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荆焰噬墨痕

曜日之光散落在青石板上,早市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沈芳璃将晒干的龙胆草铺在竹匾上,靛青围裙沾着几点未洗净的茜草汁。药柜玻璃映出她银发间跃动的碎光,像一串坠入凡尘的星子。

街角的《晨星日报·帕尔兰》被风掀起一角,头条赫然是黑斑病蔓延的报道。两位挎着菜篮的妇人驻足在告示板前,对着《银雾女神号游轮》的广告指指点点。

“一张船票抵得上我家半年的房租!”穿灰布裙的妇人咂舌,“听说游轮上连马桶都是镀金的?”

戴老花镜的妇人擦了擦镜片:“去年我带小女儿去千螺回音谷,坐的空港飞艇才花两百贝仑。”她指向广告上螺旋状的海蚀峡谷插图,“涨潮时百万海螺齐鸣,那声音啊——像天神在海底弹管风琴。”

沈芳璃拎着扫帚倚在门边,衣襟里滑出一枚铜制口琴:“论奏乐,百万螺壳也比不过活人。”她将琴身抵在唇边,清冽的音乐如涌泉倾泻。音符掠过街边晾晒的当归与紫苏,惊起几只白腹山雀。

“姑娘竟会《星之祈祷》!”戴老花镜的妇人惊呼,“维瑟尔人最崇拜音乐之神卡缪,你这本事够去他们神殿当祭司了!”

“祭司?”沈芳璃收起口琴冷笑,“我认识的维瑟尔人只会往陈皮里掺痒痒粉。”

穿灰布裙的妇人摇了摇头:“塞琳小姐资助了贫民窟的孤儿院,东街的流浪汉都在她开的肥皂厂做工。”她压低声音,“上个月码头暴动,是她派人送药治好了伤者的溃疮……”

议论声被马蹄踏碎。一辆镶着蛇缠玫瑰徽记的马车疾驰而过,车帘掀起时,橘色双马尾如火焰掠过沈芳璃的视线。

药柜阴影随着日头西斜渐渐拉长。沈芳璃蜷在藤椅上翻报纸,尧晟总政官召开抗疫研讨会的新闻旁,印着患者手臂布满黑斑的插图。

那些溃烂的纹路与记忆中母亲尸斑重叠,让她指尖无意识摩挲天梦石——七彩光晕中浮现的却是尹芙苓被天鲲教徒拖上马车的画面。

黑斑病的特征如刻入骨髓:在五到十日潜伏期内患者毫无症状,仿佛死神悄然织就的蛛网。直到第十日破晓时分,才会咳出带血丝的痰块,咽喉肿胀如塞石砾。胸腔逐渐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三日后皮肤下绽开蛛网状的黑斑,如同被诅咒的墨汁浸透肌理。

十八年前釉岛的惨状历历在目——母亲在第十日清晨猛烈咳血,三日后黑斑才从指尖浮现,待尸体被发现时,那些蛛网般的纹路已蔓延至脖颈,像被诅咒的藤蔓蚕食生命。

门铃叮当骤响。

“凡人!准备好迎接苍之眼的试炼了吗?”塞琳甩开黑蕾丝斗篷,眼罩碎钻在暮色中划出冷冽弧线。两名打手从马车搬下三只盖黑布的箩筐,腐腥味混着奇异甜香钻入鼻腔。

沈芳璃抄起导灵铳对准箩筐:“这次是毒箭蛙还是食人花?”

“放肆!”塞琳跺脚,“这是圣域三神花!”她掏出一条丝绸蒙住沈芳璃双眼,“若你能凭气味辨出种类,本小姐就告诉你黑斑病的秘密!”

