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浮笼二十日

暴雨裹挟着硫磺的腥气砸向甲板,隔离第十日的银雾女神号如同一座浮动的牢笼。

元素盛宴厅的鎏金拱门下,铁架床的青铜铭牌在消毒棱镜的冷光中泛着幽蓝。王昭林蜷缩在床角,口罩被咳出的血沫染成暗红,黑斑如藤蔓般爬上他的脖颈。

维克多的机械义眼在昏暗舱室内亮起猩红,他甩出一张泛黄信纸,纸角残留的硫磺晶渣在雨中嘶鸣:“海歌家族的谢礼,写在你床缝里。”

浪天冒险团众人围拢过来,宋子熙的鎏金翎羽头冠几乎戳到信纸——伊莱亚斯·瑟拉斐姆·海歌的签名潦草如乱麻,字迹间渗出黑斑病毒的荧蓝纹路。

“八天前,你吹骨哨召偃甲乌鸦时——”江刃飞抱臂倚在舱门,“确认我是否睡着?可惜装睡是我的专长。”他的冷笑比暴雨更冷,“海歌家族用你的噬魂晶涎炼病毒,再让乌鸦把病原体洒进通风口。”

王昭林的手指抠进床板裂缝,往日嚣张气焰碎成齑粉:“本少……当时没想那么多,不识人心险恶!”

裴邱的佛珠骤然绷紧,檀香混着血腥气在舱内弥漫:“施主贪念蒙心,却不知海歌家族连乌鸦羽毛都淬了毒。”他指尖轻点信纸,一缕黑雾从“感谢”二字中蒸腾,被噬疫符文灼成灰烬。

“下次别拿赌债当借口,凡是先找我们商量!”宋子熙一拳砸向铁架床,贝仑铜币从指缝迸落。

“王昭林,你入团也有一段时日了,忘了团规里隐瞒同伴需要承担的罪责吗?”邵嫣的炼金手套及时拽住宋子熙后领,腰间水晶球饰品的星轨映出她颤抖的瞳孔。

薛少陵缩在角落,铁锅盔甲“哐当”落地:“所以王兄咳嗽不是因为偷喝我的止咳剂?”

林瑶昔揪住他耳朵:“闭嘴!现在全船都知道咱们团出了个病原体散播器!”

沈芳璃的银发掠过消毒棱镜,袖中永生苔藓泛起警戒的荧绿:“多亏他,塞琳的「苍之眼」证实了无症状检测法。”她将硫磺样本推向维克多,“潜伏期已经缩短至五天,我们没时间内讧。”

塞琳的琥珀左眼掠过王昭林后颈的黑斑,星芒刻度裂成蛛网:“雾影回廊会给你最好的治疗——前提是你能活到靠岸。”她指尖弹出一枚冰晶符文,封住他咳血的喉咙。

……

医疗船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浪天冒险团众人的身影在警戒线外摇晃。王昭林被铁链禁锢在担架上,乌鸦徽章早被维克多扯下,扔进焚疫火符化作青烟。

“给老子撑住了!”宋子熙将贝仑铜币塞进他掌心,“赌场赢回的本金分你三成……不,五成!”他的嗓音被雨滴砸得支离破碎。邵嫣的银丝眼镜蒙着水雾,炼金手套轻轻覆上王昭林的手背:“蠢事做一次就够了,团长我会看着。”

医用担架碾过积水时,王昭林突然挣开防护罩。他颈后溃烂的黑斑在探照灯下泛着油光,每说半句就要抵着蛛丝口罩喘息:“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咳……还给人送……”染血的绷带随笑声震颤,直指雨幕中沉默的身影。

江刃飞抱手臂立于雨中,黑袍与夜色融为一体,一枚锈迹斑斑的指南针藏于袖口;裴邱默念《释迦消灾咒》随海浪声飘荡;林瑶昔将铁锅扣在薛少陵头上,自己却哭得最凶。

“海歌家族在毒株里添加了硫磺粉,催化了变异。”塞琳的声音从沈芳璃身后传来,琥珀左眼中的星芒如碎裂的冰棱,“以至于他体内病毒浓度比普通患者高七倍,那帮人摆明了想要杀人灭口。”

“还有十天,足以让贪婪显形。”

沈芳璃沉默半晌后开口,她转身走向三等舱的阴影。银发隔开雨帘,划出一道冰蓝轨迹——那是天蛮族巫医燃烧生命力的征兆,也是她向黑斑病宣战的旌旗。

甲板上的送别尚未结束,医疗船的汽笛已被暴雨淹没。而在无人注意的底舱通风口,一只偃甲乌鸦正抖落翅膀上的硫磺晶渣,猩红眼珠倒映着沈芳璃决绝的背影。

……

第十一至第十四日

消毒棱镜的嗡鸣渗入骨髓,像千万只蜂鸟用金属喙啄食着双眸。

沈芳璃的指尖划过三等舱门板的霉斑,点燃了一枚噬疫符文——荧绿光芒中浮动着第十八名无症状感染者的轮廓。那人蜷缩在衣柜深处,腐烂的木屑味混着他颈后黑斑的腥气,在她鼻腔里凝成一根冰锥。

塞琳的脚步声在身后虚浮如雾。沈芳璃不用回头就知道,那双琥珀左眼的星芒刻度正裂成蛛网——少女已经四十八小时未合眼,眼睑下的淤青比黑斑病的毒纹更深。

昨夜在轮机舱检测时,塞琳的靴跟卡进甲板裂缝,她竟用匕首直接削断鞋跟,坏掉的靴子此刻仍躺在沈芳璃的医疗箱里,皮革断面渗出干涸的血渍,混着海盐的咸苦。

鎏金地毯的纹路开始吃人。

二等舱走廊的鎏金藤蔓在过度疲劳的视野里扭曲成蛇,某位贵妇的珍珠粉从门缝飘出,粘在沈芳璃的防菌斗篷上,像一片溃烂的皮肤。

护工们的「净蚀法杖」越来越钝。一名新来的医护将消毒凝胶打翻在沈芳璃袖口,刺鼻的化学药剂让人险些晕厥。

她想起登船时塞琳的低语:“雾影回廊刚经历大清洗……现在这些孩子三个月前还在面包房揉面团。”

