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京师二帝北狩 过白河一臣死节
却说南宫炎率军勤王，不想方到陈留，东京已破。此事却还需从张鸣珂赍诏勤王说起，张鸣珂自出了东京，星夜赶到邓州，见了张叔夜备说详情。张叔夜道：“前番朝廷令我自专南道兵马，起兵救驾，却又半道令止。现只聚得三万兵马，如今金人围了京师十万火急，不可耽搁了。”就当日点起兵马，令康捷在前探听消息，张伯奋与杨腾蛟、李宗汤率前军，张仲熊与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率后军，以张鸣珂为行军参谋，留毕应元与王进守邓州，自统中军望汴梁进发。
次日到了尉氏，途中正遇金兵游骑劫掠，叔夜挥军迎上，金兵游骑抵挡不住，四散败走，叔夜也不追赶，如此沿途与金兵散兵游骑，接连九战，且战且进。
至十一月十五日，叔夜大军已到东京城外，康捷飞报道：“京师四门俱被金兵围住，包裹得如同铁桶一般，经略看从哪一面进兵？”叔夜闻言踌躇，权令扎营，各军不得轻动。当夜有支兵马到来，为首两员大将，却是金成英与韦扬隐两个，率三千人马自南阳而来。叔夜大喜，忙迎二人入帐，召集众将商议对策，张鸣珂道：“小侄自出东京时，从南熏门外出去的，那里金兵围城的较少些。叔父不妨趁着夜色，突入南熏门，城内兵马闻听动静，必来相助，先入城戍卫再谋退敌。”叔夜闻言称善，当夜拔营，收拾兵马直突南熏门来。
南熏门外金兵主将却有两个，一名金环，一名贵将。在此把守多时，得报张叔夜率军突袭，两个急忙整军迎敌，迎头撞上张伯奋率前军杀来，金环手挺大刀上前敌住，两个斗不上十余合，张伯奋抖擞精神，奋起一锤把金环打落马下，复一锤结果了性命。贵将正待救时，却被李宗汤邀住厮杀，两个大刀并举，厮杀正酣，叔夜已率大军突入营中，金兵抵御不住，大败而走。贵将见军势已败，心中慌乱，手中大刀略松了松，被李宗汤大喝一声，一刀斩于马下。
叔夜突破金营，斩了两员金将，正待进城却见又一支金兵人马杀到。为首一员金将，生得身长一丈，面如黄铜，满口黄须，恍如庙中金刚无二。头戴雉尾紫金冠，身披黄金兽皮甲，座下一匹金睛骆驼，使一对八棱紫金锤，重一百二十斤，却是金国元帅粘得力。大喝一声道：“宋军哪里去，快来领死！”杨腾蛟见了道：“番将休要猖狂，杨将军前来会你。”手挥开山大斧，纵马上前，望粘得力一斧砍来，粘得力把锤迎上，只一架，“当”的一声响！反将斧口震得卷刃，杨腾蛟双手鲜血直流，叫声不好，转马败走。
粘得力见了，纵开骆驼，在后赶来。李宗汤急忙去救，飞马敌住，粘得力当头一锤打来，李宗汤手挥泼风大刀砍去，两下相交，只见火星四迸，又是一声响，把大刀碰开一个缺口，格去三四尺远。李宗汤只觉双臂酸疼，大刀险些脱手，心中暗道：“这番将好大力气，这等膂力怕是比正一村哈团练还要饶上一筹。”粘得力也不容多想，又是一连七八锤打来，李宗汤招架不住，回马便走。张伯奋见了拦住厮杀，叫道：“番将不要得意，且吃我一锤。”摆动双锤，照头一锤，粘得力见了道：“来得好！”举锤相迎，锤对锤响声一片，粘得力膂力更强，却把张伯奋的赤铜溜金锤压下，震得虎口发麻。两个斗不上十余合，张伯奋早已力怯，抵敌不住，把马一拍只得退走。
叔夜望见这番将如此骁勇，急叫中军后军一齐攒上，如此张仲熊与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韦扬隐等共是七将，使开兵器，一哄得围拢上来，把粘得力围在垓心。这番将果然骁勇，舞动紫金锤，前冲后掠，左拦右遮，全无惧怯。只听兵器相交，乒乓作响，粘得力这对锤使开，好似风车一般转起，前后左右，并无半分漏处。粘得力哈哈大笑道：“痛快！我道南蛮俱是些软弱无能的，今日一见，却也有些会厮杀的，你们有多少，一发儿上来罢！”这里一时半刻拿他不下，金人围城之兵闻听响动，纷纷围拢上来，一时间南熏门外杀声震天，叔夜指挥兵马四面抵敌。张鸣珂见金兵越围越多，急叫道：“虏贼众多，叔父不可恋战，先入城中为上。”叔夜闻听收拢前军中军，奋力厮杀，突破南熏门，直到城下。当时京都统制使姚友仲，听得城外动静，以为金人趁夜攻城，急引兵马上城助战，却望见南道兵马旗号，知晓是勤王兵马来到，便叫开了城门接应叔夜。叔夜回顾左右，只有张伯奋与张鸣珂两个，张仲熊与众将仍陷在阵中厮杀，叔夜大叫道：“我儿不要纠缠，速入城中会合。”那时节众将激战正酣，如何听得见，金兵见开了城又转过来抢城，叔夜见此也顾不得许多，只得率军退入城中。
张仲熊率众将在金兵阵中混杀一阵，因金兵多去抢城，身边围拢得少了，就乱军趟条血路，也突出重围而去。料想张叔夜已冲入城去，也不与金兵纠缠，收拾兵马退在杞县扎住。
