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谲拾阶而下,看见依礼作揖的柳云,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五殿下今日这般早便回去了么?”柳云开口笑问。
青谲简短地道:“六弟有事与二哥相商。”
柳云若有所思,欠身待青谲离开。
踏入纳谏阁,青羽苍和青洛正言笑晏晏,柳云见青羽苍的目光望向自己,没等他问话便回道:“幸不辱命。”
青羽苍莞尔,青洛大悦:“我就知道,有云先生出马,必定可行。”
柳云并不居功:“针灸只是一时,还要寻回夔鼓,我才能再细做推敲。”
青洛道:“这个自然,冯习和梁振已然去办。”
青羽苍温言道:“六弟你大婚在即,理应多空出些时间陪陪王姬,不必事事亲为。”
青洛挠头笑笑:“我会的。”
青羽苍问:“礼部的单子可看了么?有什么不满、不懂的?”
青洛想了想:“二哥,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青羽苍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扭捏起来。”
青洛皱眉,试探着问:“我知道二哥看重我和云萱,但礼部的单子是否有些僭越了?”
青羽苍微一摇头,正色道:“你建功于云胭,却因文臣的弹/劾而受屈,我不能在朝堂之上为你争回应得的名利,至少大婚事宜还可为你做主。”
青洛感激地一拱手:“多谢二哥如此为我。”
青羽苍还要说些什么,忽听柳云道:“你们兄弟感情深厚,彼此良配也情谊俱增,真是宫里不多见的。”
青洛和青羽苍皆是一怔,柳云继续道:“我方才去过祈煊殿,见六皇子妃送上一棵百脚参王,称之为上品还犹有不及。”
“哦?”青羽苍含笑看着青洛,“难怪晚晴常说你好。”
闻言,青洛心头骤然疾跳,原本想好的客套话全忘在脑后,似有什么哽在喉间让他想说却说不出来。
柳云轻咳一声:“起风了。”
门外候着的小孟与和顺各展开大毞,捧进来。
青洛忙站起身:“二哥,我先告辞了。”
青羽苍点头。
颀长的身影在视野中越发远了,柳云随意地坐下:“你猜的不错,有人下毒。”
青羽苍眉峰一挑:“谁?”
柳云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
青羽苍冷冷道:“他们自然不会让人轻易抓住把柄。”
柳云歪着头看他:“你竟不担心喝药的人?”
青羽苍淡淡一笑:“你这样轻松地来到纳谏阁,晚晴当然是没有把药喝下去的。”
柳云揉了下有些酸痛的脖颈:“到此为止吧,谣言已经四起,她腹中怀着你的骨肉,这戏再做下去就要弄假成真了。”
“我知道,”青羽苍眸中交织着温柔和歉疚,“委屈了她。”
柳云讪讪道:“这话你去和她说,鸿波水榭。”
“嗯。”青羽苍从小孟手上取下大毞,披在肩头。
“太子殿下,可需要先备步辇?”
“不用。”
冷风吹起时,亭中散落的诗笺飘向空中,轩辕晚晴心上不安,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然而易碎的宣纸却被她纤长的指甲划破,顺着风零零落落地飞去。
小舟上的兰心和燕婉等侍女远远看着,并不知是什么,也没在意,只当是阮云萱又想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逗轩辕晚晴开心。
“妹妹……”轩辕晚晴苍白着脸,“如今这般情形,我百口莫辩。我知道你对青洛……”
“不准你叫他的名字!”阮云萱激动地转回身来,逼视着她,大声打断,“你知道什么?你有与他同生死共患难过吗?青洛……他是我心里唯一的人,我不像你,明明有了那么优秀的太子殿下,还……!”硬生生忍住,后面的话想来不堪入耳,即便阮云萱再气愤也骂不出口,她只有恨声斥责,“你什么都不知道!”
轩辕晚晴心酸至极,含泪上前握住阮云萱的手:“对不起……”
“对不起?”阮云萱像被针/刺一般甩开轩辕晚晴,倍感苍凉,“我不愿负人,人却负我,这便是我的宿命么……好笑,枉我当你可敬!太子妃娘娘,我且问你,宫中谣言四起,你却主动约我同进同出,难道不是在利用我而撇清自己么?”
轩辕晚晴怔怔听着她的质问,不禁羞愧自责。在明知自己身子不爽的情况下还邀约同行,真心固然有,谋算却也不假。
阮云萱瞥见她的神情,微微冷笑:“谁都不是傻子,有我在,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玩弄青洛的感情。”说完,大步走下石阶,欲离开凉亭,然而一不留神踩上湿滑的落叶,阮云萱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要跌倒滚落。
“云萱!”轩辕晚晴下意识拽住她飘起的束腰缎带,却被冲力带得猛一踉跄,再松手已然来不及,遂猝不及防也扑将过去,两个人抱成一团,摔下石阶。
小舟上的兰心和燕婉眼见不妥,率先拼了命地奔过来,只见阮云萱半边衣袖渗出斑斑血迹,轩辕晚晴趴在她身上,虽未见外伤却脸色铁青。众人慌忙分别搀扶,阮云萱咬着牙不让一丝疼痛的呻/吟溢出;轩辕晚晴一手紧紧护着腹部,阵阵痛楚令她冷汗涔涔、手脚冰凉。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燕婉抱着轩辕晚晴,感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刚要用力扶她站起,却见她裙下慢慢沁出血色来。
阮云萱亦大惊,不顾伤痛凑到近前:“你……!”
