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唐唐一行出梦,三重梦境已碎。绿莹舒缓一口气,起身时靠着古琴稳了稳。梦泉和怜看在眼里,不言语,直走梦域。在第二重梦境,大梦儿为缘的灵力稳定性做出评估,结果表明,欧阳瑅皓无梦并不是织梦师、破梦师的缘故。
“感觉如何?”绿莹问身为凡人的唐唐。
“还好,就像到过去走了一遭。”唐唐感触颇深。
绿莹环视在身边的几人,书书、楚凌佩眼中遐思不断,明皙和裴曜倒是和欧阳瑅皓一样,不露痕迹。玄影还未归来,绿莹只能在原地等候。忽感念自己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而这群人大多饱览山河,于是绿莹便问关于叱阅门的血树、隐界的秘境也叫妖洞森林还有神守之类。唐唐和书书是讲故事的主力,其他人只是在一两个点上略加改动或修饰补充,绿莹在他们的眼中看见了光怪陆离的世界,虽然出自言语,但是这比在梦中看见的世界不知精彩几倍。绿莹心想,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去把这大千世界尽收眼里。
“你看看你,问的也都是有关忆梦阁的,唐唐,给绿莹讲讲其他的。”楚凌佩说道,唐唐二话不说,席地而坐,书书、佩佩、裴曜和绿莹相继临近而坐,明皙和欧阳瑅皓站在稍远的地方。唐唐记得和佩佩一起参加隐界的神守试炼时,正巧遇到保护他们的神守正是欧阳瑅皓和裴曜。裴曜和瑅皓出场即是低气压,进去的准神守们谁也不敢说话,只有唐唐话痨似的,找别人攀谈。唐唐进入的是镜像区,因为他的话太多,直接导致镜像区阵法崩塌,所以那年整个秘境只有两套完整的八卦子,唐唐也因此落选。
在唐唐绘声绘色的故事中,绿莹眼前浮现纷呈想象,在想象中,周围的环境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她的注意力在身边的准神守们身上,其中或许就有一位是她的同僚,唐唐就在她身后叽叽喳喳……这样的画面只想想就是奢侈,绿莹贪恋着来之不易的自由,直到有人打断唐唐。
“据说,神守原本是忆梦阁与神灵的中间者。”裴曜忽然想起在某本野史中看见过,只是关于忆梦阁都无从求证,也就看看作罢。
裴曜的话将绿莹的思绪拉回,绿莹回道:“我也是听说过,后文是末代阁主预见灭阁,提前将神守的选拔资格交给隐界、天族、妖族和天涯(天涯代表人界),若阁主真的预见灭阁又为何不遣散弟子?所以我也不知史载对与不对。”
绿莹话音刚落,玄影归来,他的长剑没有血腥,他的眼中没有杀戮,只是手臂微震。坐着的人立即起来,他们脸上有着些担忧的神情,但又不像绿莹那么明显。
“滴答、滴答……”
在安静的黑暗中水滴声格外响亮,忽而眼前亮光一闪,玄影转身将绿莹护在身后,裴曜和欧欧阳瑅皓把书书的位置牢记,唯有明皙孤家寡人一个。
破开眼前的白雾,遥远的桥头上是一对恩爱夫妻,两人全身素白,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要融为一体。他们在说着些什么,女子的双颊泛起红晕,男子嘴角挂着笑意,细看两人的相貌——这是怎样的神仙眷侣!
几个人的梦境都已经渡完,难道这是梦域为欧阳瑅皓而生的梦境?玄影在外时也能将分门镜中种种看得一清二楚,欧阳无梦他知道,只是这梦境颜色泛白,应是很久之前已织好。绿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梦域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完整的旧梦:
……
“你真的能永生?”女子慵懒地坐在男子身边,两个人相互依靠着,都无所事事的样子。
“你能复生我便能永生。”
……
然后是什么就又听不见了。
再一转画面,女子洁白的衣衫已经被血染得暗红,长袖上、胸脯上还冒着热气,她的周围血淋淋一片,明显那是衣衫拖动的痕迹。在女子的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烟缭绕下的高度虽看不见,但是能切身感受到,这是梦主人映射的感觉。女子的眼中写满失望,明明她的长剑饱尝鲜血,如果是经历了战斗,那么赢的一定是她,终于,她等的“失望”来了。
“回来,我给你疗伤。”男子的神情很淡定,轻言一句“疗伤”就像女子只是割破手指一样,他似乎还着急着回去忙什么事,语气才略有些急促。
“算了,好了伤疤忘了疼。”男子听见“算了”时知道女子已经做出决定,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女子浅浅的、印在眉间的笑意……
女子长剑一抛,纵身万仞。男子原地伫立短短几步,只是唤出女子佩剑的道侣……
“幽蘅!”欧阳瑅皓最先起声,其他几人在心里与书书同声。幽蘅:上古剑灵,幽灵双壁之一,剑灵幽蘅由于剑气属白,故不论身着何种颜色都会染白,也正是这样,幽蘅似仙。
幽蘅追随灵蘅而去。梦境停留在了云雾间。
“哗”一声,像镜子打碎一般。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渏卓,从神情上来看,他费了些功夫才将打碎刚才的梦境。绿莹重新点燃一盏魂灯,它的外焰是盎然的绿。渏卓走在最前面,没问发生了什么,黑暗中总有些触角想挣脱幕布。在渏卓挥袖时能看见灵力打在黑暗中的效果,没有声音,难怪玄影的长剑没有血腥,难怪他的手臂会颤抖,这样用“力”的蛮斗不怎么轻松。
出梦境的时候绿莹宣布他们正式成为梦者,然后她和玄影跟着渏卓走了,其他的六个人跟着引路的梦者去到客房——安排的木峰,每个人一间房,紧挨着。
他们在等着绿莹或者玄影来给他们关于最后一段梦境的解释,欧阳瑅皓问过幽蘅,幽蘅完全不记得有这样的经历,但是他们始终没有等到。分门结束的时候是下午,晚些有人来问过吃不吃晚饭,没有人敢吃,然后他们就像被忘记了一样,没有人再来过。
绿莹马不停蹄地到占星台推算重新封印的确切时间——夜半子时,可是子时人的阴气最盛……
“少阁主,您忘了,他们不是人。”
“对诶!”
