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尔殁后艰

“晚晴,喝一口。”

苦茶慢慢灌进口中,滑入喉咙,暖意从胃部泛开。轩辕晚晴始终被青羽苍抱在怀里,身上裹着火狐裘。

青羽苍阴沉着一张脸,交叠抱着轩辕晚晴的手青筋浮凸,御医院的院士擦着汗从暖阁退出来,跪在青羽苍脚边,哆嗦着道:“皇上还是尽快命柳太常来看看吧,太上皇只怕不……”说到此,因怕犯忌,只剩不住磕头。

“都下去。”青羽苍沉声呵斥,“都滚回御医院候旨!”

轩辕晚晴怔忡着抬头,触摸他的脸颊,想安抚他。

院士赶忙唤出暖阁的御医们,一并磕了头回去候命。

伏龙肃容从外面进来:“禁军围住了朱砂殿,骊姬已死,按你的吩咐,已交给柳云。”

“知道了。”青羽苍低头轻抵轩辕晚晴的额心,“我要去看看父皇,先让统领送你回祈煊殿好不好?”

轩辕晚晴沉默了一瞬点点头,从他怀中站起来,跟着伏龙离开。

青羽苍走进暖阁,视线缓缓移到青丞惨白枯槁的脸上,他挥了挥手,廖东安静地退出去。

“父皇……”他在床榻边跪下,神色凄然。

青丞使劲地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青羽苍,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青羽苍道:“诩氏一族,我将派遣他们常驻南疆,今日的刺杀,与他们没有关系。”

青丞眼珠动了动,愤怒地喘息。

青羽苍也不言语,只是缄默地跪着。

七王/爷青狄在他登基后告诉他:青丞一日不死,那些仰仗旧主、支持莫离的人就会伺机想要复辟,就算他们不能成功,长此以往,逼宫的谣传也会愈演愈烈,而弘德青帝自然会为百姓所诟病,到时候他的贤明就会变成负累,他的仁善会化作伤痛。

可他无论怎样也做不到绝情绝心,死亡已经带走了他的母亲,叫他如何再亲手断送自己的父亲?哪怕到了今日一切告终、本该松一口气的时刻,他却倍感窒息之痛,只有柳云认真冷静地提醒他“该救的人是骊姬”。

“不要……不怨……”青丞勉力地在说着什么,浑浊的目光看起来那么悲伤。

青羽苍忙站起来俯身过去:“父皇?”

“不要……宫暝……”声如蚊蝇般弱小。

青羽苍会意,立刻承诺道:“儿臣会善待贵太妃。”

“孤……不怨你……”嘶哑含糊的话语,在青羽苍听来宛如天籁。

青丞终于平静地吐出一口气,瞳仁渐渐散开。

“父皇……父皇!”

温热的泪水划过冰凉的皮肤,青羽苍压抑地低泣。

床上的人终于魂归天外,曾经他开创的一切也将成为过去,唯有那些欢乐的、悲伤的、痛快的、愁苦的记忆,永远留在年轻的君主心里。

三日后,青羽苍宣布了太上皇的崩逝,举国哀悼。远在封地的皇子们回圣城奔丧,玉华王姬青幽哭昏在送葬的途中。

又过了十天,青羽苍颁布新令,准许先帝的后宫妃嫔返家,唯有贵太妃享同太后之尊,移居桂华苑休养。七皇子青莫离带着一队人马,奔封地乌海而去。

“晚晴,我好想有一个孩子……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让他健康快乐地生活。”

褪去白日里的忙碌和悲痛,青羽苍只有在未央宫才能睡得安稳。

轩辕晚晴让他的头舒服地枕在自己怀里,听他喃喃低语,心里也一阵阵泛酸。

她何尝不想有一个孩子?在轩辕,十八岁的女子都该握着孩子的小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了。

听着青羽苍沉稳平缓的呼吸声,轩辕晚晴抬手拭去靥边的泪水。

正式施行新政后,青羽苍提拔一些出身低微的年轻贵族子弟,让原本迂腐年迈的老臣去做一些没有实权的闲职,并鼓励他们广纳门客。一时间,云胭圣城高人逸士云集,举国上下一派繁荣景象。

七月初的天气暑气袭人,洛城也不例外。青洛派人在春天里垒了一座巨大的冰堡,此时已经化得还剩下一半,但丝丝凉意也足够消暑降温了。

阮云萱坐在遮荫蔽日的梧桐树下,含笑看着青洛亲手制作小木马。

兰心端着一盘刚刚剥了皮、湃在泉水中的荔枝走来,放在阮云萱方便拿取的石案上。

阮云萱闻到一丝甜香:“好久没吃过荔枝了。”

兰心道:“据说今年收成好,妙欣王快马加鞭叫人送来的。”

青洛擦了把汗,手上不停:“命人取些上好的人参回赠给四哥,说我谢谢他。”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阮云萱捻起一颗,“那首诗是不是这样写的?”

