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烟,七香阁的樱树在晚风中轻颤。暖雾自山谷升腾,融化了檐角最后一片残冰,青石板上的水痕映着初绽的樱花,像散落的胭脂。廊下风铃叮咚,混着远处瀑布的潺潺声,将春意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慕云兮倚在朱漆廊柱旁,剑身倒映出樱影婆娑,水痕倒映出十日前归魂之森的焦土——地脉坍缩的轰鸣犹在耳畔,菌毯裂缝中窜出的岩浆将铃兰花焚成灰烬。江念苳的蛇形剑挑开枯藤时,银发少女正蜷缩在焦黑菌核与新生铃兰的交界处,夜露浸透的绸衫紧贴脊背,天梦石在她心口泛着诡谲的七色光晕。
他记得自己凝望时,她的睫毛在晨雾中颤如蝶翼,脖颈光洁如初雪,唯有指尖沾着半片曼珠沙华的花瓣——那本该是邪神撕裂时空的烙印。
此刻,沈芳璃的掌心突然覆上他双眼。
“别动。”药草香混着铃兰气息漫过后颈,慕云兮的喉结擦过她指腹薄茧,岩魔之战的血雾与七香阁的春夜在黑暗中重叠。天梦石贴着他后腰发烫,石内流光如针尖游走,刺痛他记忆中那片焦土上零落的子弹空壳——当时他攥着空气,血珠渗入岩石裂缝。
“你要带我去见谁?”他哑声问,任由她拽着自己走向凉亭。
沈芳璃忽然蹲下身,指尖勾起慕云兮的裤管。他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廊柱:“沈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慕大人查案时不也摸过尸体的脚踝?”她挑眉扯住他衣摆,天梦石随着动作晃出一道弧光,“还是说……”银发扫过他膝头,“你怕痒?”
慕云兮耳尖泛红,一把拍开她的手:“胡闹!”
“行,您自己来。”她退后两步抱臂而立,下巴朝石凳一扬,“把右脚抬上去。”
慕云兮盯着凉亭里探头探脑的慕云春,终于悟出三分端倪。他咬牙抬脚踩上石凳,袍摆翻卷时带落几瓣樱花,布袜褪至脚跟,露出一道月牙形的浅白旧疤——正是幼时教沈芳璃钓鱼时,被脱钩的鱼钩划破的痕迹。
“位置对了,但形状不对……”慕云春攥着药瓶喃喃后退,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的鱼钩状胎记,“哥哥的伤疤在脚跟内侧,是整整齐齐的圆点,像被钩子扎透的……”
沈芳璃“啧”了一声凑近细看,发梢几乎扫过慕云兮小腿:“怪了,你们名字像得能串糖葫芦,伤疤怎么差十万八千里?”
慕云兮猛地缩回脚,剑穗银铃撞得叮当乱响:“你大费周章就为验伤?”他瞥见慕云春泪眼婆娑的模样,语气又软了三分,“你……为何不直说?”
“鉴罪官大人平日总端着铁面无私的架子,难得见您耳尖染霞——”沈芳璃指尖轻叩天梦石,流光在棱面间窜动,她眉梢微挑,“这可比您断案时的惊堂木响动,有趣多了。”
梅树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江念苳的剑鞘已敲在楚俞珩执松果的手腕:“大师兄你学学人家!多会逗姑娘!”
梅枝簌簌晃动,楚俞珩叼着草茎斜倚树干,指尖弹飞一枚松果击中江念苳的发簪:“急什么?好戏才开场。”
“你懂什么!”江念苳反手用剑鞘戳他腰眼,“当年你哄岳冰箐时,可比慕云兮还像块棺材板!”