沈芳璃的冷笑凝在嘴角。当第一缕腥甜钻入鼻腔时,她仿佛回到颙川城潮湿的夏夜——十二岁的自己踮脚站在玖济医院的药柜前,养父麦襄将泣血鸢尾的根茎碾碎在她掌心。“记住,铁锈味是硫化物残留。”

男人疲惫的镜片后透出严厉:“火山口附近的温泉区,根茎会吸收地热毒素。”他总在下班后教她嗅诊,消毒水与草药的混杂气息中,少女的指尖抚过千百种药材皱褶。彼时伝延舫已失踪六年,母亲病榻上的黑斑在她梦中疯长。

“左起第一筐,泣血鸢尾。”她扯下蒙眼布,“汁液带铁锈味,根茎被硫磺熏过——你们挖它时炸了火山口的温泉?”

塞琳的耳尖泛起绯红:“第……第二筐呢?”

沈芳璃指尖掠过第二只箩筐,黑布下渗出冰晶般的寒气。十三岁那年的暴雨夜,麦襄将霜纹鬼兰的残瓣泡入烈酒。

“主根断裂会释放冰晶毒素。”男人蘸着药酒在她手背写下诊断要点,“记住,寒气中混着雪松树脂味,才是未被污染的野生种。”

窗外雷光劈开颙川城的贫民窟,她想起秞岛被黑斑病吞噬的乡亲——那些肿胀的喉咙再发不出呼救声,而伝延舫始终杳无音讯。

“霜纹鬼兰。”她掀开黑布,花瓣上冰纹如泪痕蜿蜒,“采摘时伤了主根,活不过三天。”

塞琳猛地拽住她手腕:“那第三筐——”

腐臭味扑面而来。沈芳璃瞳孔骤缩,这气息与十八年前席卷村庄的黑斑病如出一辙!夜光曼陀罗在黑暗中荧荧发亮,花蕊间黏着沥青状黏液。她终于明白塞琳的意图:“你们在培育病株?”

“错!我需要这些药材破解病毒密码!”塞琳挥退手下,眼罩因激动滑落半寸,异色瞳在暮色中灼灼生辉。

“三大贵族的医疗机构早把黑斑病当作摇钱树——琉米尔的永寂诊舱在患者血管里灌发光海葵毒素,美其名曰「银鳞透析」,实则用次声波洗脑签高利贷;海歌的辉光织命院更恶心,直接在DNA里刻服从性基因,让人自认有罪;银骸的熔火疗庭最下作——”

她甩出铁棘鞭抽裂柜台一角,“把黑曜石碎片扎进脊椎消除痛觉神经,美其名曰「熵裂穿刺」!”

沈芳璃的天璃杖骤然横在塞琳喉间:“唯独你们维瑟拉干净?”

“问得好!”塞琳张开双臂,黑蕾丝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三年前本小姐发动「苍瞳革命」,以苍之眼的名义肃清雾影回廊!如今的维瑟拉——”

她指尖在空中勾勒出蛇缠玫瑰的轮廓:“早已废除罗盘矫正术!那些磁针孔洞?”她撩起袖口,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是净化旧日罪孽的「圣痕」!”

胖子打手急忙插嘴:“大小姐把回廊西翼改造成孤儿药房,还偷家族金库买……”

“住口!这是战略机密!”塞琳一脚踹飞胖子,转身时橘色双马尾险些扫翻晒药架,“听着!本小姐的雾影回廊现在只做三件事——”她竖起三根手指,每说一句便逼近沈芳璃一步。

“第一,在永寂诊舱那群章鱼脑袋前研发出黑斑病毒特效药!”她从蕾丝裙底抽出一支冰蓝色药瓶,瓶中悬浮着夜光曼陀罗提取物。

“第二——”第二根手指戳向《晨星日报》头条,“用苍之眼揭穿三大贵族的伪善面具!”报纸上赫然显示着琉米尔家族首领慰问病患的照片。

“至于第三件……”她猛然张开双臂,黑蕾丝斗篷在药剂蒸汽中翻涌如蝠翼,“本小姐要发动医疗圣战!让奥伦提亚所有穷人的病历本都印上这个——”她甩出一枚刻着断裂锁链的铜币,“免费诊疗徽记!”

沈芳璃用袖口假意拭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要当救世主?你卧室衣柜里还藏着镶钻的注射器吧?”