再说张叔夜入了城，钦宗闻报大喜，亲自摆驾南熏门与叔夜会面。但见叔夜军马，仪容不乱，钦宗道：“朕发诏天下，能入卫京师勤王者，仅嵇仲一人，卿不愧为国家忠臣。”叔夜道；“微臣实在惭愧，国家有难，勤王保驾乃为臣本分，今臣救驾来迟，陛下未曾见责，臣已是惶恐，岂敢当此赞誉。”钦宗闻言颇为感慨，便道；“若是满朝文武皆如嵇仲，大宋江山岂不太平，又何致金人围堵城下。”携了叔夜手，径回宫中商谈大事。
钦宗询问退敌之策，叔夜道；“金人此番来势汹汹，其兵锋甚锐，陛下可效唐玄宗故事，移驾关中，迁都长安，暂避一时，来日重整六军，收复故都。”钦宗道：“朕先前欲往长安，李纲引范祖禹旧言曰：“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社、朝廷碎于贼手，屡年然后仅能复之，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嵇仲如今劝朕移驾，岂不宗庙社稷，尽皆倾覆。”叔夜道：“陛下明见，非臣懦弱怯战，诚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当日李伯纪力主抗战，皆因都城可守，四方勤王之师云集在路，金人孤军独进，胜势在我。如今金人尽起精锐，东西两路合围而至，各处险要俱失，勤王兵马又不知何时到来，胜负之势可谓悬殊，坐守孤城绝非上策，故臣斗胆请陛下但得良机，早日突围。”钦宗闻言称善，加叔夜为资政殿学士，命协助京师防务，传檄各处，备述功劳。
再说孙傅令郭京训练神兵，已过多日，果然招得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名号“六甲神兵”却是一群市井无赖，乌合之众罢了。列位看官，为何如此？这郭京原是小卒出身，晓得什么兵法，遑论法术？都是唬人的话，偏这孙傅相信。郭京招兵不问技艺，只问生辰年岁，配合六甲，便充入内。比如内中一人名薄坚，原是街头使枪棒卖艺的，一名傅致临，原是还俗僧人，一名刘宋杰，原是走街卖药的。更有一东京市民名刘孝竭，把这六甲军整编成队，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阙大将，整日说神弄鬼，只道不日破敌，一时间东京城内议论纷纷。文武之中，却有有识之士，只道这六甲兵太过儿戏，遂上书劝谏孙傅：“自古未闻以此成功者。正或听之，姑少信以兵，俟有尺寸功，乃稍进任。今委之太过，惧必为国家羞。”孙傅得书大怒，令人回书道：“京殆为时而生，敌中琐微无不知者。幸君与傅言，若告他人，将坐沮师之罪。”至此无人再提及此事。
金兵围城日久，攻势一日紧似一日，当时已近隆冬，寒冷无比。更兼连日风雨大作，飞雪不停，守城将士，难耐酷寒，僵握冰刃，可怜体弱者竟冻毙城上。钦宗闻听，心中不忍，徒跣求晴。亲披盔甲，登城巡视，教使御膳犒赏将士。一日东道总管胡直孺，起东道兵马入京勤王，兵至拱州与金兵交锋大败，胡直孺为金人所擒，直言不屈。金人将胡直孺缚于城下，在宣化门外挑战，范琼与张叔夜点兵一千，欲出城相救，奋击围城金兵，杀散围城兵马，只要追击时，不料城外冻河冰裂，一千人马溺死一半，只得收兵而退。
京师四壁被围二十余日，钦宗心内焦急，便叫孙傅催促郭京出战，孙傅屡次遣人敦促郭京出城退敌，郭京只推说：“我这六甲法时日尚浅，非京师危急之时，不可妄动，若是泄了法术，到时便不灵了。”又过数日，金兵攻打愈急，钦宗再三催促，郭京整饬六甲兵，大开宣化门与金军决战。
张叔夜父子亲上城楼压阵，眼见六甲兵呐喊一声，跨河出击，冲入金军阵中，起先不顾性命，冲击上来，金帅完颜娄室不许逆击，遣其子完颜活女率精兵横截上来。两下交战，六甲兵大乱，娄室督军赶上，金军四翼张开，六甲兵把箭乱射，娄室不防正中其手。虽吃一惊，倒不以为意，整辔挺枪，亲自出马，驰击阵中。六甲兵大败而走，被金军赶去，尽数堕死护城河中，反把沟壑填满。
叔夜看到此处与郭京道：“公所谓“六甲神兵”便是这般？”郭京道；；“今事已急，须我亲自出城做法，必然退敌。”叔夜只得开城放他出去，郭京引余众出城，尚未交战，早一溜烟儿，跑得没影。金军趁机攻城，叔夜等拼死防御，四下守御不及，金军似潮水一般，终于破城而入。