楚俞珩嗤笑一声,草茎在齿间转了个圈:“不如赌一坛千鸠醉——这木头三句话内必把天聊死。”
恰逢慕云春攥着药瓶低头路过,楚俞珩忽然伸手拽住她袖角:“小春儿,去后厨给你家小姐抓把瓜子。”他屈指弹了弹江念苳的剑穗,“毕竟看戏嘛……总得配点零嘴。”
待慕云春小跑离开,凉亭内已风云骤变。
“明日卯时,我需回颙川交还映碧剑。”慕云兮摩挲剑鞘缺口,余光瞥见沈芳璃嘴角笑意倏然凝固。
她弯腰拾起石凳下的樱瓣,天梦石在胸前沁出凉意:“柳姑娘的剑自然要物归原主。”
“你可愿……”
“不愿。”她猛然起身打断,绸衫扫落满地残花,“麦康药铺新进的雪灵芝还没晒完,帕西街的街坊的畏寒症还没好——”
慕云兮指尖抚过映碧剑鞘上的缠枝纹,缓缓抬眸道:“麦叔前日来信,说颙川近日阴雨连绵,他的老寒腿又犯了。”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掠过沈芳璃微微颤动的银发,“药铺柜子最底层的骨康剂,还是按你十二岁那年的方子配的。”
“那老顽固活该疼着!”沈芳璃背身攥紧石桌上的樱瓣,汁液染得指节发红,“当年不过配错两钱血藤,他摔了药碾子骂我三天——如今麦康药铺的骨康剂,帕西街哪个猎户不夸见效快?”
“但你改良的方子……”慕云兮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浓烈药香混着艾草气息散开,“麦叔偷偷托我带来,说让你看看这血藤分量可对。”
沈芳璃猛地转身,银发扫落一瓣樱花:“慕大人何时成了那老头子的说客?”她劈手夺过油纸包,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时又触电般缩回,“回去告诉他,若再拿学徒时的方子试探我,我就把当年他私藏的《百草谬误集》抄满帕西街的告示板!”
梅树后传来楚俞珩的嗤笑:“听见没?这哪是师徒情深,分明是药王斗法!”
江念苳一脚踩在他靴面上,压着嗓子急道:“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快想个法子让那木头留人!”
楚俞珩叼着的草茎在齿间打了个转,眸光扫过凉亭内僵持的两人:“师妹何必强求?这丫头本就是我从尸堆里捡来的麻烦。”
江念苳的蛇形剑鞘“啪”地抽在他肩头:“当初不是你背着这‘麻烦’闯我闺房?说什么‘替你解闷’的鬼话!”她压低嗓音,指尖几乎戳进他胸膛,“现在倒装起圣人来了?”
“我背她回来,是为了研究她颈上挂的天梦石。”楚俞珩忽然敛了笑意,草茎“咔嚓”断成两截,“你猜师娘若知晓有人私藏古代遗物,会先剐了她,还是先废了你?”
江念苳一脚碾在他云纹靴上:“少唬人!快把铜铃震响!”
楚俞珩嗤笑一声,袖中石子破空而出。铜铃“叮”地炸开音浪,惊得慕云春抱着药篓踉跄奔来:“小姐!后厨煎药的百年陶罐被野猫撞碎啦!”
沈芳璃闻声霍然起身,药粉洒了满地:“我的紫苏叶!”她拎起裙摆冲向回廊,银发如流云掠过慕云兮僵在半空的手——那掌心还残留着油纸包的余温。
楚俞珩掸了掸衣摆沾的草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喃:“瞧见没?药罐一碎,跑得比躲天鲲教追兵还快。”他转身拍了拍江念苳肩头,“这种祸害,还是早点扔回帕西街为妙。”
……
帕森医院307病房弥漫着消毒水与煎药艾草的混合气息。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在赵义苍白的脸上,他正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形似岩魔爪印的霉斑发呆,忽听门外传来宋子熙的大嗓门:“正义使者!绯之月总部来收‘快递’啦!”
门被猛地推开,邵嫣的咒法典籍悬浮而入,书页自动翻到绘有七美德图腾的一页。
裴邱的袈裟扫过病床栏杆,天释剑穗的金铃轻响:“赵施主,伤口可还灼痛?”
