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时光飞逝,一眼三载。

这三年间,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市井间流传着一句话:不要长生丹,只求为君民。只要能做他的子民,哪怕一颗长生不老的丹药也不换。

天下街道纵横交错,车马络绎不绝,唯一不算和谐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墙上都贴着一幅女子的画像,画像上是个年轻女子,面容极美。

据说这是一个朝廷要犯,重要到什么程度呢,只要有人提供了准确线索,皇家承诺赏黄金万两。

可是三年过去了,墙上的画像被春雨淋湿,被秋风吹走,换了一批又一批,终究被人们看习惯了,就像是墙上固有装饰一样,没人再去理睬。

泉陵州最中心的主街上,有一家酒楼,生意很是兴隆,据说老板是个女子,每日带着轻纱斗笠,没人说得清长什么样子。

“荟萃楼。”

男子一身冰蓝色交领锦衫站在茶楼的门前,微微仰头看着匾额,缓缓地念叨。

春日明媚的阳光洒在他俊雅白皙的面容上,不悲不喜。

他抬腿走进酒楼,第一眼便发现这家酒楼与别家不同,并非一眼可以看得通透,一楼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隔间,大堂中央有个圆形水池,滚动的球形玉石在不断吐水,似有源源不断之意。

“欢迎光临。”店小二热情过来打招呼,朝他礼貌地鞠了一躬:“客官里面请。”

他跟随小二走进了一间叫做“茱萸阁”的隔间内,里面是一个大圆桌,四周整齐摆放几处软座。

他随意地坐了下去,也不知这椅子是用什么做的,只觉得舒软有弹性,坐起来十分放松。

“您看看菜单。”小二将一个木质大牌子放到他的面前。

“菜单……”他打量着眼前五花八门的菜名,没有动,嘴角却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意,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来对了地方。

她总是那么出其不意,隐于闹市,难怪他一直遍寻不到。

“一壶最好的茶。”他淡淡说道。

小二点头记下:“一壶龙井……”

安静了片刻,他抬头看向小二,只见小二还在等待着什么,他道:“没了。”

小二忍不住推荐道:“客官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店有许多招牌菜,宫保鸡丁,水煮肉片,鱼香肉丝……客官不尝尝?”

“不必了。”他向后一仰,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

小二微微一怔,只好道:“得嘞,客官稍候。”

等到茶水端了上来,小二为他斟了一杯:“客官轻慢用。”

他垂眼朝茶杯中瞥了一眼,立刻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小二:“等等,这茶太淡。”

小二转回来,客气地笑了笑:“客官还没尝……”

“观这茶色,清淡如水,还用尝吗?”

小二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只好端起了茶杯和茶壶,道:“客官稍等,我再去沏一壶来。”

半晌后,小二去而复返,手里重新端着一壶热腾腾的茶。

“这茶太浓。”

此时,茶壶还在小二的手上,还未来得及倒出来,小二的脸色不禁苦了起来:“客官,您这回可是看都没看。”

他神色平淡,悠悠然道:“你一进门,茶味便扑鼻,苦涩至极,还用看吗?”

小二端着端盘,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客官你……”

“叫你们老板娘过来。”

见这人是个十足难缠的主,而且似乎带着有某种目的,小二深感自己无法应对,还真的得去找老板娘。

又过了良久,房门再次被打开,探入一只纤细的玉手将纱帘掀开。

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上身穿着浅杏色窄袖琉珠短衫,下身兰色水纹百褶裙,头上带着一个白纱斗笠,看不清样貌。

“客官久等了……”她动作流畅地将左手擎着的端盘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声音,不是她的,看来她真的是下了狠心,连声音都调整过。

“小二照顾不周,给客官添堵了,我为客官亲自沏了茶,又备了两样小菜,聊表歉意。”

她将菜碟一一摆好,拎着茶壶细细长长倒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他没说话,端起面前的茶浅浅饮了一口,那茶水很热,灼烫着他的唇边,热气氤氲在眼前,这一瞬间,竟想起了许多往事。

从前,她也经常给他泡茶,只是那个时候,她的茶技还不比此时这般精湛。

可是,尽管挑剔如他,却也硬生生的喝习惯了,反倒喝起别人泡得恰到好处的茶水,反倒觉得少了些滋味。

“斗笠摘了吧。”他幽幽道。

女子明显地一愣,随后道:“客官见谅,小女子从不见客。”

他勾唇轻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她纱笠之中,凝视半晌,仿佛能看透一样:“摘不摘都一样。”

女子静默一瞬,只道:“若没别的吩咐,就不打扰客官了。”说罢她转身欲走。

“你还准备逃吗?”他看向她的背影,嘴角露出漫不经心的一笑,可眼中却是无尽的悲凉。

这个女人,真的是铁石心肠,她处心积虑算计好一切,精准地拿捏着他的信任,像一个隐忍不发的猎手,一步步引诱他步入圈套。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把心肝脾肺都捧在她面前时,她便一脚将他狠狠踢开,得道飞升。

恐怕这一生他都忘不了那个早晨,那个元日初一。

他在宿醉的痛苦中醒来,沙哑的喉咙喊着她的名字,可清冷的屋子里再也没有回应。

外面刺眼的雪光中跪了一地宫人和将臣,等着向他禀告一桩桩大事。

什么大事呢?