此时宋军守城军士突然哗变，自相攻伐，抢掠民家，更有地痞无赖，趁机纵火，杀伤军民无数。统制官姚友仲、何庆言、陈克礼、中书舍人高振等尽皆遇害。可怜姚友仲西北名将，力守京师二十三日不破，当属首功。未曾丧在金兵刀下，反死于乱军之中，使人不胜唏嘘。可巧金使刘晏与宋议和未成，留在东京城内，闻听金军破城出门去看，遇上乱军劫掠，哪管你金使宋使，亦为乱军所杀。时刘延庆为东厢守壁使，部下秦兵尚有万人，闻金兵破城，不思守御，与其子刘光国慌乱而逃。父子至龟儿寺，被金骑追上，双双毙命。唯独张叔夜父子，整军力战，一路且战且退，饶是如此，叔夜亦被乱军所创，幸得张伯奋拼死救出，一路退回皇城。
钦宗闻听此报，恸哭不止道：“恨不用种师道之言，乃至今日悔恨无及也。”此时卫士来报：“东京百姓拥众三十余万，叩宣德门前，欲请陛下分发军器，以护卫王驾。”钦宗听罢，径入宣德门来见百姓，眼见百姓拥挤城下，钦宗登城大呼道：“今事至此，军民但有良策，即可献出，朕自当听从。”百姓听罢，七嘴八舌呼应起来，看官须知百姓三十余万，一人一句都如鼎沸。钦宗弄了半晌，不知听从何处，只晓得哪里说话，便回应哪里。东走西走，匆忙之间把个龙冠都颠簸掉地，如此狼狈哪里是个天子模样？如此百姓不欢而散，钦宗径回宫中，都虞候蒋宣见天子如此窘迫模样便道：“臣欲麾众，保主上突围而走，再图大计。”钦宗身旁孙傅、梅执礼、吕好问等闻言，皆道不可，蒋宣大怒道：“国家始有今日，皆宰相信任奸邪所致，事已至此，更有何说！”孙傅闻言便晓得是说他，弄出郭京导致如此，遂厉声呵斥道：“汝一小臣知何大事，何敢妄言诽谤！”蒋宣听罢怒不可遏，拔刀径奔孙傅，幸得吕好问拦住劝道：“天子驾前不可造次，汝等欲保主突围原是忠义，然敌军四面围住，岂可轻动，但有不慎，悔之无及。”蒋宣收住怒火，暂退而去。
金军围住皇城一连数日，也不攻打，看官们可知为何？不过是金军也晓得“围城必阙”的道理，当时东京军民户口百万，若是玉石俱焚，纵使得胜，自己损伤也不小，不如虚为委蛇，假谈议和来赚宋人。这数日之内，金人连派使者四人，未入皇宫，已被百姓杀死。钦宗听闻此事，教济王赵栩与首相何栗为使，往金营求和，何栗闻听此事，踌躇不已，迟迟不敢动身，钦宗再三催促，何栗仍频频回顾不肯向前。忽然一人背后骂道：“致国家如此，皆尔辈误事。今社稷倾危，尔辈万死何足塞责”众人回望却是吏部侍郎李若水。何栗无奈只得上马，只是双腿发软，被人搀扶上马，自皇宫出发，至朱雀门时，马鞭竟掉落四次，胆色如此倒教人唏嘘。
且说二人到了金营，主帅却是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两个，一改往日凶恶模样，反倒甚是客气。只道：“天地原有南北之分，二者缺一不可，今可回告汝主，只消割地便可。”何栗大喜，便要回城禀报，临行之时完颜宗翰道：“此事兹事体大，我闻南朝天子道君皇帝，文采风雅别具一格，需道君皇帝亲来此事方可成。”二人闻言不敢自专，径回皇宫报知钦宗。
钦宗闻听此事，在福宁殿召集众臣商议道：“太上皇久居宫中不可轻出，金人若真有意谈和，朕愿亲往。”张鸣珂在阶下闻听此言，劝谏道：“昔日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单身入秦国，与秦王定盟，为秦扣押，以致客死异乡。金人奸狡诡谲不可轻信，陛下车驾若出必堕其计，自古岂有天子为使径入他国者？”钦宗闻言回顾众臣道：“朕若不出，卿等尚有良策否？”孙傅、何栗、陈过庭等俱默然不言，钦宗道：“罢了，事已至此更有何说，如今舍朕一人，以全满城生灵。”张鸣珂复进言道：“恕臣僭越，臣闻西晋怀帝司马炽，被匈奴刘聪所擒，极尽屈辱，仍不免被其鸩杀。此前人之事尽在眼前，金人连日所以不攻，唯恐我军民没了退路，困兽一搏而已。陛下此时若率军民奋战突围而去，尚有一线生机，纵使不成无愧祖宗，今若轻往，江山社稷恐不复存，大宋百年基业，莫非断送于此不成？”说到激动处，哽咽不止，王时雍听闻此话，出言大喝道：“张学士好生无礼！汝出此荒谬之言，以亡国之君来比天子，藐视圣君，意欲何为？实该万死也！”张鸣珂闻言大怒道；“我只恨早未谏阻天子，以致尔等奸佞误国，方使社稷沦落，此时还敢在此弄舌？”言罢，上前揪住王时雍便打，你道那王时雍拳脚上，哪是张鸣珂对手，被他三拳两脚，打得两眼乌青，门牙掉落几个，幸好众臣拆解开来，不然性命也是没有了。王时雍吃了亏，哭倒大殿请钦宗做主，钦宗当时心烦意乱，也知张鸣珂拳拳之心，只道；“大殿之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卿等宜精诚合作，再不可动粗。朕今日已是乏了，众卿家各自勉力。”回身欲走，张鸣珂扯住龙袍，再三劝阻，不可前去。钦宗只是不听，被众臣上前拉开，方得脱身回宫。张鸣珂情知无望，捶胸顿足，扬天叹道：“自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为臣不能肃清奸佞，以退外敌，以致陛下执意屈身，既如此要臣何用？”言罢，推开左右，一头撞在殿中盘龙柱上，登时鲜血直流，脑浆迸出。钦宗闻听动静，教太医去救时，早已气绝，按张鸣珂为蓬莱仙阙正觉真人降生，一道灵魂径回阎浮世界蓬莱仙阙去了。
