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大局已定

从各宫派来探望的人在祈煊殿围了一敞厅,各自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御医们被关在暖阁外候着,凉风阵阵的天气反倒出了一身汗。小宫女们忙前忙后地奉茶,不敢怠慢。

“燕婉姐姐,这也忒不像话了,看笑话么?一个个儿死赖着不走。”一名小宫女刚烧好滚水,累得汗珠子直往下滑。

燕婉没好气地道:“这样茶/余/饭/后磕牙的好材料,能走么?哼,干活吧。”

她虽这么说着,自己却更是心绪烦乱,少不得撇开殿阁,走出去透透风。然而脚才迈出祈煊殿前院门,就望见青洛迈着重步赶来。

“六殿下?”燕婉忙迎上去,“你来做什么?”

青洛走了这一路,心里已然想明白许多,和顺为他好的心意他能理解,此外,大婚后他去往洛城不提,轩辕晚晴怎么办?她该如何自处?这会儿看见燕婉,便稍微缓了语气,问:“情况如何?”

燕婉摇摇头又飞快道:“云先生在呢,想必无碍。只是……孩子没有了。”

“孩子?”青洛吃了一惊,心头有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蔓延开来,“她……她还好吗?”

燕婉苦着脸:“纵然我没当过母亲,也知道其中滋味必定苦楚不堪。”

青洛握着拳,长叹道:“是我的错……”

燕婉横他一眼:“你们是怎么了?一个个认起错来比什么都快。关你什么事儿?”

青洛难掩自责:“云萱的错,就是我的错,更何况这事本就因我而起。”

“原来你是为了她。”燕婉冷冷一哼。

青洛无奈道:“哎,你就别添乱了。”

燕婉翻了个白眼:“谁添乱了?这位皇子妃一来就捣出天大的乱子,我看你包庇也没用。外人不晓得其中内情,我和兰心却看得真真儿的,压根不是我们王姬不小心。你不信,大可回去问问兰心。”

青洛怔住,抿了抿唇,无话可说。

燕婉见他如此,心软了些:“算了,天意弄人。”语毕看了眼捂着半张脸的和顺,不禁蹙眉,瞪着青洛,“你打的?”

没等青洛说话,和顺含糊抢道:“是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燕婉哼道:“这一巴掌挨的叫冤。怎么,和顺劝你来着吧?”

青洛不作声,看了和顺一眼,吓得和顺下颌都低到了胸口。

燕婉叹道:“好在你身边还有个和顺,否则这性子还不捅破了天。”

青洛道:“我心里一急,便顾不得了。”

“你急什么?”燕婉盯紧他,一字一字道,“该你着急的人已经给你送回去了。”

青洛面上有一丝尴尬:“可是……”

燕婉道:“天意怜幽草,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解释吧。”

青洛倔脾气上来了:“能怎么解释?不解释!”

燕婉眯着眼哼笑:“不解释?好啊,你是爷,六殿下,皇帝的亲儿子。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我们自死我们的!”

和顺忍着疼劝道:“殿下!您可不能糊涂!”

青洛气得瞪眼:“那你说怎么办?”

燕婉不满道:“怎么办?回去!太子殿下不传召你,你压根儿就别出现!解铃还需系铃人,兴许你的皇子妃是解局的关键。”

青洛不甘:“我总要见她一面。”

燕婉神情有些怅然:“她只怕不愿见你,也不能见你。”

青洛一时不走,目呈忧色。燕婉见他踟蹰,又与和顺劝了一阵,这才复停留片刻,回了琉璃殿。

暖阁里,狻猊金笼飘着阵阵青烟,依旧遮盖不住血的腥气。柳云再三思量,才动笔写下方子,交给绻秀。青羽苍从幕帷中走出来,面色凝重。

柳云看着他,蓦地道:“这个孩子迟早是保不住的。”

青羽苍睁大眼睛,喉咙发干:“你的意思是……”

柳云淡淡道:“太子妃的体质此时并不宜受孕,而且方才她阴虚亏损,我于脉象上探察到她曾有服食蓇蓉的迹象。”

“蓇蓉?”青羽苍不解。

“汉水发源之地生长着一种形状像蕙草叶的植物,根部彷如桔梗根,开黑色的花,不结果实,名蓇蓉。”柳云解释,“大量服食蓇蓉不但会导致胎死腹中,甚至有可能丧失生育能力。”

“那么晚晴……!”青羽苍心中涌动着恐惧。

“无碍,”柳云接道,“太子妃服食的量极少,少到我都毫无察觉,就像是有意而为之一般。”

青羽苍皱眉问:“是她自己要这么做?”

