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铁皮窗漏进几缕正午的烈日,娜塔莉将最后一件丝绸衬裙塞进皮质背包。
通铺间残留着狂欢后的浊气,床底滚落几枚沾着口红印的贝仑,墙角堆着空酒瓶,碎玻璃渣间还卡着半截金线乞丐袍的布料。她踩过地板上干涸的葡萄酒渍,腐鱼汤的腥臭混着隔夜呕吐物的酸味直冲鼻腔。
推开餐厅铁门,残羹剩菜的气味扑面而来。
长桌歪斜如搁浅的破船,金币与鳕鱼骨洒了满地,某只高跟鞋插在奶油浓汤盆里,椅背上搭着破损的丝绸衫,领口胭脂印已凝成暗褐色。
两名杂役正用铁锹铲走醉倒的“工蜂螺”,那人怀里还死死搂着金币袋,涎水浸湿了胸前衣襟,娜塔莉脚底碾过一枚贝仑,金属刮擦声让她想起昨夜宋子熙弹飞钱币时的冷笑。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金属栅栏的阴影如牢笼的倒影掠过她的脸颊。
她盯着楼层按钮上跳动的数字,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背包的皮质肩带。
四楼赌厅那枚藏在翡翠案台下的窃听器,是通向自由的船票。
等雾影卫队端掉这座魔窟,她就能带着积蓄去玛瑞斯盖特买座临海剧院,到时玫瑰花瓣要铺满红毯,谢幕时收的不再是赌棍沾血的贝仑,而是真正的、带着露水的鲜花。
电梯“叮”的一声停稳,她深吸一口气,走进空无一人的赌厅。
娜塔莉快步走向自己惯用的三号案台,高跟鞋在地面叩出急促的节奏。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机关,走廊忽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娜塔莉姐今天来得真早!”艾米甜腻的嗓音刺破寂静,身后跟着几名睡眼惺忪的荷官。
她猛然起身,磁石机关“咔嗒”弹开,窃听器从掌心滑落,随即滚入墙缝深处。
冷汗瞬间浸透她的脊背——那缝隙不足两指宽,却如深渊般吞噬了最后一线生机。
艾米手里端着的咖啡盘不慎倾倒,褐液泼溅,瓷杯碎成齑粉。
“对、对不起!”艾米慌忙跪下擦拭,“我这就找保洁过来……”
娜塔莉的余光扫过赌厅入口——三名荷官正说笑着跨过门槛,其中一人手中晃荡的骰盅发出催命般的哗啦声。
来不及了,必须赶紧离开。
二楼走廊的百叶窗滤进灼热之光,铁皮墙被晒出柏油融化的焦糊味。
门缝中漫出雪茄的灰雾,卢瑟躺在皮椅上啃糖葫芦,金丝眼镜链垂在晃荡的二郎腿边。
一堆贝仑金币散落乌木桌,几枚滚到镶珊瑚的桌脚旁,被随意践踏成凹陷的铜片。
他枯瘦的指节正把玩一条翡翠鸢尾项链,孔雀石花瓣上沾着暗红污渍,链扣处烙着金澜赌舫的火漆印。
“瞧瞧,尚帕恩小少爷的定情信物。”卢瑟朝她晃了晃项链,烟嗓里压着嗤笑,“那蠢货抵押给赌舫老板时,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现在反倒成为别人的赠礼。”
“卢先生,契约里八十万贝仑的高利贷本金带利息。”她将背包甩上沙发,锁骨下的玫瑰刺青随急促呼吸如荆棘张合,“连同迪瓦岛规定的赎身业绩指标,我上周就超额填平了。”
卢瑟吐出山楂核,猩红糖衣粘在嘴角:“星光玫瑰离开了迪瓦岛的土,活不过三天。”他拉开乌木抽屉,抽出一张常住户证明,“留下,业绩分你三成,赌厅随你挑——”指尖划过她手背,“或者,我的卧房也随你挑。”
娜塔莉后撤半步,腐肉香囊的气味让她反胃:“我要去玛瑞斯盖特,现在就盖章。”
“急什么?”卢瑟慢悠悠晃着证明书,“好歹共事多年,喝杯践行酒?”他斟满高脚酒杯,暗红液体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
玻璃相碰的脆响中,门被猛地撞开。
保洁员攥着窃听器哆嗦道:“卢、卢先生!赌厅柜子底下扫出这个……”
卢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缓缓放下酒杯,镜片反光遮住瞳孔的震颤:“有意思……哪只老鼠溜进来埋雷?”证明书迅速收回抽屉。
“所有人到操场集合!”他踹翻茶几,贝仑币哗啦啦滚落,“我倒要看看,谁的肠子里藏着雾影卫队的老鼠屎!”
骄阳炙烤着操场的铁栅栏,四列纵队如雕塑般静立。
宋子熙的金线乞丐袍被汗水浸成深褐色,他缩在第三列中间,磁石骰子匣紧贴肋下。前排王昭林的鱼鳞围裙轻轻晃动,用手肘碰了碰他后背:“肯定是她告的密!早说过别信荷官!”
薛少陵在右侧第二列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捏着人鱼泪项链的玻璃珠,若卢瑟要对宋子熙不利,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队列最末传来一阵骚动,江刃飞被两名打手带到队伍前方,珊瑚钢背带紧紧勒在他的肩肌上:“我真没想跑!”他举起生锈的船锚挂饰,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西区走廊和东区太像了,走错而已……”
卢瑟大步踏上讲台,扩音海螺的波纹让奥伦提亚国旗微微飘动。
“我给了你们金币!尊严!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举起手中的窃听器,糖渣轻轻落在艾米身前,“可有人偏偏要破坏规矩!”