次日，钦宗携何栗等人去叩金营，命佥书枢密院事曹辅与张叔夜父子守城。尚未进营，金人放出话来，宋帝若要议和需先献降表再来入见。钦宗只得令御史孙觌草拟降表，送去金营，不料被金人退回，只说语言随意，缺乏文采，钦宗令修改再三，权递上去。金人仍不满意，却是完颜宗翰喜四六对仗句式，教降表以四六对仗书写，这塞外蛮夷也喜附庸风雅，倒也可笑。钦宗令孙觌重新草书，就以四六对仗书写，这孙觌为人，文采斐然，风骨却无，降表书写极尽奴颜婢膝之态。其书略云：三匝之城遽失藩篱之守，七世之庙几为灰烬之馀。既烦汗马之劳，敢缓牵羊之请。又云：上皇负罪以播迁，微臣捐躯而听命。又云：社稷不陨，宇宙再安。钦宗与孙觌曰：对属甚切，非卿平昔闲习， 安能及此？遂使人赍草与完颜宗翰，完颜宗翰依旧不满，令其官吏与吴开、何栗数次改易。金人抹去大金二字，止称皇帝。又去大宋皇帝字，止称大金为皇帝而不自书国号。又改负罪为失德。又指宇宙二字云：大金亦宇宙也，改为寰海，钦宗一一听从，完颜宗翰方肯入见。
钦宗虽献降表，完颜宗翰道需先奏禀大金皇帝再来决策，竟将钦宗君臣扣在青城大营，不许回去。当日完颜宗翰，令部下萧庆、杨真诰随宋臣尚书左丞冯澥、进入开封府，入居中书省，决策政令。钦宗君臣在青城过了数日，完颜宗翰使人传令道：“我狼主有令，准南朝降顺，请你君臣到斋宫举行受降。”钦宗君臣到青城斋宫内去，金人已布置完毕，是日天降大雪，北风呼啸，完颜宗翰教钦宗君臣，口念降表，望香案向北遥拜金国皇帝，君臣受此凌辱，只得暗暗垂泪，却不敢言。
仪式已毕，金人大悦，正午教小番摆酒款待钦宗君臣。钦宗教献出随行所带珍宝，金银十六担、缣帛五十床、金玉带十条、内府蹄金二十锭，皆价值不菲。不想完颜宗翰见了冷笑道；“城既破，一人一物皆吾有也。皇帝之来，所议者大事，此何用为？如欲分赐，可与臣下。”钦宗默然不言，席间谈至割地、犒军等，钦宗无不应允。当日金人放钦宗君臣回去，临行之时，完颜宗翰与钦宗道：“日已晚，恐城中军民不安，可早回，必欲赐赉，但留左右足矣。”钦宗谢过，如此金人使甲马裹送君臣回去。回城时东京百姓与太学生等顶风冒雪，自宣德门至南熏门，已排队等候三天之久。钦宗望见百姓，心内抑制不住，放声大哭，涕泪四下如妇人一般。掩面哭道：“宰相误我父子也！”
金使萧庆自开封府传令，教宋朝尽快割地，钦宗教刘鞈、陈过庭、折彦质等为割地使，分赴河东、河北割地畀金。又遣欧阳珣等二十人，往谕各州县降金。欧阳珣不肯，与同僚九人上奏朝廷：祖宗之地，寸土不可让人，朝廷危急之时，岂可饮鸩止渴。于是宰辅大怒，遣欧阳珣往深州割地，不日到了深州城下，金兵监押在后，教欧阳珣持诏劝降。欧阳珣向城内大呼道：“国家为奸臣所误，以致丧师失地，我今拼死到此，尔等宜自努力，需忠义报国，大宋土地半寸不可让与胡虏！”金人大怒，将欧阳珣押送燕京，珣仍不肯屈，竟为金人焚杀。
金人移文开封府：索良马一万匹，开封府揭示自御马而下并拘籍，隐藏者全家并行军法，许人告赏钱三千贯，在京除执政侍从卿监郎官许留一匹，得七千馀匹，尽送军前。自此东京城内，士大夫跨驴乘轿，有徒步者，而都城之马群遂空矣。索完马匹，金人传令收缴全城兵器，却是先前城陷之日，军兵抛掷军器，士庶之家往往藏匿，金人知之，乃移文开封府索军器。开封府揭示，许人告收藏军器者悉纳赴官，限满不纳，依军法。凡甲仗库军器以车辇去，或用夫般担，数日方尽。
金人再索金银，限时完备，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前者金兵围城，金银搜括已尽，如今又漫天要价，哪里凑得？不想钦宗一昧屈膝，诏府库所有尽犒赏金国军兵。其诏曰：“大金军已登城，敛兵不下，保安社稷，全活生灵，恩德甚厚。今来京城公私所有，本皆大金军前之物，义当竭尽以犒大金，自皇后家为头，有能径率先竭财犒赏大金军兵者，令开封府具名闻奏，当议优与官爵，右已行差官，遍行根括，窃虑人户未知，尚敢隐匿窖埋，致使本朝有亏信义，或如前藏埋者，并行军法。”东京城内，士庶读诏莫不心痛，开封府揭榜拘催戚里权贵豪富之家财物，许奴婢检举，知情藏寄人家亦许陈告给赏。不为陈告者与犯人同罪。更有甚者，京师佛寺、道观、乃至娼妓之家皆不免其害，满城金银掠夺一空。如此物价日翔，米斗一千二百，麦斗一千，驴肉一斤一千五百，羊肉一斤四千，猪肉一斤三千，人户不复得有也。小民於池中取鱼藻五味，芼之以卖，城中猫犬几尽。游手冻饿死者十五六，遗骸所在枕籍。饶是如此，金人索求仍不足数。