“皮肉伤罢了。”赵义晃了晃缠满绷带的左臂,护士刚扎好的点滴针头随之轻颤,“倒是裴大师的‘释心诀’厉害,岩魔的煞气竟被净化得一干二净。”
宋子熙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咱们会长茉依说了,七美德之血关乎天下苍生——”他掏出绯之月公会的鎏金委托书抖了抖,“你这‘正义之血’可是关键拼图!”
赵义皱眉扯开衣领,露出胸膛上未愈的剑痕:“开什么玩笑?我这血要是能拯救苍生,廷刑府早该给我颁勋章了。”
裴邱的指尖凝出一道金芒,点在赵义心口:“天袂神树崩塌时,正义之门的裂隙因你而现。”金纹自天释剑穗蔓延至他瞳孔,映出岩魔元神崩碎的残影,“江洺熠血祭三千生灵强开永恒之环,却不知成神机缘早被他的贪念污染。”
赵义盯着病房窗帘上斑驳的光影,忽然嗤笑:“那疯子折腾半辈子搞血祭,最后能触到神界的……居然是我这种档案室跑腿的?”他摩挲着铳枪“噬罪”的符文,枪管还沾着岩魔的石化粉尘,“你们确定没找错人?”
“璨星神界认可的从不是力量强弱,你在岩魔爪下护住陆澂前辈时,正义之血便已觉醒。”裴邱掌中浮出青铜天鸷瓶,瓶身梵文如游蛇缠绕。
病房陷入沉寂,走廊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赵义忽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未愈的剑伤:“成神有什么好?不如留着这条命——”他屈指弹了弹天鸷瓶,瓶内传来空灵回响,“多逮几个罪孽深重的杂碎。”
裴邱合掌低诵咒文,金芒自瓶口涌出:“吾之言灵,唤为奔流,收尽天水,皆入吾瓶!”
三滴猩红血珠自赵义指尖浮起,没入瓶口的刹那,安瑞蒂踹门的巨响震得药液四溅。
“释僧改行当吸血鬼了?抽血这种活儿轮得到你?”她的高跟鞋碾碎满地晨光,黑丝长腿横挡在病床前,“赵义肋骨还没接好,你们就想榨干他?”
“头儿,这是正经委托……”赵义刚举起委托书,就被安瑞蒂塞进嘴里的苹果堵住话头。
“正经?”安瑞蒂冷笑一声,甩开墨镜,“绯之月公会的手伸得够长啊!要不要我把茉依请来喝杯茶?”
邵嫣淡定扶了扶眼镜,典籍中浮出岩魔之战的全息影像:“安刑长若不信,可以亲自验证正义之血的共鸣。”她指尖轻划,赵义胸口的金纹骤然亮如旭日。
安瑞蒂听后,立即揪住赵义耳朵:“逞英雄很过瘾是吧?下次再接这种玩命的单子,你就去档案室扫一辈子灰!”
“扫灰也比当‘正义使者’强。”赵义咧嘴一笑,趁机将咬了一半的苹果递给她,“头儿削的苹果比较甜。”
安瑞蒂翻了个白眼,抬手打了个响指。两名黑衣役卫应声而入,抬进两箱刻着绯之月徽记的铁盒。箱盖掀开的刹那,贝仑币的金光照亮整间病房——一箱码着整整齐齐的千元大钞,另一箱装满稀有的菱晶币。
“按合同结清尾款。”她一脚踹在宋子熙试图摸钱的手背上,“敢贪一枚铜板,我就把天堑号的燃料舱改成腌菜缸!”
宋子熙揉着手背哀嚎:“邵嫣你评评理——”话音未落,已被她拽出病房。
走廊拐角处,他晃着《银雾女神号游轮旅行手册》压低嗓音:“来自奥伦提亚风格的豪华套房!温泉赌场!这笔钱够我们所有人好好享乐一番。”
邵嫣一把抽走海报,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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