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苍瞳裂影

帕西街的晨光总裹着潮湿的苔藓气。麦康药铺的铜锁生了锈,沈芳璃指尖摩挲锁孔时,铁腥味渗入指甲缝,仿佛在嘲笑她荒废的三十七天。

她褪下葬剑山庄常穿的白色绸衫,换上一件靛青粗布围裙,袖口磨得发白,却掩不住胸前天梦石的幽光。门帘上层层叠叠的转让告示被撕得七零八落,残纸边缘蜷曲如枯蝶翅膀,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她将最后一张红纸揉成团,掌心沁出薄汗——房东昨夜的话仍在耳畔轰鸣:“三天,要么交钱,要么滚。”

“帕西街的高等住宅区全是维瑟拉家族的产业,你这种外乡人最好识相点。”房东叼着烟斗,灰白胡须随冷笑颤动,“奥伦提亚四大家族——维瑟拉、海歌、银骸、琉米尔,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他们的徽章长什么样。”

他指尖敲了敲地图上晨星海东岸的岛屿轮廓,“这儿是荧星赤道附近,和吉鲁尼共和国隔海相望,天蛮族的药方在这儿可不管用。”烟灰簌簌落在沈芳璃脚边,“三天后要是交不上租金,来收债的就不是我了——塞琳・弥娅・维小姐的‘雾影亲卫队’,可不会听你哭穷。”

柜台上积灰的戥秤旁摆着一枚子弹壳,暗金光泽刺得她瞳孔微缩。那是岩魔之战时慕云兮留下的,如今却成了药铺里唯一称得上“干净”的物件。她拎起抹布,水珠砸在木纹裂痕间,晕开一片浑浊的阴影。水桶里倒映的银发忽而泛起墨色,像极依娜黑袍翻涌的残影。她猛一甩头,发梢扫落窗棂蛛网,尘埃在光束中狂舞,似无数双窥视的眼。

第一位病人踏入时,晨雾正漫过门槛。坐月子的年轻女人裹着腥甜的奶香,抱怨涨奶的疼痛像“胸口塞了烧红的秤砣”。沈芳璃抓药的手顿了顿——血藤缺货,只得用茜草根替代。药碾滚动的咔嗒声里,女人喋喋不休的嗓音与记忆重叠:“天蛮族的药真能信?”

十八年前黑斑病肆虐时,母亲蜷缩在柴房内的身影与药柜阴影重叠。沈芳璃递出药包时指尖发颤,女人狐疑的眼神烙在脊梁上,比柴房外村民窥视的目光更灼人——母亲独自在黑暗中咽下最后一声咳嗽,门缝渗出的血沫在青石板上凝成黑斑,而六岁的她只能徒劳拍打门板,直到掌心淤青与母亲尸斑同色。

染风寒的老头是午后来的,咳嗽声震得药柜玻璃嗡嗡作响。沈芳璃盯着他微微颤抖的手,直到老人打喷嚏的动静惊散她的出神。

枇杷叶库存见底,她不得不爬上梯子翻找陈年川贝,蛛网黏在睫毛上,恍惚间又见葬剑山庄地脉崩塌时生灵涂炭的惨状。

猎户踹门而入时暮色已至,右臂伤口溃烂流脓,血腥气混着腐肉味冲得人作呕。

沈芳璃剪开绷带的手稳如执铳,脓血却让她想起王昭林肩上被妖魂侵蚀的裂痕。天笠铳的净化咒文在脑中盘旋,最终化作一剂苦涩的龙胆草膏。

猎户骂咧咧甩下一枚沾血的铜币,她盯着柜台上那点猩红,忽然觉得药铺像口棺材——装着活人,也埋着死去的魂。

打烊后的药铺浸在墨色里,沈芳璃蜷在藤椅中数钱,铜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十一尊石像褪色前的瞳孔。

窗缝漏进的风掀起账本,空白页上歪斜着尹彦的笔迹:“帮我照顾好女儿。”她攥紧天梦石,七彩光晕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自己的影子在夜光下分裂成两重:一重银发染墨,指尖缠绕着《殒心诀》的黑雾;另一重黑袍翻涌,将哭喊的尹芙苓推向天鲲教徒的马车。

梦境中尹彦的嘶吼穿透时空裂隙:“璃姑娘!你答应过护她周全!”

她拉开暗柜,青瓷瓶内浮着几滴赤鹮冠羽的毒浆。这是那天在咏春峰后山,她趁江念苳猎杀赤鹮时偷偷采集的。天蛮族自古以赤鹮冠羽制毒,可溶于酒水杀人于无形,无人知晓解毒之法。

夜风掀起药碾中的残渣,她将毒浆滴入陶钵,指尖凝出天璃杖的净化咒文。幽蓝光晕中,伝延舫的幻影倚在柜台边轻笑:“璃儿,你长大了。”

她猛然缩手,毒液溅湿袖口,布料瞬间腐蚀出焦痕。这是第一千二百三十七次失败——与幼时伝延舫咳出的黑血次数相同。

窗棂外野猫厮打的尖啸惊醒幻觉,她攥紧天璃杖,杖尖幽蓝咒文照亮账本上歪斜的“尹芙苓”三字。若连徒弟都护不住,至少要让红鄂毒不再吞噬下一个“伝大哥”。

“还剩两天。”她对着空药柜喃喃,仿佛在说服另一个自己。

……

第三日黄昏,帕西街的残霞被橘色双马尾劈成两半。黑蕾丝裙摆扫过门槛时,两只镀金怀表叮当坠下,刻着蛇缠玫瑰的族徽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少女扬起下巴,眼罩碎钻折射的冷光直刺沈芳璃瞳孔:“吾乃塞琳・弥娅・维,维瑟尔家族第七顺位继承人,虚空之眼的契约者!凡人,你正在凝视不该知晓的维度——”

“简称塞琳。”胖子打手嚼着槟榔补充。

沈芳璃倚着柜台,指尖摩挲导灵铳:“维瑟尔人都是火烈鸟成精?”

