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青梅冻玉碎天元

晨雾裹着药酒香在纳凉居的檐角游荡。陆澂盘腿坐在老槐树下,酒葫芦歪在棋盘边,白子被他的指节捏得发烫:“这局不算!方才飞鸟惊了棋路……”

“三十年来,你耍赖的借口倒是愈发新鲜。”发声者乃另一位长老程峙,他一袭翠墨青衫垂至青石阶,折扇轻点黑子落定天元,“连浪天冒险团的小子都能混进录籍阁,你这'镇七峡'的名号当真喂了狗。”

陆澂灌了口竹叶青,酒液顺着灰白胡须滴在棋盘上:“赵义那小子可比江洺熠养的那些废物强多了!昨夜他敢单枪匹马闯阁……”

“莽夫之勇。”程峙的折扇突然抵住陆澂咽喉,白长发无风自动,“昨夜守门弟子中的是廷刑府特供麻骨粉,你当真以为冒险团会配备这等禁药?”扇骨暗纹映出北斗七星的寒光,“那小子袖口绣的紫藤纹,分明是暗桩标记。”

槐叶簌簌落在棋盘,陆澂醉眼里的混沌忽然清明三分:“安刑长若真要查案,何须绕这弯子……”

“安瑞蒂若此刻大张旗鼓搜捕,江洺熠转眼就能把罪证沉进郫山,赵义这枚活棋的作用不容小觑——”程峙的折扇扫落三枚白子,黑子已呈屠龙之势,“昨夜你故意放走赵义,当真只为赌气?”

药酒香掺进一缕冷梅的味道。玉婉嵋踏着晨露飘然而至,月白裙裾扫过程峙的棋笥:“两位师叔好雅兴。”她指尖拂过陆澂悔棋的白子,霜刃似的眸光刺向程峙,“《阳绥真诀》第八层的'星罗棋布',便是这般欺负醉鬼?”

“师侄来得正好!”陆澂趁机掀翻棋盘,黑子如雨坠入草丛,“快帮老夫教训这老匹夫……”

玉婉嵋广袖轻挥,十三枚棋子凌空凝成剑阵:“师叔当年教我'醉里挑灯'时,可没说剑招能用来掀棋盘。”剑阵忽而崩散,棋子精准落回原位,“这局黑子已锁白龙七寸,您便是把酒窖喝空也翻不了盘。”

程峙的折扇在掌心转出残影:“婉嵋今日火气颇盛,可是门下弟子又遭咏春峰挑衅?”

“不过是些鼠辈嚼舌根。”玉婉嵋抚着腰间佩剑的璎珞,目光扫过陆澂胸前剑疤,“程师叔的《阳绥真诀》既至第八层,何时去取江洺熠项上人头?”

药酒在葫芦里晃出闷响。程峙的折扇倏地展开,扇面上的墨迹渗出水痕:“待我修炼至第九层,自会拿他祭剑。”他忽然紧盯玉婉嵋颤抖的指尖,“你还在查江茗海的死因?”

槐叶骤然凝滞在半空。玉婉嵋的剑刃发出凄厉铮鸣:“师兄若肯早回城,季府二百余口……”

“你恨的究竟是江洺熠弑兄,还是季媛抢了你的心上人?”陆澂醉醺醺地插话,酒气喷在玉婉嵋苍白的脸上。

霜刃劈碎三丈外的酒坛,玉婉嵋御剑腾空的身影割破晨雾:“纳凉居的酒,终究泡不软顽石心肠。”她甩袖掷出一枚冰棱,钉入槐树,“监视赵义的脏活,师叔还是另请高明罢!”

