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槐碑劫兆

江念苳的绯红剑穗扫过青石阶上的槐叶,纳凉居的药酒香裹着蝉鸣扑面而来。她一脚踹开虚掩的竹门,见陆澂四仰八叉瘫在老槐树下酣睡,酒葫芦歪在棋盘边,白须上沾着几片碎叶,呼噜声震得棋子簌簌发颤。

“老酒鬼!”她冷笑一声,蛇形剑挑起案上墨砚,挥袖一甩,浓墨泼了陆澂满脸。老者鼾声骤停,灰白胡须被染成乌黑,眼皮抽搐着撑开一线混沌:“哪来的野山鸡……敢扰老夫清梦!”

陆澂抹了把脸,墨汁顺着皱纹淌成溪流,抬手欲抓酒葫芦时,瞥见檐下水缸倒影——脸上赫然爬满歪斜的乌龟和鬼脸涂鸦。他气得胡须乱颤,抄起酒碗便砸:“小泼皮!当年你娘抓周宴上尿湿老夫袍子,今日倒学会欺师灭祖了!”

江念苳旋身避开飞溅的酒水,一把夺过桌上的碎玉残片冷笑:“师叔祖若肯老实交代岳冰箐的下落,侄孙女自会备上十坛竹叶青赔罪。”

“那丫头下山前倒是哭哭啼啼来过。”陆澂眯起醉眼,浑浊瞳孔忽而锐利,“怎么?前日还骂她是‘终夏峰的看门犬’,今日倒扮起姐妹情深了?”

江念苳指尖一紧,碎玉边缘割破掌心:“浪天冒险团那帮杂碎拿捏着葬剑山庄的把柄,我不过是想借玉佩探探虚实——”

“放屁!”陆澂突然将酒葫芦砸向石桌,陶片四溅,“你当老夫是程峙那木头?季府死了二百多口人,你娘何芊岚都能无动于衷,你这小毒蛇会突然发善心?”他枯手猛地攥住江念苳腕骨,墨汁混着血渍渗入她袖口。

江念苳瞳孔骤缩,腕间剧痛如蚂蚁啃噬。她强扯笑意,嗓音却泄出一丝颤抖:“师叔祖说笑了……我不过是想补好玉佩,亲自登门向岳师妹赔罪。”

“赔罪?”陆澂嗤笑着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染血丝帕——正是岳冰箐那日擦拭碎玉所用,“那丫头跪求老夫补玉时,字字句句说的可是‘不愿与咏春峰结仇’。你这‘赔罪’,莫不是想趁机把毒下在玉佩里?”

争执声惊动内室。竹帘忽被剑气掀飞,翠墨青衫闪闪发光,程峙掏出折扇抵住江念苳咽喉。他白发无风自动,周身浮现金色卦纹——《阳绥真诀》第八层的威压碾得槐叶悬停半空,眉心一道赤红剑痕宛如活物蠕动。

“纳凉居不是婚房,要撒野请回咏春峰。”话语间,扇骨暗纹流转北斗寒光,“七香阁那帮杂碎也在查江洺熠?转告他们——老夫自会取此人性命,轮不到外人插手!”

江念苳喉间腥甜,强笑道:“程师叔祖若真能弑庄主,何苦龟缩三十年?”

折扇骤然收拢,程峙眼底杀意暴涨。陆澂慌忙横插两人之间,酒气喷了程峙满脸:“跟小辈较什么劲!倒是你——”他转头瞪向江念苳,“玉佩留下,滚!”

碎玉被陆澂卷入袖中时,江念苳退至门边,最后望了一眼槐树下散落的《江山七侠异闻录》,烫金封面在夕阳下宛如泣血。

玉婉嵋的传音符箓化作冰蝶,轻触陆澂眉心时,他正对着碎玉发怔。廊下青石蒸腾着晨间未散的雾霭,程峙盘膝坐在氤氲中调息,周身流转的金色气劲将露珠凝成细碎光粒。他指尖随意拨开飘至眉心的水雾,眼皮都未掀:“定是那丫头搬弄是非,你去应付。”

霁阴殿的冷意渗入髓脉。玉婉嵋端坐寒玉座上,月白裙裾垂落冰棱暗纹,腰间悬着的无名剑鞘覆满霜晶,纤长五指正缓缓摩挲剑柄凸起的玄冰纹路,每寸触碰都激起细雪飞旋。殿下立着两人——樊瑞海怀抱裹着黄绸的镇三江碑,慕云兮背后玄铁剑柄与青玉缠枝交错泛光,衍合剑冷铁森然映着殿中幽火,映碧剑青玉柔润衬托众人脸色。

“根据《郫泽古建迁移条例》第47条,碑体须经三方勘验。”慕云兮展开羊皮卷,篆文在殿柱投下诡影,“但贵派坚持今日入土……”

玉婉嵋的剑鞘忽然磕地,冰霜顺着青砖蔓延至慕云兮靴尖:“何师姐的澈神庙密道已近竣工,镇三江碑却因迁葬争议耽搁至今——慕先生既已签了法律文书,何必再拿条例搪塞?”她眸光扫过镇三江碑上“江闵”二字,笑意淬毒,“陆师叔,把它埋在纳凉居的老槐树下。季家灭门夜的血,总该让江家还个公道。”

陆澂踉跄后退,酒葫芦“啪嗒”坠地:“胡闹!这碑是江家治水的功德象征,岂能当作腌臜证物!”

