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我愿化身石桥

云胭七王之战时的动/乱不堪回首,很多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险些因饥荒丧命。

青袍高冠的医仙从一堆药草中抱起来一个,心想留下做个研药的侍童也不错。

襁褓柔软绵密,绣着银线祥云,不似一般人家手笔。医仙便给婴儿起名为“云”,随他姓“柳”。

自幼耳濡目染,十年延医问药,柳云十五岁时终于被医仙认作传人,授其门法。

医仙说:入我门有两不治,一是中了血玉宫毒药之人,二是轩辕皇族夜盲之症。

柳云问:因何不治?

医仙道:血玉宫惹不起,夜盲症治不得,一个是人为刀俎,一个是报应不爽,你想留着这条小命,就乖乖听为师的话。

柳云嘴上答应,心里却万般不屑。

人之年少,难免桀骜不驯、心比天高。

医仙认为柳云出师后,便飘然南下,将一室珍奇妙书都留给了他。

可柳云什么也没要,隐藏身份、收拾包袱,转头拜入血玉宫门下。

起初血玉宫因他籍籍无名而不予理睬,柳云不会武功,但为了采药学得一身卓尔不凡的轻功,稍加展示便能令人侧目,而他的医术也渐渐博得血玉宫众人的赞赏。五年来,柳云尝遍血玉宫种植的草药,哪怕断肠之毒。众人看他的眼神从赞赏到崇敬、从崇敬到敬畏、从敬畏到恐惧,终于惊动了血玉宫宫主,挖出了他医仙传人的身份。

可惜柳云不愿留在江湖,他投身血玉宫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天下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有人进言宫主:此人若不能留用,便只得除之而后快。

从此柳云陷入被人追杀的境地,直到被青羽苍所救。

彼时遍地尸骸、满谷血腥,柳云手持长剑、衣袂绯绯,风华绝代的男子听侍卫报告了结果后,含笑看向柳云:“我是云胭国二皇子青羽苍,你可愿跟随我入宫做一名客卿?”

混过了江湖,转而涉足官场,柳云一向不喜汲汲浮名,但这次却答应得非常爽快。

如果没有遇见轩辕晚晴,柳云大概会在青羽苍登基后辞官隐居,他希望自己前半生比大多人过得都精彩,这样他的后半生才能用来和枯燥的医术药草作伴。

对,如果没有遇见轩辕晚晴。

初遇是那场轩辕与塔伊之间的战争,大宴之上青羽苍假托不胜酒力而离席,柳云多坐了片刻便去寻他。

来到城墙之下,险些撞到一抹急遽离去的茜色,女子以罩纱覆面连声向柳云道歉。

匆匆一瞥,柳云觑见女子星眸中渐变晦暗的光芒。

罕见的病症,自然勾起医仙的好奇。故而再临轩辕,柳云一有机会便寻觅那抹茜色的踪迹,然则宫殿偌大,实在难觅,正要放弃时遇见青羽苍似在与谁隔栏相望。

柳云凑过去,本想吓他一吓,却突兀地窥见栏内风景——女子清凌凌拨弦,绰约倾城。

轩辕王姬……

思及此番行程的目的,到底心头不受控制地凉了一凉。

翌日大宴,青羽苍和轩辕晚晴合奏一曲,宛如天籁,众人皆道一对璧人天上难寻地下无双。

青羽苍是动心的,故而会问:“王姬不肯嫁我?”

柳云冷眼瞧着,暗嘲两国联姻、才子佳人,大抵从一开始就能预料结局。

他觑向轩辕晚晴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见她樱唇微启,低语道:“像货物一样待主,肯不肯岂由我说了算。”

难得,心之所向开口予求,还能清醒得一身傲骨。

夜幕降临后,有侍者来禀青羽苍:“降尘王姬请殿下于若木冥辉阆一叙。”

柳云有几许不悦,却说不上是为着什么,他摆出一副极不情愿随行的样子,却在青羽苍走后施展轻功偷偷跟了上去。

在不/夜/城中,难得一处毫无喧嚣而显得清清冷冷的地方,柳云藏在枝繁叶茂的若木上,三分不耐七分探究地屏息观瞧。

美丽的女人/大都精明,更何况在这深宫内院长起来的王姬。

当轩辕晚晴端着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说明自己夜盲时,柳云险些冷笑出声,他在血玉宫见遍了各色各样的美人杀/手,为达到目的,惯于演出不同戏码。可惜青羽苍不是他,注定吃这一套。