程峙轻震折扇,冰棱化作雾气消散:“告诉岳冰箐,浪天冒险团的飞船申时将抵帕尔兰空港。”他捻起沾酒的黑子按在棋盘死穴,“有些秘密,最好装作不知道。”

……

终夏峰的云海被剑气撕开裂缝。玉婉嵋伫立在观剑台,看着鹅黄身影在桃林中翩若惊鸿。岳冰箐的挽剑式起手分明是葬花七式,可那截纤细手腕翻出的剑花,偏偏与季媛当年剑舞的身影重合。

“你这招'炽风掠影'使得这般绵软,难怪咏春峰说我们终夏峰是花瓶!”玉婉嵋的剑鞘重重磕在青石上。

岳冰箐慌忙收剑跪地,发间鹅黄丝带垂落肩头:“弟子愚钝……”

“愚钝?你这张脸倒是伶俐得很!”玉婉嵋突然掐住徒弟下巴,冰霜顺着指尖爬上少女脸颊,“整日顶着这副皮囊招摇,真当我看不出你骨子里的媚态?”

桃瓣落在岳冰箐颤动的睫毛上。她垂眸盯着师父腰间晃动的冰玉禁步,那枚总系着褪色丝绦的银铃随呼吸轻颤——与藏在枕下的旧荷包纹样如出一辙。荷包里半片绣着幽兰的襁褓残料,十六年来总裹着淡淡的药酒香,偏与师父袖间冷梅香截然不同。少女喉间泛起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跪麻的膝盖,那日翻找《葬花剑诀》时,分明在师父暗格里见过同样纹样的染血襁褓。

“从今日起,你去盯紧浪天冒险团的赵义。”玉婉嵋甩开手,任徒弟跌坐在落英中,“若漏了半条消息……”佩剑挑起岳冰箐腰间玉佩,“终夏峰首徒的位置,有的是人想要。”

岳冰箐握紧玉佩边缘的霜花缠枝纹,俯身时一滴泪砸碎在剑痕斑驳的青砖上。她始终不知,这枚嵌着青梅冻玉的佩饰,此刻正在玉婉嵋袖中灼出蜿蜒红痕——当年江茗海掷给季媛的那枚青梅,分明刻着同样的双鱼衔蕊纹。

……

晨雾未散,终夏峰的山径蜿蜒如蛇。岳冰箐贴着石壁潜行,鹅黄裙裾被露水浸透,腰间青梅玉佩随步伐轻晃,冻玉在昏暗中渗出冷冽的萤火,大理石台阶上长满苔藓。她将掌心抵住粗砺岩壁,任由碎石混着冷汗刺入伤口,才堪堪遏住舌尖翻涌的腥甜。

山脚穗香居的檐角传来凝声筒的电流杂音。赵义蹲在井边掬水洗脸,青铜管身抵着下颌:“看了那本《江山七侠异闻录》……我觉得江闵也不是好人。”他抹去袖口沾染的磷粉,“但关键书页已化作焦炭,陆澂那老酒鬼疯言疯语间提到《九剑名谱》上的谶语……”

“江洺熠若真弑父夺权,定会焚毁所有物证。”薛少陵的声音裹着鸟语花香,“但活人会撒谎,死人却不会。”青铜管在他指间转出冷光,“听闻祖师祠堂后山的红叶墓地,封存着江闵的尸身——你去开棺验尸,得到的结论可比陆澂的醉话更可信。”

赵义嗤笑一声:“祠堂由白绾杰镇守,那呆子连江念苳三招都接不住……”话音戛然而止,他猛然回头望向山径,惊起一群寒鸦。

岳冰箐屏息缩进岩缝,剑鞘撞上青苔覆盖的碑碣。碑文上的字迹早已模糊,缝隙里却塞着半截褪色丝绦。正要伸手触碰,身后突然炸开一声娇叱:

“终夏峰的看门犬,何时学会偷食了?”

江念苳斜倚古松,绯红剑穗垂落肩头,金纹束腰勒出凌厉弧度。她指尖挑着胭脂盒抛接把玩,正是前几日楚俞珩倒空的“辣椒粉贺礼”。身后五名抱秋峰女弟子掩唇窃笑,佩剑在晨光中泛起寒芒。

“大师姐若想试剑,不妨直说。”岳冰箐转身按住剑柄,佩剑鞘凝出霜花,“何必学市井泼妇嚼舌根?”