金人见金银不足，遣人问责，梅执礼与金使道：“京师已搜括已尽，便掘地三尺再无金币可献。”完颜宗翰闻听大怒，当即传令杀死礼部尚书梅执礼、侍郎程振、陈知质、给事中安扶，御史胡一唐等一共四人，令众弃尸於南薰门下。又遣使教钦宗再来营中，钦宗闻金人震怒，起先不肯，后金人一连十余次催促。李若水亦劝钦宗道：“陛下前番入营，并无他事，此番再去，料也无妨。”钦宗无奈，命孙傅辅佐太子监国，自与何栗、李若水前往青城。
将即出宫，却见阖门宣赞舍人吴革与唐恪拦住何栗，唐恪道：“我忽惊觉一事，一之为甚，其可再乎？”吴革道：“天文帝座甚倾，车驾若出，无可复返也！”何栗不以为意，二人复问钦宗，钦宗默然片刻，摆手示意二人退去道：“乃朕欲出否？事已至此，别无他计。”君臣行至南熏门，东京百姓数万，拦住车驾，用手抓住车辕，不放出行，钦宗双目流泪，劝百姓退去。言未既，都巡检范琼引禁军冲出，大喝道：“天子朝时出行，暮时必归，尔等阻拦圣驾，罪该万死，还不速速让开，放天子出城！”百姓闻言大怒道：“胡说八道！眼见是金人强索天子，汝枉食朝廷俸禄，竟为金人走狗！”范琼闻言道：“尔等升斗小民，竟敢犯上，当真不知死活！”拔刀乱砍，将拉车辕的百姓手臂尽数砍断，号令禁军驱赶百姓，拦路者砍倒数十，百姓当时惨叫一片，血流长街，只得放行车驾。
行至城外，张叔夜父子见了钦宗，叩头拦住车驾，叔夜道：“为臣无能，不能保全京师，使陛下受此屈辱。金人虎狼之徒，陛下此去必不能返，请速返回宫，另图别策。”钦宗大哭道：“朕今深恨不已，唯恐金人杀戮百姓，只得舍朕一人。”言罢，传令车驾前行，叔夜痛哭在地，钦宗回首叫道：“嵇仲努力！”叔夜闻言，心中痛如坠刺，只得目送钦宗远去。
钦宗二入金营，果然待遇不如从前，被金人囚禁斋宫三间陋室之中，不过几张桌椅一个土炕。那时天气，阴雨连绵，寒冷无比，想他君臣哪里受过这等罪，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且说割地使刘韐，重返京师，听闻钦宗二入金营，即来拜见。完颜宗翰听闻刘韐守卫京师是个良将，十分器重于他，便将其留住，使仆射韩征劝其投降。韩征道：“国相知君，今用君矣。”刘韐道：“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为也。”韩征又劝道：“军中议立异姓，欲以君为正代，得以家属行，与其徒死，不若北去取富贵。”刘韐仰天大呼：“我乃大宋臣子，岂受胡虏胁迫！”转身入室，寻得片纸，将手指咬破，写下一辞：“金人不以予为有罪，而以予为可用。夫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两君；况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此予所以必死也。”教亲信送与家属，当夜饮酒一杯，沐浴更衣，悬梁自缢。金人亦为之感叹，为表其忠，瘗之寺西冈上，遍题窗壁，识其处。凡八十日乃就殓，颜色如生。后来宋高宗即位，感念刘韐忠诚，追谥“忠显”。
同日，太学生徐揆投信与完颜宗翰，请放回钦宗君臣。金帅大怒，将徐揆捉入营中，言语责备，不想徐揆慷慨激昂，丝毫不屈，金人激辩不过，竟将徐揆杀害。钦宗被囚金营将近一月，久久不能归去，一日完颜宗翰打马球归来，钦宗上前道：“某久留军前，都人延望，欲乞早归。”不料完颜宗翰赫然变色道：“待到哪里去！今已至此，还望复归，汝君臣尚在梦中耶？”钦宗闻言不敢言语，金军副帅传金国皇帝诏书，教钦宗跪接，道宋朝失信悖德，昏庸无道，故金人兴师讨伐，将徽宗父子贬为庶人。诏罢，萧庆上来要脱钦宗褚黄袍，换上金国皮袄，忽然上来一人，抱住钦宗，嚎啕痛哭，大骂完颜宗翰道：“汝番邦丑类，毫无信义，赚我君臣到此，不守前言，真为狗辈！”金人上前拽出，拳脚齐下，李若水身上受击，仍旧痛骂不止，不多时气结于心，昏倒于地。完颜宗翰见李若水大义凛然，不免生了爱才之心，传令下去：“必全此人性命。”