年轻护工颤抖的睫毛上沾着晶状体碎屑——那是他今早搬运黑斑病患者时,被挣扎者撞碎的防护目镜残片。

乘客的敌意从未有过丝毫改变。头等舱的老伯爵用镀金手杖戳向沈芳璃胸口,杖头镶嵌的红宝石倒映着她疲惫的瞳孔。她沉默着将检测结果刻入水晶板,那些质疑的咆哮最终化成沙盘上猩红的感染轨迹。

最深的疲惫从味觉开始腐烂。第四日傍晚,沈芳璃咬开压缩营养剂的瞬间,铁锈味从舌尖炸开——她的牙龈因过抗生素而渗血。

塞琳靠在配电箱旁小憩,匕首上削到一半的苹果早已氧化成褐色。少女的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断,唯有左眼的星芒仍在机械转动,像一台濒临散架的古老钟表。

当第十七间底舱的蚀刻符文亮起时,沈芳璃的靴底传来粘腻声,她低头看见一滩暗红液体——不是血,而是某位乘客砸碎的红酒瓶。玻璃渣中混着咳血的手帕,黑斑病毒正在丝绸纤维里绽放成蓝玫瑰。

……

第十五日

四百张铁架床在元素盛宴厅里繁殖。

鎏金浮雕的葡萄藤绞住患者的哀嚎声,咒言提灯的银雾被黑斑病毒啃噬成絮状残渣。

沈芳璃的脸部烫得发紫——每寸空气都挤满溃烂的呼吸,护工们挥舞的「净蚀法杖」像溺水者的手臂。

一名医护栽倒在香槟塔废墟上,月长石碎屑嵌进他后颈的黑斑,炸开的荧光如同鬼火。

沈芳璃踩过满地失效的禁行咒铭牌,鞋底粘着干涸的呕吐物与融化的鎏金漆,咒言提灯在掌心爆裂,哑火的言灵化作灰烬钻进指甲缝——无数次警告终究是卡在喉间。

……

第十六日

依恩・艾薇拉的胸牌嵌在呕吐物里。

沈芳璃蹲下身时,金属铭牌——乘务长三个字蜷曲如枯萎的花瓣。

四小时前的记忆碎片扎进瞳孔:艾薇拉抱着乘务日志蜷缩在配电室角落,防护服袖口裂开蛛网般的破口,她的橘发散乱如麻,喉咙止不住咳嗽。护工拽她起身时,那本写满乘客需求的日志从怀里滑落,纸页被消毒凝胶浸透,字迹晕染成哭泣的墨鬼。

“终于……可以休息了。”

……

第十七日

埃特嘉的传音贝壳在会议厅炸裂,吉鲁尼共和国的拒收通告随海妖尖啸回荡。

洛伦的星轨罗盘扎进沙盘,阿让特拉港的投影在他瞳孔碎裂:“他们抛弃了子民……”

沈芳璃的视网膜残留着埃特嘉最后的唇形——那是句未能说出口的“抱歉”。

……

第十八日

塞西莉亚的金丝眼镜碎在焚疫火符边缘,镜片裂纹中渗出黑斑病毒的荧蓝黏液。

沈芳璃的靴跟碾过镜框时,鎏金雕花钩住她的防护服纤维——这个女人曾经用镜面赌场的筹码缠住每个贪婪宾客的咽喉。

记忆残片从镜片裂痕里爬出来:两周前的香槟喷泉晚宴,塞西莉亚的珍珠耳坠在舞池吊灯下晃成毒蛛,她举着镀金话筒宣布派对开始。此刻她的真丝手套正被护工用钢叉挑进隔离袋,曾经喷洒玫瑰香水的脖颈爬满黑斑。

……

第十九日

维克多的机械义眼躺在遗书旁,齿轮被硫磺晶渣卡死。沈芳璃展开信纸,真理之瞳的烙印灼痛指尖:

致后来者:

当这封信重见天日时,我已成为海洋怨灵的一部分。

我毕生信奉“没有秘密能逃过真理”,却漏看了自己的绝望。

黑棘家族训诫:安全官当如锁链,宁碎不断。可我锁不住病毒,更锁不住人心贪婪。

请告诉洛伦,他妹妹的医疗费在底舱第三排水密柜。

至于我——宁愿葬身鱼腹,也不愿看见三千万人因我的失职化作枯骨。

维克多·黑棘绝笔

消毒棱镜在子夜熄灭,沈芳璃听见重物坠海的闷响。

……

第二十日

瓦伦港的晨雾吞没了检疫旗。

头等舱贵妇将珍珠粉抹进女儿发间,黑斑在粉粒缝隙里闪烁如星屑;水手把咳血的手帕塞进空酒瓶,瓶口系着给幼子的贝壳项链。检疫旗降下的瞬间,两千多间未检舱室的铜门同时弹开,欢呼声撞碎消毒棱镜的残骸。

塞琳的「苍之眼」蒙着血丝,琥珀瞳孔映出港口狂欢的人群——那里至少有二百道疾病颜色,正随人潮涌向首都圈。

“我们赢了五天。”沈芳璃轻触云雀徽章,感到心绪不宁。

塞琳咬了一口苹果:“不,是病毒赢了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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