“愚蠢!”塞琳凑近沈芳璃时,右瞳泛起诡光,“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她从腰间口袋中掏出一张船票,烫金的阿让特拉港地图光芒四射:“利亚大陆最好的医师都闻不出黑斑病毒里掺的阴谋……”船票背面忽然浮现荧光纹路,竟是尧晟总政官签署的密令,”而你的嗅诊术——”

塞琳将船票拍在沈芳璃掌心:“能隔着吉鲁尼共和国的海风,闻出这场瘟疫里最肮脏的铜臭味!”

沈芳璃将船票甩回柜台:“我要守着药铺,没空陪大小姐玩救世主游戏。”

“药铺?”塞琳从胸针里抽出一卷羊皮纸抖开,密密麻麻的记录全是麦康药铺的进货清单,“十五天前,吉鲁尼水利总工程师尹彦向银骸家族的阿尔贝特·冯·银骸采购火山灰混凝土时——”她将羊皮纸揉成一团,“本小姐就坐在谈判席末位!尹彦说他最得意的投资,是资助某个从釉岛逃出来的银发药师……”

她掀开地砖,露出埋藏其下的天笠铳零件:“至于葬剑山庄战役?你以为是谁在岩魔缔磊苏醒前,往澈神庙隧道灌了三十吨冰咒符水?”

沈芳璃眼神骤然暗淡:“你监视我?”

胖子打手举起留影水晶,投射出沈芳璃在帕西街施咒治病的影像:“大小姐连你每天几点晒药材都做成了观测报告!”

“闭嘴!这叫战略级数据采集!”塞琳翻身落地,掩嘴笑道,“我早知道你会用这种借口推脱!但本小姐的苍之眼早已预判——”她猛然击掌三下,马车帘幕应声掀起。

一名橘发微卷的男子踏着晨光走来,月白长衫上的银丝暗纹随步伐流转,仿佛松针积雪簌簌而落。他腰间药囊的蛇缠玫瑰族徽泛着冷光,俯身行三潮礼时,袖口滑出一串冰晶铃铛。

“埃里希·冯·海因茨,雾影回廊病毒学首席。”他指尖捻起一片枯萎的花瓣,“专攻古典草药学与病毒溯源,过去三年解剖过三十六具黑斑病尸体——当然,是在银骸家族抢走样本之前。”

沈芳璃冷笑:“维瑟尔人懂天蛮族的药柜规制?”

“东侧第三格红陶罐需用银丝手套取放,因赤鹮毒浆遇汗即挥发。”埃里希径直走向药柜,指尖划过青瓷瓶上的裂痕,“血藤需申时文火慢煎,水沸后加三滴晨露中和毒性。”

沈芳璃瞳孔微缩:“枇杷叶与川贝的存放间距?”

“七寸。”埃里希从袖中甩出一卷皮尺,“枇杷叶霉变会释放****,需与川贝隔七寸以上通风区。”

塞琳甩出船票狂笑:“苍之眼选中的扈从,岂会被区区药柜难倒?”

沈芳璃攥紧船票沉默半晌,终是将其塞入围裙暗袋。

塞琳见状,从衣兜中拿出一张支票:“埃里希!替本小姐看好这破药铺!少一片当归就烧了你的学位证书!”她拽过沈芳璃的手腕,双马尾扫过柜台上的戥秤,“至于你——跟本小姐上车!”

“去哪儿?”沈芳璃皱眉甩开她的手。

塞琳一脚踹开车门,镶钻高跟鞋踏碎门槛青苔:“帕东街月影织锦阁!你这条洗褪色的粗布裙——”

她猛地收回脚,用力一跺,高跟鞋的尖端在青苔上碾过,仿佛要将满心的不屑一同碾碎,“连侍应生擦鞋的绒布都比它金贵!”

埃里希默然颔首,倚在门框边,目视药柜玻璃映出远去的车影——黑底金纹的车厢如同被烈火点燃的棺椁,消失在街角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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