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迦涅海的天空被割裂成两半——曜日东升方向是翻涌的铅灰色风暴,云层如巨兽獠牙啃噬天幕;维克玛拉号周边却晴空如洗,晨光刺破稀薄的雾气,在甲板上泼洒出刺目金斑。
卡法尔攥紧心向罗盘的铜框,指腹被金属棱角硌得发麻,咸腥的海风灌入鼻腔,混着甲板焦油被烈日炙烤的苦涩。
维克玛拉号正以倾斜的弧度劈开浪谷,全速冲向风暴与晴空的交界线。
卡法尔的视线黏在罗盘指针上——那抹银光始终指向风暴深处,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他能听见主帆绷紧的吱嘎声、绞盘转动的闷响,甚至嗅到烤鱿鱼丝的焦香。
这些细碎的感官碎片在脑海中交织:风魔缔飍在逃,而天籁镇魂琴是唯一的鱼钩。
记忆忽而翻涌。
十年前在辉烬造船厂的学徒日志里,他曾抄录过一则传说:海神纳尔塔拉因怜悯魔族,被璨星诸神剥夺神格,放逐至劳迦涅海镇守世界边界。
而风魔缔飍——这头由愤怒之王梅吉斯豢养的魔兽,在旧主陨落后为求生存,将体内溟域献作囚笼,替纳尔塔拉封存象征海神权柄的三叉戟。
琴与戟,宿敌的造物……
“航海士,能不能加快航速?我们必须再次进入风暴核心。”克罗肯斜倚在桅杆旁,脏辫间的羽毛被风吹得抖动不止。
甲板骤然陷入死寂。
薛少陵缩在木酒桶后边啃鱿鱼干,闻言嗤笑:“追个屁!那乌贼祖宗连赤骸海贼团都吞了,咱们去给它加餐?”
“蠢货!”宋子熙抛起假金币,在掌心颠出轻响,“溟域在风魔胃袋里,若坎诺抢先找到三叉戟,咱们连给他擦靴子的机会都没有。”
“错了——”克罗肯打断道,“坎诺嗜船如命,黑娑诃号比他的骨头还金贵,那艘鬼船只要沉入海底就能自动修复,他绝对会在船被撕碎前逃命!”他探入衣襟掏出一卷泛黄航海图,三叉戟状的星轨与古拉普岛轮廓重叠,“但溟域的坐标,只有我能破解。”
沈芳璃抬手捋了捋被风掀起的银发:“可维克玛拉号根本追不上风暴!琴声再强也够不着风魔缔飍!”
“已经是最大马力了……”卡法尔哑声呢喃,维克玛拉号的船身在极限航速下发出不堪重负的**。
忽然,指针僵死般定住。
卡法尔猛然抬头——前方的风暴区如退潮般溃散,海雾撕裂的刹那,山脉的轮廓逐渐清晰,雨林与海岸在天际晕染如同一副油墨画卷。
“降帆!靠岸!”他的嗓音撕裂海风。
维克玛拉号的龙骨擦过浅滩礁石,船身倾斜着搁浅在银白沙岸。
邵嫣率先跃下船舷,冰咒凝成阶梯冻住翻涌的浪花,沈芳璃的银发被海风搅乱,她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林瑶昔的赤影刃插在腰间,靴底刚踩上沙粒便陷进半寸。
克罗肯单手提起酒桶扛在肩头,脏辫间的羽毛沾满沙粒,另一只手拽住露营用品的麻绳网兜;王昭林的黑袍袖口卷至肘部,空渊剑鞘卡在腰间,与他合力将物资拖向沙滩。
江刃飞刚要下船,就被卡法尔伸出的手臂拦住:“路痴呆在船上,古拉普岛那次,你连迷路都能撞上野人追兵。”
“那叫战术迂回,否则你们早被野人剁成肉泥了。”江刃飞抱剑冷哼一声。
“宋团长——”卡法尔转头朝沙滩大喊,“你们在此扎营,我开船往北探索这座岛屿的边界!”
“又搞独狼行动?要是你半路开溜,浪天冒险团的分红可没人签字!”宋子熙闻言将破云弓甩上肩头,“江刃飞、薛少陵、裴邱跟你去,其他人原地待命!”
船帆声渐远半小时后,正午的骄阳直射在众人脸颊。
王昭林蹲在沙滩上搓动木棍钻火,火星刚溅上脚下枯叶,邵嫣的指尖已凝出一簇火苗。
“《天衍火咒》第三章第七节——效率优先。”
“啧,野外生存的乐趣被你的咒法给毁了。”王昭林甩开木棍,空渊剑鞘指向密林,“我去找食材,某些人等着吃土吧。”
“本团长亲自打猎,待会让你们见识一下何谓神射术。”宋子熙手中破云弓弦轻颤,大步追上王昭林,靴底碾碎贝壳的脆响渐远。
沈芳璃和林瑶昔合力支起帐篷,棉布被海风掀得抖动不止,克罗肯横向铺开亚麻餐布,拧开威士忌酒桶的木塞时,琥珀色液体汩汩流入陶碗。
时间转眼已至黄昏,维克玛拉号的桅影显现于海平面,船尚未停稳,卡法尔已纵身跃下甲板。他抓了把砂砾塞进口袋,喉间爆出一串嘶哑的狂笑,绕篝火狂奔三圈,靛蓝衫下摆卷起沙尘如小型龙卷。
篝火旁的王昭林刚举起烤叉,卡法尔猛然俯冲夺过兔腿,仰面躺成“大”字形,油光淋漓的兔肉贴着嘴角撕咬,橘发沾满沙粒也浑然不觉。
邵嫣倚在阳伞的光斑下,《精神控制类咒法精要》的书页被海风掀起,她推了推银丝眼镜,目光扫过在沙地上作出游泳动作的卡法尔。
“这小子伤疤刚结痂就发疯,沈医师,你莫不是给他下了致幻剂?”