寂静中,窃听器被丢在艾米脚边。
卢瑟抓住她的橘色发髻,冷冷问道:“是你做的?”
见艾米沉默不语,他示意身后的打手上前。
打手拿出一把剪刀,轻轻剪下一绺头发,发丝随风飘落在沙地上,艾米哀嚎着,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不肯开口。
娜塔莉站在第四列,双手紧紧握成拳,指尖微微发白。
她不愿看到好友继续遭受折磨,战战兢兢地举起手,缓缓从队列中走出。
“是我……与其他人无关。”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清晰而坚定,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宋子熙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一个人就能完成这些?”卢瑟的皮鞋踩过她的裙角,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怀疑,“当年银骸家族的侍卫长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倾家荡产,连他妻子都差点与他决裂——”他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说!谁在背后指使你?”
娜塔莉的脸色变得苍白,但她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你害怕了……雾影卫队迟早会毁掉你的黄金岛!”
卢瑟的脸色阴沉下来,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打手上前。
娜塔莉被强行按住,竹签一根根刺入她的指甲,剧痛让她冷汗直流,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十指鲜血淋漓,指甲尽数脱落,可她还是不肯吐露半个字。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卢瑟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今晚就送她去祢罗岛,让她好好‘享受’那里的生活。”
宋子熙的骰子匣微微弹开了一角,手指微微发汗,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然而,王昭林的鱼鳞围裙迅速裹住他的手腕,薛少陵的人鱼泪项链轻轻抵住他的后颈,两人低声劝道:“别冲动!她的事与我们无关。”
……
当晚,娜塔莉的脖颈就被烙上了“血螺”项圈,自爆装置的齿轮咬合声在耳后如死神吐息。四名打手将她拖上艨艟船时,咸腥海风裹着淫笑灌入耳膜。
“等到了祢罗岛——”左侧打手拽紧锁链,粗糙指腹摩挲她手腕,“海贼老爷们就爱你这细皮嫩肉……”右侧同伙扯下黑色头套,娜塔莉的视野陷入混沌,只听见铁链拴上船柱的“咔嗒”声。
船舱随浪涛颠簸,黑暗中传来利刃破风的轻响,金属撕裂血肉的闷哼与重物坠地声接连炸开。
娜塔莉的锁链骤然松弛,头套被粗暴扯下——探照灯刺入瞳孔的瞬间,她看见两名“打手”正擦拭匕首血迹,海军少尉的徽章从领口滑出。
“别怕,我们来自第三舰队。”其中一名年轻少尉用钥匙解开项圈,自爆装置的红光倏然熄灭,“现在送你去曙光号作证。”
艨艟船在夜色中划出银弧,娜塔莉蜷缩在船尾,指甲抠进船体木缝内。
……
翌日清晨,曙光号旗舰的钢铁撞角撕开海雾。
戈莫斯·铁辉的雪茄烟蒂弹入浪中,白色披风犹如船帆:“降绳梯!来接我们的证人!”
曙光号会议室的金属墙壁泛着冷冽的钢蓝色,戈莫斯的雪茄烟灰簌簌落在航海图上。
娜塔莉被按在铸铁座椅上,腰间挂饰与椅背上的奥伦提亚军徽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奎斯妲·琉米尔的黑框眼镜映着传影水晶的幽光,她指尖轻点操控台,翡翠案台底的窃听器录音如青烟般溢出。
“水象克火,这局不跟。”
录音中的尚帕恩嗓音紧绷如琴弦,纸牌摩擦翡翠案台的沙沙声清晰可辨。
娜塔莉的轻笑声裹着烟嗓的颗粒感传来:“客官倒是谨慎——连我脖颈血管鼓胀的规律都摸透了?”
金澜赌舫的喧嚣顷刻灌满舱室,尚帕恩急促的呼吸声混着骰盅摇晃的脆响,像一把钝刀割开凝固的空气。
“倍投法则,连输时翻倍下注——”录音中的娜塔莉拖长尾音,裙摆摩擦案台的窸窣声清晰可辨,“尚帕恩少爷,您离翻盘只差一步。”
传影水晶同步投射出赌局画面:尚帕恩的橘色卷发被冷汗浸透,咒法手套的银纹剥落成碎片,他颤抖着将所有星砂推入赌池。
“听说您把祖母的珐琅手镯熔了?”娜塔莉的烟嗓裹着电流杂音,传影水晶中尚帕恩的瞳孔正剧烈收缩,“典当行的马车换了多少星砂?八十万?还是……”她故意拖长尾音,裙摆摩擦声如蛇鳞刮过地板,“不如抵押别墅地契?我认识个老板,利息比高利贷低三成。”
录音中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尚帕恩的喘息粗重如困兽:“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契……你调查我?”
“赌徒的底牌,荷官当然要摸清呀~”她的轻笑混着骰盅摇晃的节奏,“想想伊苏安——等赚够钱,你大可以买十辆鎏金马车求婚呢。”
……
录音戛然而止。
奎斯妲的西洋剑柄重重叩在桌面:“四千万贝仑,一条命,你睡得着吗?”
娜塔莉的指甲抠入掌心溃烂的血肉,十指早已痛得麻木。
她盯着航海图上逻枢岛的标记,尚帕恩坠楼时炸开的霓虹残影却在视网膜上灼烧——母亲药瓶碎裂的脆响、祖母檀木匣迸裂的余音、伊苏安被马蹄碾碎的啜泣,此刻全化作录音里自己冰冷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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