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血珏惊筵

正午的咏春峰浸在暖金色的光晕中,七香阁的檐角垂着新抽的柳丝,桃瓣随风卷入雕花木窗,落在沈芳璃银白的发梢。她将刚烤好的樱花酥码进青瓷盘,甜香混着导灵铳的硝烟味在指尖萦绕——方才试枪时险些燎了后厨的竹帘。

“薛少陵!你倒是会挑地方纳凉!”江念苳的绯红剑穗扫过庭院石阶,蛇形剑“锵”地插入廊柱,惊飞几只啄食的翠鸟。慕云春捧着冰镇梅子茶碎步上前,却被她推开:“换云雾尖,这甜腻东西只配喂狗。”

薛少陵斜倚在紫藤花架下,青弘剑横在膝头,剑鞘凝着晨露:“江姑娘火气这般大,莫不是又被玉婉嵋师叔训斥了?”他捻起一块樱花酥,酥皮簌簌落在天青长衫上,“岳冰箐的玉佩碎得可还尽兴?”

“你!”江念苳指尖剑气骤凝,剑尖如毒蛇吐信般颤动,忽又嗤笑收势,“罢了,跟你们这些外乡人计较什么。”她甩袖落座,慕云春忙奉上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阴鸷,“倒是你那位好兄弟赵义……今早潜入祖师祠堂时,险些被白绾杰的青铜铃铛照出形迹。”

薛少陵执壶的手一顿,茶水溢出杯沿:“江姑娘的消息倒是灵通。”

“怀凉殿的晨会,比你想象中复杂。”江念苳抿了口茶,舌尖卷走浮沫,“当时我正巧撞见岳冰箐那贱人尾随赵义——她那鹅黄裙裾在青苔上拖出的水痕,比春汛还显眼。”她突然倾身逼近,胭脂香混着剑气刺入薛少陵鼻尖,“我当众摔碎玉佩,不过是为了转移众人视线……否则你以为白绾杰为何现身阻我?”

沈芳璃端着杏仁豆腐踏入凉亭时,正撞见江刃飞倚在月洞门边把玩千羽剑穗。青年玄色劲装上的银线云纹与江念苳的绯红剑穗如出一辙,只是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

“江姑娘这招声东击西,倒有几分江家祖传的狡诈。”他轻弹剑柄,冰晶簌簌而落,“只是不知……若岳冰箐当真查出什么,你预备如何收场?”

江念苳猛然攥紧茶盏,瓷面裂开蛛网细纹:“你也配提江家祖训?”她指尖掠过蛇形剑的鳞纹,剑身映出江刃飞绷紧的下颌线,“一个连晨练都不敢露脸的废物——”

“小姐,沈姑娘备好午膳了。”慕云春突然高声打断,颤着手布菜。樱花酥与杏仁豆腐旁,还摆着撒了糖霜的艾草团子——沈芳璃不小心把导灵铳的火药灰掺进了面团,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调味”。

江念苳夹起团子端详片刻,忽而展颜一笑:“比初来时烤焦的面包强多了。”她将团子掷给檐下的画眉鸟,禽鸟啄食后竟扑棱着坠地昏睡,“不过下毒手段,还得跟我娘学习。”

薛少陵的剑鞘无声抵住沈芳璃后腰,示意她噤声。

江刃飞却抚掌大笑:“江姑娘这眼力,倒衬得我们冒险团像群稚童……王昭林他们去哪儿了?莫不是被你这‘待客之道’吓跑了?”

“光头邱正带着修女们在后山诵经祈福。”薛少陵面不改色地撒谎,指尖摩挲着青弘剑穗上的紫藤纹。他余光瞥见沈芳璃袖口未洗净的火药痕迹。

遂想起今晨王昭林假扮送膳弟子,故意在山道打翻食盒,引开巡逻弟子,白素冴的咒立探测器已悄然瘫痪了庄主居所的警戒符箓。与此同时,吴茹忆用灰发幻化的傀儡鸟群掠过咏春峰主殿,钟碧陌则借机将假令符射入岗哨——这一连串调虎离山的配合,终是让裴邱得以躲在飞檐下,用梵文罗盘探测江洺熠卧房的结界裂缝。

桃瓣纷扬如雨,七香阁的铜铃忽被山风撞响。江念苳摩挲着茶盏边缘,似笑非笑地望向江刃飞:“你们浪天团四处搜罗江家旧事,究竟图什么?莫不是想替我爹清理门户?”

“江姑娘多虑了。”薛少陵抬眸时已换上浪荡笑意,青弘剑穗扫落案上桃瓣,“我们不过是群赏金猎人,谁给金子便替谁办事。”他刻意将“金子”二字咬得含糊,仿佛舌尖卷着江洺熠暗格里那枚带血青玉珏的轮廓。

江念苳指尖轻叩案几,绯红剑穗扫过青瓷酒壶的冰裂纹,慕云春立刻捧来鎏金托盘,十二盏琉璃杯映着桃瓣浮沉。沈芳璃低头布菜,天璃杖倚在雕花食盒旁,糖渍梅子的酸甜混着导灵铳未散尽的硝烟,在暮色中织成一张紧绷的网。她垂眸拨弄玫瑰酥的糖霜,任江刃飞袖间渗出的寒霜在银箸上凝出细密水珠。

……

暮色染红咏春峰时,凝声筒的电流杂音撕裂了七香阁的宁静。赵义的嗓音裹着墓土腥气传来:“江闵头骨的牙槽有朱砂痕,这老东西分明是中毒身亡!”

