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思谷内，永恒之环崩裂的余波震得山岩簌簌滚落。
陆澂踏碎满地落梅，枯手绞着程峙残破衣襟在雪径拖出血痕。程峙白发散乱如衰草，皱纹沟壑间渗着黑血，返童之术反噬的剧痛令他喉间溢出嘶哑喘息：“放手……老夫经脉尽断……已无用了……”
“闭嘴！血海轮回里背得出你，黄泉路上照样拽得回！”陆澂一脚踹开纳凉居竹门，老槐树的阴影裹着酒气扑面而来。程峙瘫倒在棋盘旁，指尖抠入青砖缝隙，望着天穹黑云翻涌——咏春峰结界如琉璃寸裂，终夏峰暴雨裹着妖魂尖啸倾盆而下。
“录书桓！带人退守祖师祠堂——”何芊岚的厉喝划破长空。录籍阁方向剑光与黑雾激烈碰撞，白绾杰青衫一闪掠过怀凉殿檐角，祖师祠堂的香炉被飓风咒凌空卷起，堪堪截断獍妖触手的突袭。
程峙枯手如铁钳般扣住陆澂手腕，皮下血纹游走出诡异卦象：“七峡剑阵……当年镇七峡……”他呛出暗红血块，将残存灵力尽数逼向指尖。血珠在空中凝结成七柄剑影，烙入陆澂掌心，“去找归魂之森那帮小子……唯有众剑合鸣……才……”
陆澂斜摔在棋盘上，脊柱反弓如遭雷殛，颤声开口：“师兄，我……”
“滚！”程峙一掌将他推开，折扇北斗纹炸开最后一丝金光，“再优柔寡断……葬剑山庄……就真亡了！”
陆澂佝偻着抓起青铜酒壶，浑浊酒液混着额角热汗滚落，背后纳凉居竹墙轰然倒塌。妖火将老槐树炼成青紫火柱，映得他腰间空悬的铸剑绳结狂乱飞舞。
……
岳冰箐的鹅黄绸衫被冰霜浸透，剑锋刺穿一头魖妖咽喉的刹那，妖物竟扭曲成女弟子的模样：“师姐……救我！”寒冰剑气骤然凝滞，魖妖利爪趁机穿透她肩胛。
“冰箐，闭眼！”玉婉嵋的素红绸衫如血瀑掠至，剑锋挥出霜网，将妖魂冻成冰雕。她指尖捏碎冰棱，寒气化作三千冰箭，将围攻录籍阁的妖魂钉入岩壁——那些妖魂形如黑雾，头颅裂开三张獠牙巨口，黏液滴落处青石腐蚀成蜂窝。
岳冰箐咬牙拔出肩头妖牙，却见终夏峰弟子已成“止人”：他们的瞳孔凝固在惊恐的瞬间，剑刃悬停半空，连飞溅的血珠都静止如琥珀。
……
岑沁的绿衫在飓风中狂龙翻腾，剑引风咒，将一头獍妖的触手绞成肉泥。那妖物形似虎豹，脊背裂开十六条骨刺触手，末端生着吸盘状利齿。
“师父，西南角！”她嘶声高喊，宁岄的橙衫已凌空劈下，飓风剑气如青龙摆尾，撕碎扑向祖师祠堂的妖魂潮。
白绾杰的青衫染血，香炉被他以飓风咒托起，硬生生挡住獍妖触手的突袭。然而妖魂如黑潮涌来，他挥剑斩断三只，却被第四只咬住小腿——
“白师弟！”录书桓的玄铁重剑轰然砸地，剑气掀起十丈尘浪，将妖魂震成齑粉。
……
何芊岚的天青绸衫掠过怀凉殿檐角，毒火剑劈开赤蟒焰浪，焚尽三头獍妖。她旋身甩袖，火舌舔舐空中的魖妖群——那些高阶妖魂幻化成弟子模样，正捏着“江念苳”的嗓音狞笑：“首座大人，你女儿早被妖魂啃成白骨了！”
“雕虫小技！”何芊岚剑锋一转，毒火凝成朱雀虚影，将魖妖幻象烧成焦炭。她喘息着望向三峰：咏春峰桃花林已成火海，抱秋峰飓风与黑雾绞作混沌，终夏峰山崖上的“止人”如冰雕林立。
……
陆澂攥紧掌中灼烧的七峡剑阵谶文，化作离弦箭影撞开穗香居玄铁门。眼前景象令他窒息——
录书桓的玄铁重剑插在青砖上，剑柄仍萦绕未散的灵力残痕，而他已成「止人」：瞳孔涣散，指尖凝着未完成的剑诀。白绾杰的香炉摔碎在地，他单膝跪地，断臂悬停于空中，鲜血如琥珀般凝固在衣襟。
“书桓……绾杰……”陆澂枯手颤抖着抚过弟子冰冷的面颊。忽然看见自己当年模样——程峙断裂的指骨陷在他肩胛，身后岩璧上留有叶衔青叛逃的剑痕，靴底沾满了同门的鲜
血。酒葫芦从他掌心滑落，琥珀酒液混着泪水砸碎在「止人」血泊中。
“老夫欠你们的……这次连本带息还！”陆澂衣袍鼓动如燃烧的招魂幡，朝着归魂之森嘶吼冲去。
……
三峰结界残破如蛛网，何芊岚的天青绸衫浸透血污，毒火剑插入穗阳殿石阶，借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宁岄的橙衫被獍妖撕裂，飓风剑气在抱秋峰庭院卷起「止人」尸骸堆成的坟冢；玉婉嵋的素红绸衫凝满冰碴，终夏峰已成冰封地狱——寒冰结界崩裂处，弟子们的「止人」残躯嵌在冰柱中，瞳孔倒映着最后一刻的绝望。
“永恒之环已碎，上古禁咒撑不过三日。”何芊岚抹去唇角血迹，指尖在虚空勾画赤红符纹。
