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三章 舍我其谁

泗陆洲大骊国廊汉城北燕王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今天没有过年过节,王府谢绝官员庆贺,在廊汉整座城池大摆流水席,整个廊汉都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因为大骊的天北燕王周远疆的儿子龙回穴,隼回巣。

天地不仁,当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在外这三年,少年受过北郎潼洲的戮伐之气,对比泗陆洲的瑞鹤祥和。受过万人所驱讨米面菜汤一口,看过满桌子的珍馐美酒,五岁的孩童可能不知道戏文中的话,什么是朱门酒肉臭,但他在北郎潼洲见惯了满地冻死骨。

王府内歌舞升平,筵席大摆,周戎生的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些东西,就连丫鬟也这么可爱。

曾经他在乞要吃食的时候在北郎潼洲见过满楼的女人,花枝招展,东街被抓去当兵那个叫花子告诉他那叫青楼。他就上去给那些人端过屎尿盆子,那时候周戎生不知道什么是漂亮与不漂亮,可能现在也不了解。

突然一下就这么穿上了上好的狐戎貂裘,只有偷看过的戏文中皇帝才能穿的九纹龙靴,周戎生些许不适应,但不是不受用,没人在这个时候敢说三道四,谈其不妥。

王府主殿,未央殿。北燕王平时用于接待外宾,朝廷大臣,或者商议重要大小事宜的地方,如今殿内有摆了最大一桌筵席,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

桌上坐向主位鱼头所指方向就是北燕王周远疆,旁便是世子周戎生,和次女周凤至。接下来便是三房太太和陈蓦曹赟定二老两家,满桌珍馐周戎生确实吃的满嘴流油,刚换的锦衣玉帛都是油渍,北燕王周远疆就看着周戎生吃,看得入神。桌子上的人都看着他一个人吃,没有人动筷,只有几位太太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嘴里还念叨着可怜的孩子。

其实府中一般都是每个宫苑自己吃自己的,北燕王几乎都在四太太的院子吃住,二太太自从大儿子去世便食素吃斋念佛,每天清香菩提修心静性。

三太太守着周凤至,做的一手好吃食,平时常常在府中厨房做饭。北燕王也难得,不遇重大节庆,府中上下不如何相聚。陈蓦有一妻一儿,曹赟定有一妻一女。在王府中不算仆人,只有陈蓦在北燕王身边一直随以,保护周远疆,曹赟定则是在王府处理大小事物。

这两人对北燕王周远疆来说至关重要,但没有人清楚他俩和传说中的十二人到底有没有关系。也没人在府中见过身着紧身黑衣青龙袍,黑巾蒙面,身背牛角巨弓,附箭十二支,腰挎长柄弯刀的神秘人。

周戎生看见没人吃饭,都在盯着他看,难免有些腼腆紧张:“你们怎么都看我,不吃饭啊,我脸上有饭?”

陋井瓦巷中吃百家饭,在战火四起的乱世中刨食的少年,虽然多了些坚毅但实在没见过这种大世面,以前见到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吃喝,和现在一比也难以入口,没有一丝妒忌。

“哈哈哈!”众人都笑了,也都拿起筷子夹食,这么多人全看着别人吃而不食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弟弟,你没吃过饭吗?”,周凤至对这个突兀而来的弟弟充满好奇,欢喜的是有人陪她玩,陪她写作业了,但是将来的这个想法让他很恨这个弟弟,因为她的作业从那起多了一份。

“确实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我记得过年吃过肉。” 听完众人沉默不言,周戎生吃过最多的肉就是鱼肉,在小溪边做一天抓鱼吃,石板鱼手指头一般大小,晒干后就直接吃,是不用剔除肚子里的脏东西的 ,因为他总觉得那样已经没肉了。

他没给王府里面的人提起过他是怎样过活的,很艰辛很苦,说了会想哭。

吃得七分饱,周戎生放下筷子,周远疆问:“四卿,吃好了?”

“吃好了,七分饱。”

“为什么只吃七分饱?”

“妈妈说,不然饿的时候永远吃不饱,其实我可能已经饱了,只是饿得太久。” 周戎生很认真的说,从饭都吃不上到身着锦衣口腹珍馐,需要普通百姓几辈子的攀爬过渡,直至得以望而却步。

“吃这么多才七分饱,我每天吃一小碟就饱了。” 周凤至看着吃了这么多还说七分饱的弟弟,有些惊讶。周戎生看了一眼这个姐姐,然后笑了一下,默不作言, 然后三妈妈轻轻拍了一下周凤至的背,斜眼看了一眼周凤至,周凤至撇了撇嘴。

北燕王周远疆很高兴,很久没有这样高兴:“四卿,本该豪车铁骑去接你,但是还是担心有些叛逆,一路委屈你了。”

“没有,陈爷爷说过了一路上,我还遇见好玩的了呢?”五岁的孩童根本懒得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本该难言生死的年纪却把生与死看得无关紧要,反而一笑置之不理恨与愁。

“哦?”北燕王周远疆目光轻微看向陈蓦,其他没有注意到,曹赟定清楚,但是陈蓦肯定了解,可能善于察言观色的周戎生也看见了。陈蓦自然了解周远疆的眼光。

他解释道: “这样的,在我们刚过北郎潼洲边境时候,有伙小毛贼打劫,本来马车也破烂,可能想要马,被我两下打发了。” 陈蓦刚解释完,周戎生便站起来,绘声绘色;