柳云侧首看看厚重的帷幕:“你忘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孕。如果她存心如此,也不会凭空跌下石阶了。”

“那么是谁……究竟是谁!”青羽苍先是舒了一口气,继而眸中刺出狠厉的光,“让我查出来,定叫他生不如死。”

柳云沉吟道:“这宫里除了云,还有谁熟知毒草?蓇蓉只在西北关中,难寻至极。”

青羽苍面色沉下去:“贵妃娘娘……”

柳云想了想,道:“今日有人误导我去往琉璃殿施救,这倒是个线索。”

这时暖阁外传来绻秀的声音,青羽苍压低嗓音:“你我到雅轩说吧,让她们进来照顾。”

柳云不作声,跟着青羽苍离开。

本应秋高气爽的天气笼上一层愁云惨雾,靛瓦重檐下暗藏着沉郁的杀机和萧瑟。

青洛在自己的殿阁外徘徊了一阵才走进去,他身后的和顺立时松了口气。

步入偏殿字堂,无意撞见正伏案哭泣的阮云萱。

“云萱?”青洛轻唤。

哭声一滞,阮云萱迷惘地抬头看他,一颗泪珠刚刚滑到下颌,晶莹欲滴。

“你哭什么?”青洛眼中有黯然的疑惑。

阮云萱拭泪,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青洛心里发苦,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拥她入怀:“怎么会呢,我若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阮云萱深低螓首,埋在他脖颈间,渐渐止住呜咽:“对不起……青洛,你放心,若有什么事,我绝不拖累你。”

“傻丫头,说什么呢。”青洛握住她的手,“就算二哥要责罚,也是我一力承担。”

阮云萱蹙眉,直起身子坐好:“青洛,你不要骗我,晚晴……她真是你的意中人吗?”

青洛默然,少顷,沉声道:“曾经是。”

阮云萱睫毛一颤,侧首藏住陡生的愤恨:“所以……凭栏惹你厌弃三千粉黛的人也不是我。”

青洛仓促地想解释,却又无从解释,最后怅惘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我只知道我所争耀的一切都曾是为了得到她。初见时她是个出尘慧极的盲女,可一转眼就嫁给了我二哥。你也见过,那双眼睛,怎么可能不决黑白、不辨青黄。”

阮云萱心上所承的负重稍有轻减,然而疑惑丛生:“何不与她对质?”

青洛苦笑:“对质了又如何?若真/相残酷,我左不过是她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若是误会……”话音一顿,“不可能的。”

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阮云萱鼻子酸楚,她重新靠近,伸臂拥住青洛:“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管去到哪里,我都陪着你,直到你彻底忘记她。”

青洛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纳谏阁,青羽苍和青谲跪着,皇帝高坐在正椅上,翻阅近来重要的上书。

“谲儿去吧。”皇帝忽然道,“羽苍,你看看这个。”

青谲与青羽苍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殿阁。青羽苍接过皇帝手中的上书,是肃灏反对六皇子大婚封王的内容。

皇帝凝视着他:“似乎是过早了。”

“不,”青羽苍正色道,“墨白已是先例,王位有能者居之。”

“王位有能者居之……”皇帝一笑,“那么皇位呢?”

青羽苍复跪下:“儿臣不敢不敬。”

皇帝并不愠怒:“近日之事,朕已得知,你身为兄长,宽宏待下,朕甚欣慰。只是这封王……”他轻轻叩了一下几案,“实在出乎朕的意料。”

青羽苍不应此语,转而说了另一句话:“儿臣欲封六弟为‘定北王’。”

“定北?”皇帝似笑非笑,“不错,平定、安/定。”

青羽苍一字字道:“大局已定。”

皇帝从高椅上起身,缓步走来,亲扶起青羽苍:“宫中的流言蜚语朕已听乏了,既然你做出决定,青洛的大婚将如期举/行。”

青羽苍欠身道:“是,儿臣必事事躬亲。”

皇帝满意地点头,目光逡巡打量着恭谨的青羽苍:“你,是朕最得意的儿子。”

“儿臣惶恐。”青羽苍垂目。

“去吧,去看看你的妻子。”皇帝突如其来的关切浑不似方才情状。

青羽苍一怔,又立时恢复常态,告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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