“好个牙尖嘴利!”江念苳扬手掷出胭脂盒,岳冰箐挥袖击碎的瞬间,绯色粉末漫天飘洒。女弟子们早有准备地撑开绢伞,红雾沾上岳冰箐的鹅黄襦裙,顿时灼出点点焦痕。

岳冰箐旋身斩碎红雾,剑气卷起满地桃瓣。江念苳却已鬼魅般贴近,剑锋直指她咽喉:“今日没人替你挡灾,我倒要看看,谁能救你这张狐媚脸!”

双剑相击的脆响惊飞林鸟。岳冰箐的葬花七式如流云缱绻,江念苳的咏春剑法却刁钻似毒蛇,专挑关节要穴。绯红剑穗扫过岳冰箐眼睫时,她瞥见对付腰间晃动的青梅玉佩——竟然产生了兴趣。

“分心可是大忌。”江念苳冷笑,剑刃突然迸发烈焰。岳冰箐急退三步,灼热剑气擦过左肩,鹅黄丝带应声而断。

“住手!”白绾杰的呵斥伴着长剑出鞘的摩擦声。男子月白长衫染着祠堂香灰,剑穗缀着的青铜铃铛叮咚作响。他横剑格挡江念苳的杀招,袖口却被烈焰剑气燎出焦痕:“同门相残乃庄规大忌,大师姐莫要逾矩!”

江念苳的剑锋擦着白绾杰的腕骨划过,嗤笑道:“师弟这招‘梅枝横斜’使得倒有三分形似,可惜——”她足尖轻点后撤,绯红剑穗扫过白绾杰鼻尖,“胳膊肘往外拐的架势,却像极了我娘!”

话音未落,五名抱秋峰女弟子已结成剑阵。素银锁链自绢伞骨中弹出,瞬间缠住白绾杰四肢。江念苳旋身避开他挣扎的剑锋,袖中胭脂粉再次洒向岳冰箐:“我倒要看看,这玉佩藏着什么腌臜秘密!”

岳冰箐挥剑斩散红雾,腰间青梅玉佩却被剑气挑飞。冻玉在半空划出莹绿弧光,江念苳凌空抓握的刹那,她瞳孔骤缩——双鱼衔蕊的刻痕与父亲婚服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还给我!”岳冰箐嗓音嘶哑,剑招陡然凌厉,却被江念苳反手扣住脉门。绯衣女子指尖摩挲玉佩,笑意淬毒:“终夏峰首徒贴身藏着江家信物,莫不是玉师叔教你的攀附手段?”

“抱秋峰何时成了市井斗殴之地?”

岑沁的嗓音裹着寒霜劈开晨雾。抱秋峰首徒玄色劲装上的银线梅纹随步伐明灭,指尖三枚玄铁镖正钉入五名女弟子脚前三寸。锁链应声而断,白绾杰踉跄跪地,喉间呛出血沫。

江念苳攥紧玉佩后退半步,“岳冰箐私藏江家信物,分明……”

“分明什么?”岑沁截断话头,她目光扫过女弟子们发颤的剑穗,“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你们五人便去纳凉居替两位长老清扫槐叶、擦净棋枰,何时将酒葫芦里的陈年污垢刷净了,何时再回来!”

江念苳心头血气翻涌,玉佩裂痕已蔓延至眼眸:“好个公正严明的首徒!”她突然扬手将玉佩掷向山石,“既要装圣人,这脏东西便碎给天下人看!”

“不要——!”

岳冰箐的惨叫与玉佩碎裂声同时炸开。青梅冻玉在晨曦中迸溅成莹绿星尘。她跪爬着抓起碎片,指尖被锋刃割得血肉模糊,却不及心头绞痛半分——十六年辗转揣摩的身世线索,终究化作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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