李若水醒来，绝食守节，完颜宗翰遣人来劝李若水道：“事无可为者，公昨虽言，国相无怒心，今日顺从，明日富贵矣。”李若水长叹一声道：“天无二日，若水宁有二主哉！”金人自讨没趣，只得回告完颜宗翰，李若水仆从谢宁，见此劝慰道：“公父母春秋高，若少屈，冀得一归觐。”李若水闻言不悦，叱道：“吾不复顾家矣！忠臣事君，有死无二。然吾亲老，汝归勿遽言，令兄弟徐言之可也。”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会合军中诸将计议大事，要宋朝另立新主。刘彦宗道：“可复立赵家宗室以收揽南朝人心。”完颜宗翰道：“先前已请示狼主，狼主不允，要我等另立他人，我观鲁开（刘彦宗字鲁开）文武兼备，可做南朝皇帝也。”刘彦宗闻言笑道；“某才德浅薄，又非南人，如何可坐此位？恐德不配位，反惹祸端。”又问萧庆意下如何，萧庆道：“刘枢密之才胜某十倍不止，他尚谦让，萧某如何敢争？”计议多时，也不曾定下任选，旬日之后，完颜宗翰召李若水问计，要立异姓为主，上皇为生灵计，罪己内禅，主上仁孝慈俭，未有过行，岂宜轻议废立？”完颜宗翰道：“南朝先背海上之盟，招降纳叛，轻衅边事，岂不为罪？”李若水道：“若以失信为过，公其尤也。”历数其五事，转身骂道：“汝为封豕长蛇，真一剧贼，灭亡无日矣。”完颜宗翰大怒，令将李若水拥出帐外，李若水反骂不绝口，愈发强烈，至郊坛下，与其家仆道：“我为国死，职耳，奈并累若属何！”复又叫骂不停，金人监军上前打破嘴唇，李若水口带鲜血叫骂依旧，金人按捺不住，将其刀裂脖颈，割舌而死，李若水至死不屈，临终高歌一首：矫首向天兮，天卒无言，忠臣死难兮，死亦何愆？享年三十五岁。后其家仆谢宁，侥幸逃回，与宋人诉说李若水就义之事，宋人称：“金人相与言，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唯李侍郎一人。”至宋高宗即位时，下诏曰：“若水忠义之节，无与比伦，达于朕闻，为之涕泣。”特赠观文殿学士，追谥忠愍。
金人商议立谁为主，几日不下，遂将翰林学士吴开、莫俦放回东京，计议立一异姓为帝。又传令将宋徽宗与一应赵姓宗室送入金营，二人回城，又是范琼出马，逼迫徽宗出宫，徽宗不肯去，回宫寻觅鸩酒，意欲自杀。却被范琼抢入，劈手夺过鸩酒，哈哈大笑道：“上皇若此时西去，为臣的功劳何在？”好个无耻模样。于是内侍邓述出具名单，范琼带头抓捕，皇室宗族，连带后宫嫔妃，共有三千余人押入金营，只有哲宗之妻元祐太后孟氏，因被废尊号，居于建宁宫中，可巧当日宫中失火，孟太后徒步出宫，逃入其兄孟忠厚家中，故得以免难，诚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孙傅闻听金人要立异姓为主，大骂吴开、莫俦，率百官请金人立太子赵谌为帝。金人不肯，教尽快送皇后太子入营。郑皇后无言相对，太子却不可送与金人，孙傅寻得一人，与太子脸面相似，又找来两个宦官，十数个死囚，一齐杀死。对金人推说，宦官挟持太子，意图出逃，路遇乱军，不幸身亡，如今只得首级在此。金人这里尚未查证，又是范琼出首，指证尸首并非太子，率领叛军，将太子搜出，献与金人。当日金人监押皇后、太子、皇族宗室，出了东京，一路之上，官吏、百姓、太学生们守在南薰门前，随车驾奔走，太子年仅十一岁，在路大哭：“百姓救我！”号哭之声不绝。孙傅将留守之事托付于王时雍，亦随车驾出城，被范琼拦住，孙傅为留守，金人本未索要，亦未追究前责。金人守门将见了孙傅劝道：“我元帅所欲得者仅太子也，亦未见责，留守何必前往？”孙傅道：“我乃大宋臣子，更兼太傅，敢不以死相从。”当晚就在城门住下，次日金人召唤，随二帝并入北国，次年二月，死于朔廷。直至南宋绍兴年间，朝廷追忆忠臣，赠开府仪同三司，追谥忠定。孙傅此人，性情刚愎，不纳良言，误信妖人，以致都城失陷。然临危守节，尽心竭力，保全宋室，不失忠臣风范，是非功过，留于后世评说了。
王时雍继任留守，召集百官商议另立新帝，百官面面相觑，皆不想担这千古罪人的骂名。正在此时左司员外郎宋齐愈，在手中书写三字“张邦昌”，百官一见大喜，王时雍道：“张子能现为太宰，名德俱显，在我等之上，扶其为帝，却不正好？”却是这宋齐愈与张邦昌不睦，故而推举张邦昌，落井下石。于是王时雍写好议状，带头署名，除张叔夜、孙傅等不肯署名，太常寺簿张浚，开封士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不肯署名，逃入太学避祸，其余百官纷纷附和。其中唐恪署名之后，不知何故，忽然服毒自尽，既不惧死，何必署名？金人晓得此事，教擒了张叔夜、孙傅等家人部属，省得新皇登基这些人再添烦恼。