三峰首座分立天枢、天璇、天玑位，灵力交汇处，一道青铜色光幕勉强缝合结界裂口。光幕外，妖魂残影在黑雾中尖啸翻滚，似在酝酿更凶戾的攻势。
陆澂踏过染血的青石斗剑坪，摊开掌心露出灼热的烫金谶文冲到殿前：“程师兄临终前传下《七峡剑阵》口诀！他说唯有让归魂之森那帮小子修炼此阵，才有一线生机——”
“荒唐！”何芊岚剑锋骤然转向陆澂咽喉，“《七峡剑阵》是葬剑山庄镇派绝学，岂能传给外人？更何况那群杂碎连本门根基心法都不曾修习！”
玉婉嵋的冰棱悄无声息架开毒火剑：“何师姐，季府双姝当年潜入葬剑山庄，连《九剑名谱》都未能撬开半寸——倒是你夫君强修炼化剑灵邪术！本派绝学早已外流，如今死守陈规有何意义？
宁岄冷笑一声，飓风卷起「止人」残躯：“强练剑阵需以《阳绥真诀》筑基。江刃飞剑里混着江茗海的腥气，王昭林那厮的招式是周身流转七色咒印——让这些野路数执掌剑阵？只怕阵纹未成，先被她们烧穿灵脉！”
“那就用《九剑名谱》！”陆澂猛地举起酒葫芦，琥珀残液映出三张惊愕的脸，“当年江闵操纵永恒之环时，皆因七剑不全才让岩魔逃脱，如今九剑之主齐聚归魂之森——只要逼江洺熠开启剑匣……”
“够了！”宁岄指尖飓风突然转向劈开陆澂的酒葫芦，她喉结滚动着压制怒气，最终只朝着何芊岚的方向甩出一声冷笑，转身却将定风锥抵住陆澂咽喉：“你醉昏头了？找屠夫借刀的下场，就是刀锋先割断握刀人的喉咙！”
陆澂任由定风锥在颈间划出血线，沉声道：“那请三位算笔账——岩魔不过三日便要冲破封印，九剑之主未必能如今日这般在此重聚！”
他踏碎满地冰晶，借着酒气冲开宁岄的飓风：“这厮满身罪孽，就算净化了岩魔，也不配开启正义之门。”
玉婉嵋指间凝出三寸冰莲，寒玉髓顺着陆澂指尖游走的血色谶文溯流而上：“你早算准江洺熠必定堕入魔道？”
陆澂咳着血沫大笑：“要么赌一把，要么等死。”
沉默如重锤砸落。
何芊岚突然撕裂左袖，她指尖燃起毒火焚烧丈夫当年绣在袖中的并蒂莲，火焰里浮现永恒之环吞噬季府二百口「止人」的画面。
“若剑阵失控……”她将灰烬中飞出刻着三峰印记的符箓掷向陆澂，“以此为令，三峰首座将与葬剑山庄共存亡。”
……
归魂之森结界前，宁岄飓风撕开妖雾，玉婉嵋寒冰铺就通道，何芊岚毒火焚尽沿途魖妖。
“陆师叔，你只有六个时辰。”玉婉嵋的传音混着冰晶刺入耳膜。结界光幕在她身后明灭不定，黑雾中已现獍妖猩红的瞳孔。
陆澂灌了口酒，独臂挥剑劈开归魂之森入口的藤蔓，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
腐叶在靴底碎裂的黏腻声渐渐消失，沈芳璃的天璃杖照亮归终树洞深处。荧光菌丝爬满洞壁，随着众人脚步忽明忽暗，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慕云兮的衍合剑挑开垂落的藤蔓，剑锋割裂的瞬间，黏液如脓血般滴落，在青石上腐蚀出焦黑的孔洞。
裴邱和赵义与众人在树洞前汇合，眼神打了声招呼既紧随其后。
树洞尽头豁然开朗。
天袂神树的根系虬结如巨兽脊骨，水晶簇包裹的树干泛着青灰色幽光，藤蔓垂落的脉络中流淌着琥珀色汁液，散发出甜腻的腐香。树冠顶端，一朵赎魂兰在虚空中缓缓旋转，七片花瓣如冰晶雕琢，花蕊深处跃动着幽蓝光晕，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江刃飞的千羽剑穗突然狂颤。他踉跄跪倒在神树根部，指尖陷入潮湿的菌毯——水晶簇中沉睡的女子身着天青绸衫，袖口断裂处露出狰狞疤痕，紫玉香囊垂在腕间，与记忆中母亲被赦魂剑贯穿时的残片一模一样。
“娘……”他喉间挤出一声破碎的喘息。季婷的面容静谧如生，睫毛上凝着冰霜，仿佛只是坠入一场长梦。但她的胸膛没有起伏，腕脉处缠绕着神树根系，如同被献祭的茧蛹。
慕云兮的映碧剑悄然出鞘半寸。剑身映出沈芳璃苍白的脸——她的天梦石正在发烫，石内封印的黑气不受控地颤动。
江刃飞盯着树冠顶端的蓝色花瓣，手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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