玉婉嵋剑锋轻颤,霜气沿着黄绸裂隙蜿蜒而上,镇三江碑骤然发出嗡鸣。她注视着碑底水渍凝成冰晶,寒声道:“先前天鲲教三位祈祷师受崔迪斯勒残念蛊惑,将《璨盈祭要略》中‘三榫器’传说曲解——”剑鞘倏然插入碑文"淼"字裂口,冰棱瞬间裹住整块石碑,“他们竟把灾厄之王奈奧豢养的魔兽认作巨鲲化身,致使整个帕尔兰城生灵涂炭。”

“玉首座既要翻三十年前的旧账,不如先把镇三江碑埋了再说?”慕云兮突然甩袖,衍合剑和映碧剑撞出金石之音。

陆澂凝望双剑,记忆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场血战……

永恒之环在江闵手腕迸发出青紫光柱,整个归魂之森浮出三千多年前被镇压的獍妖残影。本该澄澈的阵纹里渗出蛛网状戾气,程峙的赦魂剑劈开三头獍妖,血雾里传来嘶吼。

诛魔剑阵即将合拢的刹那,他看见叶衔青的衍合剑在北斗天枢位诡异地颤抖,谢挽霓的映碧剑本该刺向岩魔左眼,此刻青玉剑锋却倒转半寸。

“不!”他的嘶吼声混着岩魔咆哮。

程峙的《阳绥真诀》第七层金光即将贯穿缔磊时,他亲眼看着叶衔青和谢挽霓同时收剑入鞘,两人手挽着手迅速穿过归终树洞。

五师弟被岩魔撕成两半的血肉溅在陆澂脸上,他挥剑斩妖时踩到七师弟的断指——那根手指还保持着结阵的剑诀。程峙的胸口炸开血花,陆澂用酒葫芦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葫芦碎片嵌进掌心时,闻到了天袂神树上传来的赎魂花香。

背着昏迷的程峙冲出森林那夜,夜光下清晰可见叶衔青留在岩壁的剑痕——分明是葬剑山庄叛徒出逃时的暗号。

……

陆澂的瞳孔骤然收缩,青苔斑驳的镇三江碑在樊瑞海掌中倾斜,碑底水渍倒映着浑浊的篆体文字发生扭曲,像暗号一样,令人百感交集。

樊瑞海刨土的动作在他视野里忽快忽慢。铁锹撞击青石阶的脆响化作诛魔剑阵崩裂时的金石声,飞溅的槐叶碎片成了五师弟炸开的血肉。当镇三江碑轰然坠入土坑时,他身上被岩魔贯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晨雾裹着碎玉寒气钻进衣领。陆澂麻木地举起酒葫芦,琥珀色酒液浇在镇三江碑上的刹那,碑文上的光芒与永恒之环启动时如出一辙。

碑顶最后一抔土掩住了樊瑞海告退的背影。他仓皇转身,衣摆扫过土堆,恍惚间竟像是程峙走来的身姿,幻觉与实感逐渐重叠。

陆澂猛地揪住程峙衣襟,酒气混着血腥喷在他颈侧:“方才我从霁阴殿看见慕先生带双剑时,剑鞘渗出共鸣残痕——衍合映碧同现,必是葬剑山庄大劫将至的征兆!”

程峙白发骤然扬起,指尖卦纹化作金链缠住陆澂手腕:“十六年前你躲在酒窖避祸时怎不见这般敏锐?倒不如继续装聋作哑,像看着季府焚毁时那般醉生梦死。”话音未落,折扇突然爆开北斗七星阵,七道寒光刺向陆澂眉心。

“醉卧郫山三十载,岂容尔等妄论天道!”陆澂袖中碎玉飞旋成盾,槐叶裹着酒液凝成青龙。两股气劲相撞时,镇三江碑突然嗡鸣。青龙在七星阵中炸成酒雾,陆澂踉跄撞在槐树上,枯枝间垂落的叶片割破他后颈。

程峙踏着悬空卦纹逼近,震碎三块青砖:“当年叶衔青藏在七香阁的《天袂手札》你我都看过!”他掌心浮现血色剑纹,“正因飞升之法需以万灵为祭,你我才会修炼千羽赦魂双剑网缚獍妖——”

“所以你就要效仿邪术?”陆澂甩出酒葫芦,琥珀琼浆在空中凝成符咒。程峙折扇劈开符阵时,酒液竟化作三千剑影,“江洺熠拿活人祭剑是疯,你夺妖魂修仙就不是魔?”

槐树根突然暴起,程峙的《阳绥真诀》在树皮烙出焦痕。他瞳孔骤缩,金色气劲在身后凝成三丈高的剑芒虚影:“当年《九剑名谱》残卷被夺时你在醉卧!季府焚毁时你在装死!现在倒要阻我?”

两股灵力对撞掀起飓风,纳凉居竹墙轰然倒塌。陆澂的灰袍被剑气割成碎布,露出胸口狰狞的獍妖爪痕:“非江家血脉强启永恒之环,当心重蹈叶衔青覆辙!”他双掌拍地,幻化出一道水龙扑向程峙。

“聒噪!”程峙眉心剑痕突然裂开,剑芒虚影贯穿水龙。血雨纷飞中,他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束缚咒,“乖乖看着江洺熠头颅落地吧!”

陆澂正要结印,束缚咒却彻底锁死他命门,程峙转身向练功房走去。

暮色忽暗,终夏峰岩壁簌簌震颤。陆澂被咒文压跪在地时,惊见槐叶悬停半空——山雀惊起却撞上无形气罩,夏蝉嘶鸣骤然转为凄厉颤音。地底传来闷响,仿佛巨兽翻身时鳞甲刮过岩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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