张邦昌闻说请他为帝，抵死不从，与王时雍道：“诸公怕死，又掇送与邦昌邪？虽暂假而归，焉可免祸！”张邦昌也非全为公心，不过是恐金人去后，四方勤王兵马赶至，少不了秋后算账，自己这颗首级也不免落地，到时落个叛贼之名又是何必。王时雍道：“公不肯即位，倘惹怒金人，届时满城流血，伏尸百万，京师顿为人间地狱耶。”遂汇集百官，劝张邦昌入尚书省，张邦昌与百官相见，恸哭尽哀，不肯从命，径回府邸，卧床四日称病不食。金人听闻此事，指明张邦昌即位，并移文开封，传使催促，三日内推张邦昌为帝，不然满城屠戮殆尽，于是京师百姓震恐，众官拟定本月初七日行册命之礼。言官之中以御史中丞秦桧、马伸、吴给等为首，不满张邦昌为帝，请复立赵姓宗室，作书一封，送与完颜宗翰，其书略曰：“为计议者必欲灭宋之策，在绝两河怀旧之思，除邻国复仇患而已……若邦昌者在上皇朝，专事燕游，不务规谏，附会权幸之臣，共为蠹国之政，今日社稷倾危，生民涂炭，虽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力也。天下之人方疾之若仇，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英雄必尽起而诛之，非特不足以代宋，亦不足为大金屏翰矣。”完颜宗翰得此信，恐其众人搅事，使人尽数拿住，押往金营。
至初七日，众官哭劝，张邦昌不从，欲自裁以明志，王时雍与众官劝道：“相公城外不死，今欲死，涂炭一城邪”张邦昌无奈，遂入尚书省住。时吴革不满张邦昌异姓僭越称位，不肯屈节，与其子密集军官亲族数百人，各焚居庐，杀妻小，于初七日，杀张邦昌，夺回二帝，以正天下。自金水门外起事，吴革披甲上马，冲锋上前，正遇范琼。范琼问道：“公兴师动众，意欲何为？”吴革道：“张邦昌贼子，胆敢篡位，吾今欲杀此贼，夺回二帝！”范琼道：“公真乃忠贯日月也，某亦有此意久矣，公可先行，待某收拾部众，既来相助。”便大开金水门，放吴革等入内，吴革信以为真，率队冲入。不想方入门内，范琼大喝一声，率部众杀出，将吴革父子团团围住，父子两个奋战不能得脱，身中数十刃，部众尽遭擒杀。吴革临终之前，大呼杀贼，厉声痛骂张邦昌、范琼等辈。可惜又一忠臣，好不该误信奸贼，父子壮烈收场。
金人册封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张邦昌向北而拜，以吏部尚书王时雍权领尚书门下省事、开封尹徐秉哲权领中书省枢密院事、翰林承旨吴开权尚书左丞相、翰林学士莫俦权尚书右丞相、前签书枢密院李回权枢密院、观察使左言权殿前司公事、范琼权四厢指挥使、大理卿周懿文权开封府。即位当日，张邦昌掩面哭泣不止，一连三四次。百官之中王时雍首先下拜，百官附和上前，张邦昌羞愧不已，不敢直受，面东而伫立。张邦昌虽即皇帝，与百官手书并不称朕，而称予，虽撤去靖康年号，并不改元，独吕好问所行文书，尚署靖康二字。除面见金人外，平日与百官见面不着龙袍，升殿亦在文德殿，平日不许众官对其下拜，不许以陛下称呼。禁宫之内，所有门户落锁封禁，均加封条上书：“臣邦昌谨封”。小子在此，非为张邦昌辩解，此人确为奸臣不假，却无谋篡之心。
金人立了张邦昌，下令东京城中搜捕赵姓宗室，开封府尹徐秉哲传令：东京城中每五家一保，许检举揭发，若有藏匿不报，五家连坐。开封府捉事使臣窦鉴受令后，长叹道“生为宋臣，何忍以大宋宗族交与敌人”遂自缢而死。金人眼见万事已毕，欲放开军马进城抢掠，幸得刘彦宗劝阻道：“萧何入关，秋毫无犯。惟收图籍。耶律德光入中原，仅取路车、法服、石经而归，今若纵兵掳掠，中原财尽，徒惹百姓怨恨，无一益处。”金帅从其言，未曾纵兵，商议择日押解二帝回国。张邦昌称帝按例需出城谢恩，率百官径入青城大营，来见完颜宗翰，致宾主之礼，请求七事，哪七事？不毁赵氏陵庙、罢括金银、存留楼橹、借东都三年、乞班师、降号称帝、借金银犒赏，金人俱许之。
三月丁酉日，金人自在东京搜刮大量金银财物，绢五千四百万疋、大物段子一千五百万疋、金三百万锭、银八百万锭。另有大量珍奇宝物，古玩，器械，不可胜数。皇帝、皇后、皇太子、诸王法驾、卤簿、仪仗、礼器、法物、礼经、礼图、大乐、轩架、乐舞、教坊乐器、乐书、乐章、祭器、八宝、九鼎、元圭、镇圭、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秘阁馆图书、监本印板、古圣贤图像、明堂辟雍图、苏东坡文集、司马光《资治通鉴》原篇等，数目之多，本篇无法概述，诚可谓是刮地三尺。分作两路，一路由完颜宗望率领，一路由完颜宗翰率领，监押宋朝皇室、后宫嫔妃、及教坊乐工、工人匠手，男女百姓不下十万余众，径回北国。张邦昌使天子仪仗，率文武百官，俱穿缟素，遥拜徽宗父子北去放声大哭道：“臣邦昌愧对陛下，不能保全社稷，又不能死节，以谢陛下，今僭越此位，何颜再见陛下，惟愿陛下保重龙体哉。”。当时京师百姓，纷纷出郭遥拜，号哭之声，远近可闻，更有市民火焚殉国。自西晋时五胡乱华后，华夏中原又一劫难，所受耻辱，更甚前者，后世称为“靖康之耻”。自三皇五帝以来，从未有过之事，真真把华夏民族颜面丢尽了。后世有位蔡东藩先生，人称“一代史家,千秋神笔”在其所著《宋史演义》里，叹诗一首：