轩辕晚晴仿佛已痛得麻木,连力气也从身体里抽离,嘴唇动了一动,昏厥过去。
阮云萱眼泪夺眶而出,疾命众人泛舟离开鸿波水榭。
纳谏阁的书架上有很多绝本医书,柳云翻看了一会儿,眼皮跳动,遂揉揉睛明,坐在青羽苍常坐的位置上。这样的举动当然是僭越的大不敬,但小孟只是斜睨了一眼,神色如常。
柳云行医不渡长江,这是他的原则,也许其中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但他也因此不了解巫蛊之术,所以十分困扰。
忽然,一名陌生的小宫女惶然莽撞地冲进殿阁,泫然欲泣地跪倒:“云先生救命!”
柳云一怔,迅速站起来:“何事?”
小宫女呜咽道:“太子妃……太子妃娘娘不大好!”
柳云脑中轰鸣一声,强制自己保持声线平静:“现在何处?”
“琉……”小宫女迟疑了一瞬,“琉璃殿。”
柳云一点头,双足疾掠,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祈煊殿,暖阁的门紧闭,绻秀请来了风音和曾为聆淑容备下照顾龙胎的保姆,燕婉和兰心陪着阮云萱焦侯于门外。
阮云萱失魂落魄地来回踱步,过了好一阵听见里间有断断续续的哀哭,继而有侍女捧着血水盆子跌跌撞撞地出来。阮云萱呆了呆,一把抓住出来的人:“晚晴姐姐怎样了?”
那侍女面上挂着泪,惊骇哀戚,摇了摇头,快步离开。
燕婉“噗通”一声跪下,掩面而泣。
“姐姐……”阮云萱喃喃道,“是我的错,我害死她了……”
“发生了什么事?”
忽听身后愕然疑惑的声音,阮云萱回过头来,依稀辨认出青羽苍的眉目。
兰心哽咽道:“太子妃……太子妃……”
青羽苍拧眉,阔步便往里走,恰好风音出来将他拦住。
“晚晴她……!”青羽苍急切地看着风音。
风音淡淡掠过他的脸,凝注在阮云萱身上:“孩子没有了。”
青羽苍呼吸一滞,失神道:“晚晴呢?她还好吗?”
风音道:“太子妃并不知道自己有孩子,所以方才惊惧过度,昏厥了。”
青羽苍痛苦的闭上眼睛:“是我的错,我本想找个喜庆的日子让众御医来请脉,上奏父皇……是我的错!”
“不,错在我……”阮云萱咬牙道。
“王姬何错之有?”风音截住话头,“纵然二位上殿不结伴/游湖,该受的苦也万万躲不掉。更何况,太子妃清醒时还在担心王姬的伤势,说王姬为了相救简直不顾性命。”说到此,她的目光打量着阮云萱血迹斑斑的衣袖,“兰心,还不送王姬回琉璃殿?燕婉,去请御医分别到两个殿阁看诊。”
青羽苍后退两步,眉心紧锁,默默无言。他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柳云的话,一语成谶。
琉璃殿,青洛与迎面而来的柳云险些撞上,不由发笑:“难得见云先生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来此所为何事?”
柳云肃容,也不行礼,只问:“太子妃呢?”
“太子妃?”青洛大讶,“不在这里啊。”
柳云茫然,复又暴怒,猛地转身,却被青洛及时拽住:“出了什么事?”
柳云深吸了一口气:“有人说太子妃危在旦夕,叫我来此处寻。”
“怎么可能,”青洛一哂:“是谁有胆子耍你?”
柳云不答,反问:“六殿下要去何处?”
青洛道:“云萱尚未归来,我去找她。”
柳云点点头:“我亦要回祈煊殿。”
二人从琉璃殿出来,经过积香回廊,远远看见兰心搀扶着阮云萱走来。
待走得近些,柳云一怔,疾前行数步,又顿了一顿,倏地展开身形飞掠。
青洛莫名其妙地愣了愣,迎上阮云萱,责备之语略带关切:“玩儿的都不愿意回来了么?”
阮云萱一看见他,眼泪立即夺眶而出。
青洛吓了一跳,旋即发觉不对劲,忙将她揽在怀中:“怎么哭了?”
阮云萱流着泪,这会儿才觉出手臂疼得厉害,起先她再害怕也没哭过,此时一见青洛,心里说不出无尽的委屈和愧悔,忍不住“哼”了一声。
“云萱?”青洛扶起她,“这是什么?血迹?你去哪儿了?”
阮云萱哭道:“晚晴姐姐……她昏迷前还跟我说‘对不起’,她昏迷前还担心我被太子责罚!青洛,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
晚晴!青洛心头一梗,手微微发颤,目光在尚带泪痕的兰心脸上逡巡一圈,好容易才忍下想要飞奔的脚步,他清了一清嗓子:“没事,有我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怕。你现在需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到祈煊殿看看情况。”
阮云萱猛点头,青洛问:“兰心,御医呢?”
兰心答:“燕婉姑娘去传了,想必就快到琉璃殿了。”
青洛点点头,揽着阮云萱的肩膀回到琉璃殿,等御医来看过诊、报奏无碍,才匆匆出发。
“殿下,您不能去!”未等踏出前殿,和顺赶来阻拦,捧上一沓诗笺,“奴才方才去过鸿波水榭,寻到这些。”
青洛扫过诗笺,怒气横生。
和顺道:“您这一去,只怕百口莫辩。”
“滚开。”青洛冷下脸来。
和顺欲要再劝,当即被青洛一耳光甩翻在地。
“殿下!”和顺虽然畏惧青洛眼中杀人的光芒,但仍急忙爬起,捂着脸迅速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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