薛少陵的茶盏“当啷”坠地,青弘剑在鞘中嗡鸣。阁内烛火骤暗。江念苳的蛇形剑已横在他颈侧:“你们怀疑我爹弑父?”她瞳孔中燃着暴怒的火焰,剑锋如风中秋叶。

“令尊若清白,何惧查验?”裴邱的梵音自廊下荡开,天释木剑挑开江念苳的杀招。

瑰熏儿率三位修女破门而入,七绪剑的寒光映出满地狼藉。她指尖捏着一枚双鱼衔蕊青玉珏,玉身裂纹中凝着暗红血渍:“此物嵌在江洺熠卧房的机关匣夹层——江家嫡系子弟成年时皆获此珏,江铭炎那枚鱼尾刻‘长’字,江洺熠则刻‘次’字。”玉珏在烛火中翻转,鱼尾处“长”字篆文如蛆虫蠕动,“十六年前幽兰季府血案现场,这块染血的‘长’字玉珏,本该收藏在廷刑府的罪证陈列馆里。”

江念苳的蛇形剑“当啷”坠地,她踉跄后退时撞翻案几,糖渍梅子滚落满地。指尖死死抠住那枚“长”字玉珏,裂纹中的血渍沁入指甲缝。

“江姑娘若不信,不妨亲自去庄主婚房查验。”瑰熏儿将凝声筒塞进她掌心,七绪剑尖轻挑沈芳璃的衣带,“带着这丫鬟同去——何夫人若问起,便说七香阁来客繁杂,需借婚房演练大婚礼仪。”她压低嗓音,瞳孔中闪过一丝狡黠,“至于沈姑娘的卖身契……江姑娘既敢收留天蛮族人,想必早备好说辞?”

江念苳猛然攥紧沈芳璃手腕,少女袖中导灵铳的金属冷意刺得她生疼。她想起楚俞珩两年前送来的婚书,朱砂印泥混着他指尖的松烟墨香,信中那句“待紫叶茄开时,共饮合卺酒”此刻竟成绝佳借口。

“若母亲追问,便说……”她咬破舌尖咽下血腥气,“说我要提前熟悉楚师兄的起居习惯。”语毕甩袖疾走,绯红剑穗扫过慕云春捧来的鎏金婚服,衣襟上绣的并蒂莲与玉珏双鱼纹重叠,在暮色中如泣血。

“此策是否深得江姑娘心意?”瑰熏儿追问道。

“结盟可以。”她甩开沈芳璃的手,指尖叩响案几上的青玉珏,“但来日我继任咏春峰首座,诸位不得插手葬剑山庄内务——”蛇形剑“锵”地钉入地面,剑穗上的铃铛惊起一串颤音,“天耀教不得传道,天释教不可诵经,浪天团休想再挖我江家祖坟!”

瑰熏儿抚过七绪剑的樱纹剑鞘,瞳孔映着烛火如圣像悲悯:“江姑娘,审判罪孽乃天耀圣职,与权位无关。”她指尖轻点十字架,“若你父亲当真弑兄夺位,这咏春峰首座……恐怕坐不安稳。”

“本僧倒是觉得,因果自有定数。”裴邱盘坐蒲团,天释木剑横在膝头,梵文在剑身流转如萤,“江姑娘若能洗净业障,首座之位不过是菩提一叶。”他忽而抬眸转向薛少陵,“倒是浪天团的诸位施主——‘赏金猎人’这幌子,打算用到几时?”

薛少陵轻笑一声,青弘剑穗扫过酒壶,琥珀色的液体倾入琉璃盏:“裴大师入团那么久了,此番道理还要我说教吗?”他仰头饮尽,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晕开深色痕迹,“倒是江姑娘……与其担心我们挖坟,不如想办法堵住廷刑府的嘴。”

“够了!”江念苳猛然敲打酒案,瓷盘碎裂声惊得慕云春跪地瑟缩,“你们一个要审判,一个谈因果,一个只管收钱——这哪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她险些捏碎杯盏,“楚师兄归来前,同盟暂存。未经本姑娘批准,不得越界……”

晚宴在诡异的气氛中开场。沈芳璃战战兢兢呈上桂花酿,酒液却因她发抖的手泼湿了王昭林的衣摆。江刃飞起身环视众人,千羽剑穗在烛火中投下游蛇般的影。

“敬同盟。”瑰熏儿举杯,七绪剑的寒光渗入酒液,“愿圣光照亮葬剑山庄每一处阴霾。”

“敬生意。”薛少陵碰杯的力道震出半盏酒,“毕竟死人付不起尾款。”

“敬因果。”裴邱以茶代酒,“江姑娘,菩提叶落时,望你接得住。”

觥筹交错间,秘密在酒香中发酵。吴茹忆的灰发扫过钟碧陌的十字架,白素冴的咒力探测器对准王昭林的空渊剑,裴邱的梵文在杯壁流转。当江念苳醉倒在玫瑰酥旁时,江刃飞打横抱起她——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仇人之女,此刻却乖顺如婴孩。

“楚师兄……你说过会娶我……”江念苳忽地揪住江刃飞衣襟,涕泪混着胭脂味扑面而来,“可你连我爹杀了伯父都不告诉我!”

另一边,赵义从红叶墓地捧回的朱砂,在他衣兜里“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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