有些事看得太通透,活起来就不会快乐。柳云双臂交叉枕着头,眯眼环视若木花叶,阵阵困意袭来。

娶一个天之骄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你需得有青羽苍的本事,能让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你没机会娶她,实际上到是你的福气。

大婚当日,柳云远望一袭翚翟荣华,径自提酒离开。青羽苍知道他喜散不喜聚,也并未挽留。

柳云数次想从轩辕晚晴眼中看破那原本该费力掩藏的凌厉潋滟,可惜,永远只有一江春水,朝他微笑的时候,让他不自觉脸红。

直到聆嫔小产,柳云看着轩辕晚晴强抑惊骇、兀自镇定、却微微颤动的睫毛,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嫌恶像某种柳云尝过的药材,辛辣、味苦,沉淀久了会催生病痛。但是嫌恶一旦分崩离析地退去,掩盖于其下的欣赏和喜欢就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但,轩辕晚晴是太子妃,是青羽苍的太子妃。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柳云越认清现实就越不能割舍心底滋生的爱慕,一种非常巨大的力量常常蛮不讲理地撕扯着他的道德和感官,所以很多时候,他羡慕青洛的敢爱敢恨。

青羽苍有更多重要的事,天下事、国家大事、民生琐事……柳云能看到轩辕晚晴眼中毫不掩饰升华着对青羽苍的仰慕,也能看到青羽苍忙碌之余在轩辕晚晴身边的那种松懈和信任。柳云想,没有人比他们更为相配了,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所以青羽苍拜托他去贺兰凤凰为青谲解毒时,他是下了不再回来的决心。

可是人总会低估命运开的玩笑,当柳云躲过了追杀和饥饿回到圣城,却躲不过青羽苍在一场龙战中的死讯,躲不过轩辕晚晴美丽绝伦的脸庞毫无生机。

在柳云的记忆里,除了年幼时管教他的师父,就只对青羽苍和轩辕晚晴有着鲜活的印象。然而,都死了。一个身死,一个心死。

柳云永远也忘不了轩辕晚晴在一朝一夕之间对他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让他那句“我带你走”成了这世间最可悲的笑话。

还有雪,那一夜的风雪冰凉刺骨,让他即便喝过烈酒也依旧冷得发抖。

果真应了那句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当轩辕晚晴被封为贞才人却茶饭难咽,柳云亦看着镜中渐宽的衣带如鲠在喉。

于是决定跟时一一起离开云胭,离开这里依依不舍的一切。柳云怀揣青羽苍的旧物紫竹笛,行到阳魂山时深深回望圣都。

轩辕国的奢靡还是照旧,轩辕闻政每天的政务不是观赏歌舞就是饮酒聊天,柳云忽然就明白了轩辕晚晴为什么要嫁到云胭。他生气,替轩辕晚晴不值,可轩辕闻政全然忽略他的冷漠,丝毫没有君王姿态地拿着酒觖跟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

距离近得别人以为皇上已经醉了时,轩辕闻政在柳云耳畔飞快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握住他的手古怪一笑,醉倒在龙椅中。

柳云紧紧握着掌心的金镯子,迅速去找时一。

当夜,二人打马离开轩辕,直奔云胭。

如果轩辕闻政所料属实,他们每踏出一步都冒着生命危险。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就算两个人武功再怎么高强也躲不过万箭齐发。七天七夜,柳云和时一几乎没合过眼,本以为到了圣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但黑暗的虚空中,一枝利箭带着刚猛的力道直冲柳云的喉咙飞射而来。那一瞬,柳云呼吸凝滞,忘了施展轻功,也根本来不及闪躲。

听说,人死之前都会想起自己此生最愧悔的事、最不可及的愿望。似乎也确是有那么几个影子踏过光阴荏苒凝聚起来,可柳云的身子陡然被从马上撞飞出去,一团刚刚形成的迷雾散做纷乱的碎片。

时一身中数箭,从马背上跌落。

“云先生——”远远传来梁振的呼喊,和许多马蹄踏碎宁静的飞奔。

继而,鲜血蔓延长街,耳畔杀伐不歇。

时一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了很多话,最后一句是郑重相托:“带王姬回轩辕……”

这是柳云最不愿的,但他无法拒绝。

直到梁振派人抬走时一的尸体,柳云依旧看着地上的血迹一动不动。

梁振走过来,拾起一个东西,递到柳云面前:“柳太常,咱们回宫吧。”

紫竹笛,在落马的一刻断裂成两节。

深宫中,柳云迎风而立,不愿走进纳谏阁。突然身后传来惊呼:“柳太常!”