父子甘心作虏囚，汴京王气一朝收。
当年艺祖开邦日，哪识云礽被此羞？
评语云：“宋之亡，非金人亡之，自亡之也。徽、钦之失无论已，试观金人陷汴，在靖康元年十一月，而掳劫二主，自汴启行，则在靖康二年之四月。此四五月间，盘桓大梁，不愿遽发，窥其来意，非必欲掳劫二帝，不过欲索金割地，饱载而归耳。不然，宋都已破，宋帝已掳，何必再立张邦昌乎？乃何樐、吴玠、莫俦、范琼为虎作伥。既送钦宗于虎口，复劫上皇、太后及诸王妃嫔公主驸马等，尽入虎穴，是虎尚未欲噬人，而导虎者驱之使噬也，彼亦何惮而不受耶？惟是黜陟之权，操诸君主，谁尸帝位，乃误用匪人至此？且都城失守，大势已去，何不一死以谢社稷，而顾步青衣行酒之后尘，蒙羞忍辱，吾不意怀、愍之后，复有此徽、钦二主也。名为天子，不及一妓，虽决黄河之水，恐亦未足洗耻云。”
再说张仲熊率众将退回杞县，听闻徽宗父子被擒，其父兄也陷入金营。怒不可遏，点起兵将，欲夺回二帝，救回父兄，金成英劝道：“公子休要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金人锐气正盛，我等些许兵马，却是以卵击石。那时只怕救人不得，徒送性命。”张仲熊道：“莫非教我，弃了父兄，去投逆贼？”金成英道：“末将岂敢，如今之计，杞县断难久守，不若弃了此地，引兵转回邓州。却待各路勤王兵马聚集，再去北上，夺回二帝不晚。”张仲熊道：“如今只得如此了。”便教康捷先行，于路打探消息，自与众将出了杞县，奔邓州而来，行至半途，却见康捷飞报道：“大事不好，金将完颜娄室率兵攻打邓州，王进兵少，寡不敌众，被金兵打破城池，与毕应元两个出走，下落不明。”张仲熊闻言大惊，仰天叹道：“似此如何是好，我等归途无路也。”又是金成英劝道：“公子莫慌，邓州不可去，我等便去海州，张太尉在那里经营许久，且先安住身子，别图后计。”张仲熊一时没了计较，只得从其言，率军径投海州。
二帝自被金人挟了北去，于路受尽屈辱，金人如狼似虎，宫娥嫔妃，于路少不得被金人淫辱。二帝见此，只得长吁短叹，连吭一声却都不敢，张叔夜父子一路随行，叔夜在途，不进饭食，只略饮些水。行至白沟，叔夜问车夫道：“此是何地？”车夫道：“过界河矣。”叔夜矍然而起，仰天大呼，自此闭口不言。次日晚，众人扎营歇息，旁有树林，遍地松树，叔夜忽然起身，往林中走去。旁人叫他也不答话，径直向前，望见一棵苍松，生得雄壮青翠，叔夜抚松苦笑一声道：“是其时也，今山河破碎，天子蒙尘，可怜张叔夜一腔赤胆，倾覆何地？”竟解下腰带，在这松树之上自缢尽节。张伯奋在营中，多时不见父亲归来，只得出营寻找，正见父亲吊在树上，大叫一声，慌忙解下。呼唤从人来救，已是气息皆无，按张叔夜为雷声普化天尊座下大弟子神威荡魔真君托世，英灵径回九天应元府去了。张伯奋痛哭不已，只得将父亲葬于白河边上，已是满腔愤懑，无从发泄，万念俱灰了。遂定了念头，投入白河之中，随父而去，按张伯奋为雷声普化天尊左侍者青雷将军降生，灵魂亦归雷府。当地乡民感念张叔夜父子忠烈，将其尸首打捞上岸，与张叔夜合葬一处。至南宋时宋高宗即位后，赠张叔夜开府仪同三司，追谥“忠文”。后世文天祥有诗一首赞其事迹：
昔时张叔夜，统兵赴勤王。
东都一不守，羸马迁龙荒。
适过白沟河，裂眦须欲张。
绝粒不遄死，仰天扼其吭。
群臣总奄奄，一土垂天光。
读史识其他，抚卷为凄凉。
说回话头，流星马将二帝北狩之事叙述一遍，南宫炎听罢，眦目欲裂，扬天怒吼，半晌不能平复。到此方悟昔日《推背图》上所画果然不差，非人力可挽回也。张慈道：“我等本为勤王而来，今二帝尽被金人所擒，国将不国，臣将不臣，我等亦往何处？”南宫炎道：“今朝廷已为张邦昌等奸佞所篡，某堂堂丈夫，岂可面北而事奸贼？如今金人已去，我等各回州郡，厉兵秣马，暂观天下动向。”张慈道：“既如此，我等暂且作别，改日再行拜会将军。”二人收拾兵马，各回原郡去了。
列位看官，此回虽交代南宫炎于路阻隔，勤王不成，然康王赵构与宗泽等大军，为何迟迟不到，如今天下无主，好似群龙无首，这大宋王朝就此亡了不成？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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