“放肆!”塞琳一掌拍碎晒干的雪灵芝,“你这银毛雪怪才该解释!沃肯公国不是盛产金发碧眼吗?怎么混进个白化病患者?”

“彼此彼此。”沈芳璃弹了弹围裙上的药渣,“橘毛鹦鹉戴个海盗眼罩就装深渊使者?”

塞琳气得双马尾乱颤,甩出一叠账单:“三十天租金加滞纳金,总计一千贝仑!还不起就两个选择——”她竖起两根手指,“一、店铺归维瑟尔家族,你滚蛋;二、卖器官!”她从蕾丝裙兜掏出一张价目表:“心肝脾肺肾,明码标价!”

“还有第四种。”沈芳璃指尖燃起雷咒,“打一架,输的滚。”

塞琳掩嘴狂笑,袖中甩出三枚***:“猜猜你昨晚喝的茶里有什么?”

紫雾弥漫间,沈芳璃慢悠悠掏出手帕捂鼻:“曼陀罗花粉混蟾酥,苦杏仁味冲得熏眼睛——下次记得用五十年陈酿的鹤顶红。”

“不可能!”塞琳扒着柜台尖叫,“我的配方完美无缺!”

“你熬药时火候大了三成,苦杏仁都炒糊了。”沈芳璃打了个响指,火咒席卷药柜上方的蛛网,“顺带帮你消个毒。”

塞琳气得跺脚:“亲卫队!给我砸!”

胖子抡起药碾砸向医疗器械展架,却在半空被藤蔓缠成粽子。瘦子刚摸到账本,就被沈芳璃一杖挑飞,挂上房梁风铃当啷作响。塞琳抄起铁棘鞭偷袭,结果鞭梢缠住自己脚踝,“扑通”摔进晒药笸箩,呛了满嘴陈皮。

“大小姐不会咒法?”沈芳璃用杖尖挑起塞琳的下巴,“维瑟尔家族继承人就这水平?”

“吾……吾之力量岂是凡夫能窥!”塞琳抹了把脸上的药渣,“今日暂且休战!”

此后七日,帕西街鸡飞狗跳——晾晒的当归掺了痒痒粉,却被沈芳璃转手塞进塞琳的下午茶;井水倒入蟾蜍卵,反被沈芳璃制成“美容圣品”糊了塞琳一脸;最绝的是伪装成铜钱的爆炸符,全被沈芳璃串成风铃挂在窗口,半夜炸得她顶着鸡窝头落荒而逃。

第九日深夜,沈芳璃拎着扫把蹲在屋顶。当塞琳鬼鬼祟祟摸向药铺后门时,一桶冰水从天而降。

“玩够了吗?”沈芳璃拽着湿漉漉的橘毛团子扔进地窖,“中二病也得有个限度。”

塞琳瘫在药草堆上,眼罩歪斜:“哼,若非吾之『苍之眼』被封印……”

沈芳璃一把扯下眼罩:“虹膜异色症而已,装什么虚空使者?”

琥珀色左瞳在烛火中流转诡光,塞琳突然捂住胸口:“其实……吾父母被困在深海禁域,急需神医!”她掏出一袋金币砸在药碾上,“只要你当维瑟尔家族医师,恩怨一笔勾销!

沈芳璃从账本夹层中抽出一卷羊皮族谱,指尖点着泛黄字迹:“维瑟尔家族第七……父母十年前死于晨星海难——需要我帮你捞珊瑚当药引?”

“愚……愚昧!”塞琳跳脚,“他们被上古诅咒困在时空夹缝,唯有『苍之眼』能洞悉病因!”她捧住沈芳璃的手,“而你能嗅到疾病的味道——完美搭档!”

“我对中二病没兴趣。”

“谁要学医!”塞琳振臂高呼,“我们要拯救被神罚诅咒的子民,推翻四大贵族的暴政!用天蛮秘术和维瑟尔财阀——”

“说人话。”

“帮……帮我治近视。”塞琳摸出一副镶金边眼镜,“『苍之眼』最近看咒文模糊。”

沈芳璃把眼罩拍回她脸上:“滚。”

“你会来找我的!”塞琳蹦出地窖前甩下一枚蛇缠玫瑰金币,“毕竟天蛮族的秘密——”

“比奥伦提亚的物价更离谱?”沈芳璃弹飞金币,精准砸中塞琳脑门,“明天开始,整蛊一次收费五十贝仑。”

橘色双马尾消失在夜色中,药铺屋檐下,沈芳璃正欲关窗,忽见街角广告小哥将《银雾女神号游轮旅行手册》贴满告示板,深蓝船体烫金镶边,桅杆上赫然是奥伦提亚国旗——银色双环纹环绕七芒星,底部波浪纹间浮现水晶三叉戟。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