他回头,瞧见轩辕晚晴扶着侍女的手匆匆赶来,面上神情悲喜交集。她是关心他的,关心他的生死安危,柳云身上的冷冽之气逐渐淡去,眷恋着轩辕晚晴这一刻的神色,默默无言。

此后的一段时光是柳云和轩辕晚晴接触最频繁的一段时光,虽然交流的话题只有计谋和复仇,可看着她的一颦眉一叹息,哪怕不是为自己,柳云都觉得很幸福。所以当薛墨白出言试探,柳云想也没想便矢口否认。他可以在轩辕晚晴面前低声下气、埋没自尊,但绝不能叫别人知道,倒不是怕别人看不起他,而是担心别人会诟病轩辕晚晴。

一日日过去,些许线索已经挑破端倪,当柳云正盘算着怎么兑现答应时一的承诺时,轩辕晚晴却主动来问:“你还肯带我走吗?”

天知道柳云的欢喜是怎样被生生压住,才能让他看起来云淡风轻。他从来不负许诺,但这一次,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去管什么轩辕、不去理会良心是否尚安,只想陪着轩辕晚晴走遍名山大川,直到她忘记皇城里经历的所有,最后落脚于一方乐土,东篱把酒。

离开宫闱,轩辕晚晴似乎心情大好,柳云陪着她这里逛逛、那里走走,漫无目的自然欢畅淋漓。轩辕晚晴在小摊前挑了一把梳子递给柳云,柳云怔了怔,继而含笑对着霞光理了理鬓发,又把梳子递还。轩辕晚晴没有伸手去接,好像在发呆出神,由于她带着帷帽,柳云不知缘由,刚要发问,忽然一队兵马直奔西门和北门而出,轩辕晚晴掀开帷帽,冲柳云做了个鬼脸,柳云垂下眼眸无声而笑,伸手把帷帽的白纱给她整理好。

如果老天给过的希望后面总伴随着一桩失望,那么柳云在看到死而复生的青羽苍时,一度失望到恐惧。他明白自己充其量是轩辕晚晴一生中的一个陪客、看客,但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短暂。

回到轩辕,轩辕晚晴并不比在云胭生活得轻松,可她身边有轩辕闻政和青羽苍,柳云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独登高楼。

不过,柳云的关注轩辕晚晴都知道,这些沉甸甸的目光,有好几次都几乎压得轩辕晚晴想停下脚步。

半年的时光,情势瞬息万变,柳云帮着轩辕闻政联络到薛墨白和伏龙,一旦起事,不成功便成仁。轩辕闻政私下里劝他带轩辕晚晴走,柳云沉默着摇了摇头。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他太了解轩辕晚晴,还是他已经害怕再被拒绝。

大雪下起来的时候,轩辕晚晴感染了严重的风寒,柳云难掩心痛神催,只因他明白去年那个雪夜轩辕晚晴经历了什么,所以她才会在烧糊涂时露出受惊般的软弱,又哭又笑。

“柳云,不要死。”这是轩辕晚晴在乱军杀进宫闱时最简单也最真诚的担忧,柳云看着她害怕却偏偏还要故作镇定的样子,恨不得抱她在怀告诉她“我会保护你,我哪里都不去,我不死,因为你不让我死”。然而,他只是莞尔一笑,抬手揉乱了她的发髻,便匆匆飞纵而去。

满眼都是刀光剑影,自从柳云离开江湖,就再未像今日般挥舞过刀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尖叫声、嘶吼声、兵戈声,柳云眼前的人倒下再倒下。就在他以为终于可以回去找轩辕晚晴时,许久未见的青洛已经抱着浑身是血的轩辕晚晴闯进大殿。

柳云不信,自古王不见王,青洛怎么可能亲自赶到不/夜/城来?

轩辕晚晴苍白的面颊和可怖的伤痕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破碎的蝴蝶,日复一日水米不进。柳云下不了针,所有人都跟着干着急。入夜,柳云把紫竹笛黏起来,试着在轩辕晚晴床畔吹起《采薇》,青洛也在一旁听着,然后把笛子要过来,吹了一曲《击鼓》。

轩辕晚晴紧蹙的柳眉渐渐舒展,她唤一声“羽苍”,青洛便答一句“我在”。

柳云是清醒的人,不会因为自己的深情就对别人的视而不见。青洛很难得,有些方面甚至比青羽苍更难得。不知不觉被隔离在外的柳云只能蓦然转身,大步离去。

所以,后来轩辕晚晴告诉柳云“我想和青洛回云胭”时,柳云一点儿也不惊讶。可是,一边觉得自己多余的他,一边又舍不得放手。经历了这许许多多、起起落落,柳云深知只要他活着一日就再难放下轩辕晚晴,哪怕有一天轩辕晚晴再也不需要他。