“别吃!”远远传来惠儿的高呼,紧接着一阵风般跑来,呵斥兰心,“谁让你拿来的?”

兰心愣愣地道:“一早送来府上的,新鲜着呢。”

惠儿跺脚道:“咱们王妃就要生了,这种内热的水果是万万不能吃的。”

兰心吓得一怔,阮云萱赶忙道:“怕什么呢,我不吃就是了,惠儿姐姐你别生气。”

“王妃……”惠儿蹙眉,不好再嗔怪。

兰心心里暗暗打鼓,小声道:“我不懂嘛!这又不是圣城,好久没见到荔枝了,才想说赶快拿来给王妃尝尝鲜。”

“怪我,都怪我了。”青洛停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这些事本应该是我这个做夫君的在意。”

阮云萱抻开帕子,示意青洛俯身,青洛探过来让她给自己拭汗,顺便捻起一颗荔枝塞在嘴里,逗得阮云萱咯咯直笑。

“你也不许吃!”惠儿将盘子拿开,“谁嘴上常挂着同甘共苦?王妃不能吃,你也别吃。”

青洛苦笑:“那不是浪费了四哥的一番心意?”

“不浪费、不浪费。”兰心道,“皇上赐的提子可是好东西,这荔枝就让我和惠儿姐姐享用了吧!”

“你倒会讨巧!”青洛抬手在兰心额头轻轻敲了个爆栗。

兰心吐着舌头笑笑。

“王/爷!”

正在说笑间,和顺小跑而来,禀道:“宫里来人了,梁校尉叫您赶快过去呢。”

“宫里?”青洛眉头一皱,也顾不上换衣服,跟着和顺便往外走。

才出了王/府,倏见一靓丽恬静的女子,身着锦边弹墨羽纱,正沿着无人的墙边徘徊。

青洛的视线从女子身上一扫而过,对和顺道:“你先去,我有东西忘了拿。”

和顺点点头,翻身上马而去。

青洛这才走到那名女子身旁:“你来找我吗?”

锦衣女子未语先笑:“不行吗?”

青洛眼里有一丝挣扎:“不是不行……”

锦衣女子有些担心地觑着他,委屈地道:“都四个月了,我想你了。”

青洛叹了口气:“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锦衣女子乖顺地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免得叫人看见你去那种地方。”

青洛不爱听了:“哪种地方?哦,正常男人都去得,我去不得?笑话!”

锦衣女子抿唇笑笑:“我就是想看看你……瞧你忙的,黑了,瘦了。”一面说一面伸手抚了抚青洛的脸。

青洛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你先回去,我答应过会接你进王/府,就决不食言。”

锦衣女子笑靥如花:“我知道,我也不想这会儿惹恼了王妃。”

青洛顺手牵过马:“那我走了。”

锦衣女子点点头:“路上小心。”

青洛来到军营时,乍见冯习,心头大悦,然而当冯习说明了来意,他便立刻沉下脸来。

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因为青羽苍将镇/压北番的任务同时交给了他和青谲。

洛城本是青洛的封地,也就是说,洛城的管理权是青洛的,洛城的兵马自然也可以算是青洛的“私军”。可青谲不日便会拿着圣旨带兵前来接管,这就让青洛变得很被动了。

“冯习,皇上是不信任我吗?”青洛眼角眉梢皆有怒色。

“怎么会!”冯习徐徐道,“皇上是担心您,才派睿钦王/爷率军增援。”

“担心?”青洛冷笑,“派兵增援固然好,让五哥来分我的权又是何意?”

冯习道:“这是太傅的主意,说是里应外合的好戏,到时您自然明白。”

“我不明白!”青洛伸手将长桌上的茶具全砸在地上。

“身为一方之/首,不可意气用事。”阴冷的声音从冯习背后传来,时一淡淡看着青洛发怒的表情,“欲成事,就要先会审时度势。”

青洛不悦不语,负手踱步。

时一问:“冯骁骑做先锋来通报,我等不胜感激,请入后帐休息吧。”

冯习缓和了面色,躬身一揖,跟着和顺离开。

青洛忿然问:“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

时一答以一字:“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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