,大家都听明白了。今天,我游开钰把话撂这儿……”
他忽然解下配枪放在木箱上:“愿意跟着刘长官干革命的,到我左边领五十块大洋;想回家种地的,跟我…… ”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半块薄荷糖扔进嘴里:“跟我回游家湾,当个平头老百姓的,右边集合!”
人群骚动起来……
崔凡辉第一个出列,却在经过木箱时突然转身:“师座!我崔凡辉跟定您了!管他娘的什么军,我就认你这个长官!”
“就是!”阿榫的铁拐重重杵地:“咱们游家军的名号,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
牟友魏颤颤说道:“师座,我算过了——跟你回游家湾,每月能省下三块半大洋的烟钱!”
哄笑声中,游开钰看见刘振明和游开章站在远处,朝他郑重地敬了个军礼。
他抬手回礼,忽然发现三小姐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发间的银簪映着朝阳,亮得晃眼。
“想好了?”廖家心轻声问:“回去可就没仗打了。”
游开钰对着广大士兵说道:“卸甲归田日,把酒话桑麻。”他望向家乡的方向,笑道:“谁说的?跟老天爷抢饭吃,不就是最大的仗?”
夕阳给尧水镇的山峦镀上一层血色,游开钰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极了他此刻千头万绪的心思。
两千多名士兵列队整齐,胸前的游家军徽章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却即将成为记忆里的一抹旧痕。
他走到刘振明和游开章跟前,又看了一眼这些选择愿意跟随他们的游家军士兵:“这点大洋,权当给兄弟们路上买碗热汤。往后跟着刘总指挥,可得把游家军敢打敢拼的劲头,都使在刀刃上!”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生锈的枪管。
易沉笔直地站在队列前,这个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大男孩,此刻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落泪。
游开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触感从熟悉的军装布料变成了即将更换的新制服:“你小子的枪榴炮还没教完我,可别在新地方藏私。”
又转向游世杰和文书欣:“文书的算略、世杰的谋略,到哪儿都是宝贝,莫要辜负了这身本事。”
每句话都像往心口钉钉子,疼得他呼吸都发紧。
“这个带上,有时会救命的!”游开钰给文书欣、易沉、游世杰每人两枚枯木丹,还有包裹好十根小黄鱼。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军礼标准得如同参战时那般郑重。
这一礼,是对往昔并肩作战的感恩,是对未来未知的祝福,更是对自己亲手“拆分”部队的愧疚。
刘振明和游开章回礼时,三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织,仿佛还能看见曾经共同谋划战局的模样。
“拜托二位了!”游开钰低声道,这话轻得像片羽毛,却重得能压垮一座山。
两千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游开钰却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纹丝不动。
山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扑簌簌打在他脸上,混着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身后的士兵们跟着敬礼,沉默如同深秋的山林。
直到廖家心轻轻握住他僵硬的手,那掌心的温度才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原来有些离别,比战场上的生死更教人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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