若涵降临到这个世上来的时候,柳云很难过,但他同时为轩辕晚晴感到欢喜。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宁愿舍弃生命也要换其降生的小生命。青洛没有出现,轩辕晚晴还在昏迷,柳云默默抱起孩子,那孩子居然不哭也不闹,反而眨着一双墨玉般晶亮的眼眸对着柳云细细观瞧。这么多天来,柳云第一次展露笑颜,他低语:“小鬼头,和你娘一样天生会拐人,长大了准不是省油的灯。”

前一段时间,从查出轩辕晚晴有孕,柳云就想尽一切办法为她调养身体。因为没寄望这个孩子能生下来,所以柳云只在乎轩辕晚晴一个人的生死。轩辕晚晴知道她腹中的胎儿多半保不住,她有她自己的计划,用一个本就无法降生的孩子去换耶律祯琪的一条命,值得!如果能再加上青洛在雷霆之怒下对北番用兵,就更是得偿所愿。可是随着时日推移,轩辕晚晴愈发感到不舍,她忍不住开口央求柳云为她保住孩子。

柳云握着她冰凉的指尖,没办法不答应。

似乎从那天起,青洛来看轩辕晚晴的次数就少了,与往日一下朝便长住仙霞殿的举止大相径庭。柳云没有闲工夫琢磨因由,怎么既保住轩辕晚晴又保住龙胎已经让他穷尽心力。轩辕晚晴越来越嗜睡,那是肚子里的孩子在攫取她的生气。柳云整夜整夜不合眼,除了研究医药,还会在仙霞殿落锁后偷偷施展轻功来看望熟睡的轩辕晚晴。

终于,他决定用蛊。

这是个冒险的决定,蛊术和血咒是杀人的邪道,他对其不齿所以也从不钻研,可如果能用来救轩辕晚晴一命,任何法子他都愿意尝试。更巧的是,一个自称也是医仙传人的师弟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一对子母蛊。医者救人的手必须沾染鲜血,以命换命,终得地狱报应。柳云有仁心仁术,也能辣手无情,他自嘲:地狱算什么,修罗亦可闯。

许是诚意感动了上天,轩辕晚晴平安诞下皇子。失落、恐惧、喜悦、紧张……千百种情绪冲击着柳云的每一寸神经,他跌坐在地上,抚额低笑。后来薛墨白刺他:“不知情的人几乎要以为那是你儿子。”柳云也不恼,浅笑回应:“青若涵能有命睁开眼来看看这个世界,我当然功不可没。他虽不必尊我如父,但我一定会爱他如子。”

其实蛊术并非万无一失,它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耐,就有让人生不如死的威胁,相辅相成。明司说:“你祈祷她此生没有病痛,否则,除非剜去蛊毒,不然就算不死也绝活不过二十五。”所以柳云才会在轩辕晚晴立下重誓永不就医永不吃药时,感到最深的绝望。薛墨白硬将他拖出了宫,第二天黑着脸警告他:“轩辕晚晴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夜,你若真心为她好,就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出现在她面前!”柳云一听就急了,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便要入宫。薛墨白喝退王府侍卫,亲自上前拦他,两个身居高位、脑力武力都不弱的大男人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打了一架。

结果不知道是谁赢了,只不过薛墨白先停了手,盯着柳云通红的眼眶,似是毫无招架之力地挨了重重一拳。之后的一段时光,柳云强自压抑着心内的一切,躲在薛墨白给他准备的药室里研究怎样祛除蛊毒。可惜,他研究得越深入就越难以接受现实:子蛊死,母蛊便再也无法根除,除非一人愿冒着命相衰竭的危险把母蛊引到自己身上。柳云找到明司,明司淡淡道:“许一穷人金钱,从此令他家人衣食无忧,不愁找不到肯引蛊的人。”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明司又说:“但这样的人虽然首肯,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纵然能引出母蛊,也无法完全祛除毒素。”