她劫了天牢,劫走了周蔚。

周蔚在城门口拒捕被杀。

而她彻底逃脱了。

他摸了把空荡荡的腰间,那里原本挂着那个环形玉牌。

他久久地伫立在廊前,像是一尊丢了魂魄的雕塑。

阳光照在雪地上,射出耀眼的白光,晃得他眩晕。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昨夜那个人和他并肩看烟花,在雪地里玩闹是梦吗?

他们一起喝酒聊天,说着未来看儿女成群是梦吗?

他越想越觉得胸口炸裂,一股剧烈的气血逆涌上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迷蒙不清的眼前,只映着她的笑颜,甜甜在叫“夫君”……

“客官的话,我实在是听不懂……”女子站定,转头看着他,语气中流露着一种莫名其妙。

他起身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那女子,面无表情,眼神却格外执拗。

女子被他逼近靠在了墙上,他则在她身前站定,隔着纱笠俯视着她影影绰绰的面部轮廓,声音幽沉道:“听不懂?还是装不懂?”

女子静默半晌,终于说道:“想必公子是认错了人。”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她忽而自嘲地笑了笑:“像你这般俊美公子,我可没福气相识。”说罢,她缓缓抬手,最终将头上的纱笠掀开了,目光坦荡地与他对视着。

他的面容一僵,原本眼中所有的情绪,憎怒,悲凉,痴爱,一灭成空,竟有一瞬间不知所措的慌乱。

眼前的女子长着一副清丽却陌生的面容,右脸处像是被灼烧过,留下一块核桃大小崎岖的伤疤。

“对不住……”他退后了一步,眼中一霎的慌乱过后是极度的落寞,犹如烟花过后的黑夜,再没有一丝光彩。

女子将纱笠叩了回去,淡淡道:“让公子失望了,今日的茶钱算我的。”她悠然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他从酒楼中出来,沿着热闹的街道一步步走着,漫步目的,脚步无力。

其实没必要太过失望,毕竟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只要有疑似她之人,他都是亲自过去,不远万里。

可是这一次,他明明几乎可以断定是她,看来他又错了。

很快有几身形壮实的人从四面八方凑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

其中一个偏瘦的男子,半躬着身子,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操着公鸭嗓说道:“皇,公子,可用备车?”

他面色清冷,两眼空空,没有说话,只一步步走着,只觉耳边热闹的叫卖声异常吵闹。

“两面敲,两面响,拨浪鼓,咚咚锵……”

嘈杂之中,一段奶声奶气的童音,伴随着拨浪鼓清清脆脆的响声,飘入他的耳中。

他抬眼撇去,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抱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娃娃正迎面走来。

那个娃娃粉面玉雕,穿着一身荷色衣裙,头上扎着两个红绫花苞头,项间带着一个长命银锁,圆乎乎的小手中正摇着一个拨浪鼓。

就在年轻男人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拦在他身前,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小娃娃。

那男子挪开脚步,试图与他错开,他便出手按住对方的肩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粉妆玉砌的小娃娃,漆黑的瞳仁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一双清澈的眉眼,精巧的小鼻子,清晰的唇形,如同复刻一般,他看到了她!

“你干什么?”年轻男人叫了起来。

他这时才转眼看向那个男人,眼前的男人比他矮了半头,品貌还算英俊。

时过三载,他原本就内敛的性情已变得更加深沉,而此时却完全包不住情绪,眼中赤.裸裸地妒恨暴露出来。

他瞠目瞪着眼前的男子,冷冷地说道:“这孩子的娘亲在哪?”

男子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防备地将孩子挪向一边:“你是什么人?”

他不回答,只继续寒声质问:“说,她在哪?”

“邦!”

他只觉头上一疼,转眼一看,只见那个粉嫩嫩的娃娃正倾身过来,手里举着拨浪鼓,威胁地瞪着她,似乎随时准备打第二下。

不愧是她的女儿!

他眸色一沉,二话不说,上去便抢夺那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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