沈芳璃正在吹奏口琴,闻言头也不抬:“骨康剂只能修复断骨,治不了癔症,倒是您手里那本书,或许能解释他现在的症状。”
卡法尔翻身坐起,油光锃亮的兔腿划出一道弧线:“这根本不是岛!朝北航了六小时——山脉、河谷、海岸线全连成一片,人类从未踏足的新大陆!”
克罗肯抓起酒碗一饮而尽:“瓦息语里‘佩斯’乃风息之意,‘利亚’指代东方,这片大陆应该叫佩斯利亚。”
“瓦息语?”林瑶昔的赤影刃叉起蘑菇串。
克罗肯的指尖蘸着酒液在餐布上勾勒出獠牙与波浪的图腾:“他们的文字刻在兽骨和龟甲上,祭祀时要生嚼火蜥蜴的眼珠,我花了三年才听懂‘吃饭’和‘杀人’使用同一个词根,十年才弄懂他们和利亚大陆所有种族都不同……颅骨弧度、皮肤色素沉淀方式,甚至掌纹。”
卡法尔突然从沙地弹起,油光淋漓的双手钳住克罗肯的肩膀:“全新的语言!全新的人种!我们创造历史了!”
沈芳璃将卡法尔按在克罗肯肩头的五指挑开:“前日还质问我,现在倒搂得比藤壶贴礁石还紧,航海士先生该不会也被‘天籁镇魂曲’控了心神?”
王昭林冷哼一声,黑着脸将烤叉戳进沙地,转头瞥向维克玛拉号的甲板——江刃飞正从绳梯跃下,千羽剑鞘磕在船舷溅起火星;薛少陵的裤管沾满泥浆,靴底刚踩上沙滩便滑了个趔趄;裴邱的僧袍下摆被海水打湿,天释剑柄的铜铃声仿佛在超度死去的贝壳。
江刃飞的千羽剑鞘重重磕在烤架边缘,震得卡法尔手中的兔腿险些脱落。
“死疯子吃货……啃得骨头都不剩,是怕晚来的同伴抢你狗粮?”
王昭林推开空酒桶,露出底下垒成小山的雉鸡、野猪肉和串好的蕨菜。
“老宋怕你迷路饿成干尸,求着本少多猎两倍食材。”他甩手将酒碗砸向裴邱,“死秃驴,清规戒律能当饭吃?”
裴邱单手托住酒碗,天释剑柄铜铃轻晃:“杀生为护善,饮酒乱禅心。”
“你干脆坐边上啃蕨菜——”薛少陵指尖一搓,手中凭空多出一张符箓,“接下来是薛某的魔术表演时间,保准把气氛炒得火热!”
“闭嘴吧,软饭男!”王昭林一把夺过他手中符箓,“要献艺也得按资排辈——新人优先,懂吗?”
“知道瓦息族最常用的姓氏怎么翻译吗?”克罗肯将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碗重重磕在餐布上,他扫视一圈沉默的众人,脏辫间的羽毛随海风抖了抖,“瓦风风。”
“此话怎讲?”宋子熙捂住下巴,认真聆听。
“风魔缔飍的‘飍’字由三个‘风’字叠成——”克罗肯抱臂冷笑,“瓦息族自称‘风息之子’,三个‘风’的儿子只配叫两个‘风’,所以姓氏读作‘瓦风风’。”
空气骤然凝固。
“怎么……不好笑吗?”克罗肯挑了挑眉毛。
王昭林捂住额头:“我就不该让新人开口……”
薛少陵又摸出一张符箓:“就这?不如看我变一只烤乳猪!”
宋子熙摸了摸衣兜里的假金币:“如此说来,瓦息族的有钱人岂不叫‘瓦金金’?赶紧记入航海日志,回头注册商标卖周边!”
邵嫣的银丝眼镜寒光一闪:“语法错误,‘风息’在瓦息语中是复合词根,不应拆解为单字。”
“无聊透顶!还不如听野人敲骨头念咒语!”林瑶昔把吃完的蘑菇串随手丢弃。
沈芳璃垂眸擦拭口琴,江刃飞抱剑倚树假寐,裴邱闭目捻动佛珠。
唯独卡法尔站起身,仰头灌下烈酒:“冷笑话不错,敬新大陆!以及不被定义的疯子!”
众人黑着脸举碗,宋子熙的金翎披风在火光中炸响:“这次,浪天冒险团要名垂青史了!”
「哐当」一声,酒碗相撞。
密林树影间,一支石斧的寒光悄然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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