还没等柳云有所抉择,薛墨白已带来举宫前往温泉行宫的消息。

柳云扮作执戟郎跟在薛墨白身边,鬼使神差地捎带了能够引出母蛊的丹药。

轩辕晚晴策马出现的一刻神采奕奕,却不待柳云放下心来便又是一宗噩耗。

找到濒死的轩辕晚晴时,柳云肝胆俱裂,终于颤抖着双臂第一次把她抱进怀里。

她的脉搏几乎没有任何跳动、她的身体冰凉无一丝温度、她的眼角不会再滴下晶莹的泪珠、她的嘴唇不会再扬起美妙的弧度……柳云一边喃喃叫着“晚晴”,一边抱起她走向赶来的人群。

因为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单独相对,柳云把心里藏了数年的话全部倾倒出来。轩辕晚晴依旧沉沉地睡着,她听不到,柳云就是要她听不到。很多事、很多感情,心里清楚,说出来难,说给人听更难。柳云找到这样一个自言自语的机会,忽然就觉得自己了无遗憾了。告别自己心爱的人固然痛苦,但有生之年知道她幸福快慰,似乎也不是很难过。

引到自身的母蛊发作之前,柳云逃出了行宫,然而以他的医术和修为竟然无法压制蛊毒发作,日渐深重的痛苦让他青丝染霜。幸好伏龙和楚妍找到了他,把他带到比北番更北的冰雪之地,刻骨的严寒冻结了毒性的发作,柳云整整闭关三年零三个月。

出关时变了天,柳云赶回云胭境内后,伏龙接他到了洛城城郊。阮云萱没死,只是气色差些,惠儿和兰心的照顾虽然无微不至,但终究心病难医。阮云萱见到柳云,先是惊讶,后是欢喜,最后泪雨涟涟,柳云一边给阮云萱诊脉一边听她诉说宫里的变故。

“如果晚晴知道你还活着,不定要怎么开心呢。”

柳云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笑意由内而外散发到眼角眉梢。

没多久,宫里的承昭帝驾崩,服食过假死药而后转醒的青洛被送出来。一生一死,一死一生,恍若一场虚空大梦,柳云决定:回宫!

蛊毒还潜藏在他体内,但已经不会频频发作,纵然不知道能活多久,但回到云胭皇宫里陪着轩辕晚晴走完剩下的日子,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伏龙和楚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好再劝,便不舍地送他来到山脚下的小镇,要为他把酒送行。

柳云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快乐地畅饮,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与伏龙从宫廷畅谈到江湖,原来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了不起的事,比如当初追杀他的血玉宫竟然开始收敛。

忽然一匹疾驰的骏马扬起尘土,一个信使模样的小吏嚷着:“贞敏皇后殉葬!宗族主事者进县衙司奉奠仪祭拜!”

猝不及防间,柳云生生捏碎了白瓷酒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柳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轩辕晚晴决计不会离开人间。

等他清醒过来,面前已经是辉煌肃穆的昴陵,青羽苍的玉棺孤零零地躺在墓中,一个花岩打磨的石头箱子安静地陪着玉棺,一群守陵人喝了酒醉得东倒西歪。

柳云打开箱子,是曾经摆放在祈煊殿的物件和一套女子的衣衫。

没有轩辕晚晴。

龙翠山的承昭帝陵里并排放着三副棺材,其中两副分别是青洛和阮云萱的衣冠冢,另一副中只有一件雪貂裘。驻守的士兵拦不住来去如风的柳云,只能严加封锁不让消息泄露出去。

没有轩辕晚晴。

柳云又悲又喜,没看见尸身,就能寄望于她还活着,可她若活着,能到哪里去?

整整两年,柳云寻遍了云胭国的每一个角落,不禁蛊毒发作、昏死在阳魂山的山坳。醒来,他已身处轩辕皇宫。

轩辕闻政说:“多谢你记挂我妹妹,可她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你若愿意,请留下来。”

从那日起,若木冥辉阆成了轩辕宫中的禁地,所有宫人都知道那个白衣白发、举止古怪的客卿每晚必要去若木花下坐几个时辰。

一天两天,柳云执着地等着;一年两年,柳云仍不气馁;可是十年过去,柳云终于明白,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轩辕和云胭开战前,柳云见过了青若涵:貌美犹似晚晴、孤鹜更胜青洛、举止仿若羽苍。柳云能想象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却再也无法把他和襁褓中的婴儿重合。所以,他们把酒言欢,却又没聊到任何实际的东西,好聚好散。

战后,柳云离开了轩辕,和伏龙、青洛、薛墨白酩酊大醉了一场。他离开时,伏龙和薛墨白已经睡去,青洛敬给他最后一杯酒:“晚晴不会希望我们任何一人为她悲伤,柳云,十年,够久了。”

柳云笑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何止十年。

如果能再见到她,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能从桥上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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