“咳咳,'亮青子挡风,羊牯送红货来了'。”

“'么哈么哈,并肩子,合吾。'”

“'合子上的朋友,一晚上端来大家喝'”

“'并肩子,灯笼扯高一点,我们这是个黄草窑子。'”

“哈哈哈哈哈~”听完北燕王周远疆哈哈大笑,曹老头在笑,陈老头的孙子也在笑。剩下周围的人则是一脸空白。

“爹,四卿弟弟他说的什么呀?”只有周凤至很好奇周戎生说了什么,问周远疆,三太太又轻轻拍了一下周凤至,她嫁在王府,而王府里的人都很守规矩,从来不多嘴,不该问的不问,既管她不明白。

周远疆拍了拍周凤至的头,哈哈大笑:“凤至哪天问你弟弟去。”

周凤至本来想直接一下子接着问个明白,但是她也清楚母亲的意思,等下来一定好好问问这个有很多秘密的弟弟,直到长大以后,知事之年,才晓得那些都不是秘密,是辛酸,是苦泪。

“四卿,你还小,就暂时不去紫薇殿住了。” 北燕王周远疆说,紫薇殿,他一直给周戎生留着。

“四卿来我这儿吧,正好和凤至一起,两姐弟还能一起去德馨苑听老师讲课,我能一起照顾你们。”三太太开口说道。周凤至听见了很高兴,正有好多话想问问这个弟弟,恰巧投意:“是呀是呀,四卿弟弟,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本来我也这样想的,但是你肯定话很多。” 周戎生还是笑着回周凤至,逗着这个姐姐,让周凤至一阵撇嘴“ 不稀罕。”

“我就不叫四卿了,以后来我这儿坐坐就行。”二太太成天礼佛,不过清寡素食,她想的是周戎生正长身体之年纪,又在外受了这么多苦,哪能成天清汤寡水,受不住。周远疆自然清楚,他平时也常去二太太院子,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去吃一口素斋,多年来没变过,他或许也清楚的想着那个刚出生未取名就夭折的孩子。

“三哥儿还是住我这儿吧,保证把你养得胖胖的。” 周远疆平时食宿都和四太太一起,他自然乐意。他想要弥补,这些年所欠缺的一切他都要弥补,不在马背上或许看不到北燕王的气势,但是在周戎生这个失散很久唯一的儿子面前他要体现出一个父亲的伟岸,这不在于朝夕。

“王爷,老奴想把我八岁的儿子陈汝霖送给世子做伴读,希望王爷能允。” 陈蓦随北燕王周远疆不知多少年,没人知道,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可能在一个周远疆不在的场合里,陈蓦和曹赟定便能代表周远疆亲临。

“允!” 周远疆应,他也很清楚陈蓦的想法,他是想让他儿子也能随自己的儿子,如他陈蓦随随我周远疆一样。

“王爷,老奴也想把女儿曹滢送给世子当丫鬟,只求世子不要嫌弃。”曹赟定也开口说道,他女儿今年九岁,大周戎生五岁。

其实曹赟定的想法和陈蓦一样,但是他曹赟定生了个女儿,他也难开口, 他和陈蓦一起随北燕王周远疆多年,就像西南山林的追山犬遇见了西北草原的海东青 ,谁也不惧谁,但忠于主。

“允!”老曹我晓得你的想法,就让你家丫头和四卿一起吧。” 周远疆向曹赟定道,他知道这两人,就像左右手,不存在与感情,因为舍弃就会痛,这是他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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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太太的院子里,大伙儿吃完都散了,周戎生换了一身行头,没有那句什么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奢华好看的衣服始终豪华,只是一下子的反差让周戎生看不清自己。他始终还是没有开口叫周远疆爸,还是下不去那道坎,还是忘不了母亲走的时候的样子,和嘴里喊的人,他要记住这个名字,也替他妈妈记住这个名字。

“四卿,明天你四亲娘带你去德馨苑上学塾,学习好知识知道吗?”周远疆是个武将,一生在马背上,但也是个文人,他喜欢和文人普通人讲道理,也喜欢和武将 敌人比拳头硬,更希望自己的儿女学好四书五经,再习武强身健体。

周戎生轻声应了一下,之前他有时候在想要是能读书多好,但是读书对他来说不是愿望而是梦想。

很喜欢听说书的讲故事,看戏曲里面的一唱一和,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书本上学的。他想的上学塾可能就是学满口之乎也,口吐兰馨斯文存与腹中,那样看上去很吸引人。

后来他才发现他错的一塌糊涂,德馨苑成为他王府中最反感的地方,陈汝霖常常替他被先生打得手比脚大 ,因为先生叫他背的《老子河上公章句》完全没有《石头记》里面的吸引人。因为他觉得临《神策军碑》和写八百便永字很容易饿肚子。

他其实很聪明,从四太太的院子到德馨苑要步行二十分钟,他可以在路上记完《道德经》里面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喜欢把《洛神赋》与《地方县志》混为一谈。惹得先生心气郁结,只能罚陈汝霖,摇头叹'孺子不可教也',每次也看得曹滢嘴角浅笑。先生的作业也让周凤至对这个弟弟咬牙切齿,他还自诩;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世上,舍我其谁也!

众人直摇头,或许有些汗颜。

ps:这三章写的我看着有些汗颜,些许尴尬,改了几遍了都达不到效果,大家将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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