这个天赋异禀的阁主有时候真的懵懵的,好在她的身边一直有人。谈及封印,绿莹不得不想到唐唐,按之前的决定是让欧阳瑅皓的剑灵代替唐唐的位置,但是刚才经历的那个梦境让绿莹犹豫起来,封印事大,不可马虎,旧址的人本就不多,加上之后的事,没办法的话也只能让小雨上。
“楚姑娘有乐灵,乐灵尚可替代。”渏卓说道。这时玄影回来了,就在绿莹占卜的时候,渏卓让玄影去查楚凌佩乐灵的来源。
“南山上古乐灵。”
这自然再好不过,绿莹让乐灵替代唐唐的位置,所谓替代及用忆梦阁术师特制的木偶为介质,借一点唐唐的灵识注入其中,乐灵将自己的灵渡给木偶,灵将在木偶中转换成唐唐的灵,由木偶代替唐唐坐阵可危险降到最低。
前半夜,绿莹和玄影来到木峰将计划详细告知。
“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这么凶险么?”唐唐问道。绿莹带来的宗卷有详实的记录,一整副宗卷只记录一个阵法!
《八图阵》
八图阵由最初封印梦魇的八子所创,上面记录着八方(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别负责的封印部分、注意事项等等,外加作者注解,看笔记是出自一人之手。之所以没有提前拿出来,是因为这个阵法本身“不会被记不住”,它能在脑海里停留的时间仅四个时辰。
众人拿着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开始练习,木峰的时间被调得极慢。这个“调”并不简单,木峰是五峰中第二大的峰,所占空间微大,若急速旋转空间,让木峰在世间的运行从下一刻重新回到上一刻的位置,但又不至于和上一刻重合,以此调慢时间。一个时辰大约是外面时间的半年。
单独练习之后是合练,其他部分都能很好合上,只有唐唐这一方。楚凌佩的乐灵名叫“尉迟笙”,尉迟笙与唐唐的配合缺少默契,导致木偶中的灵力转化不完全,加上灵力转化需要时间。头阵是八个人一起筑阵,尉迟笙提前注入灵力的时间就成了未知数。
“再想想办法吧。”玄影把木峰的情况禀报上去,婆婆和拂尘长老负责的是引灵前阵,手杖长老暂理事务,渏卓负责与分部的长老等实时汇报、交流,小雨接下看护忆梦阁外部结界的任务。
手杖长老入梦召集术师,八门的长老们纷纷回来。唐唐和绿莹带着木偶跟着手杖长老,玄影带着欧阳瑅皓和楚凌佩到主殿迎八门的长老,裴曜和书书去找小雨,明皙作为隐界的殿下亲自去向分部说明情况更有说服力。此举乃绿莹所托,原本的计划中并无现在遇到的问题,她必须向“上级”说明情况,有明皙等出面是为了让“上级”相信他们遇到的困难属实,而非绿莹等与事者能力不济或有欺瞒。
每个空间都能入梦,但水峰是忆梦阁入梦最快的地方,因为有绿莹在,手杖长老没有浪费时间去水峰,唐唐和绿莹是在西侧殿找到手杖长老,绿莹在长袖中施法。
天地间煞白,忽而有些彩色的光亮,然后又是煞白,过不久是更多的彩色,更亮的光晕,亮到最后是黑暗。不是乌黑色,那种黑带着能看见周围的亮度,然而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三个人。手杖长老挥舞手杖,丝丝暗红色的线条向周围发散,有的还是线条,有的折叠成鸟、虫、蝶、蜂等等,这些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成群结队散向八方。绿莹唤出大梦儿,大梦儿拿出一幅“锦画”,又将“锦画”散成微灵,微灵飘散进梦境,这是梦中为数不多地光束。
唐唐见过世间千万的美景,在阳光下的璀璨、黎明中的希望、夕阳下的眷恋,世间繁华何及人间,安静怎比隐界,可眼前这动与静之间,还隐匿着无声的狂躁,看不见却能深刻感受到,唐唐深深被眼前的这些“景色”吸引。
片刻,鸟、虫、碟化成红线回来,越走近,人形从缥缈逐渐变得清晰可见。术师来报到,听有唐唐在,所以来的人不多。万俟天虹,为数不多的魔界长使,探梦人首领二席,他占一方,为人低调,唐唐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在一次术师集上,“临天奇人”是视延告诉唐唐的,唐唐追问,视延不答,典籍上几无记载,裴曜在野史上翻见:“盖世者,天虹也;术道,从来之。”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多记载,至于是不是同一个“天虹”也无从得知。
“梦虹参拜。”
随后而来的是“连染”,这个人年岁较高,唐唐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连染是个逃犯,不属于任何一界,最后在人间与妖界的边缘定居,不问世事,一心只钻机械。
“梦染拜过。”
出梦境的时候,魔把身上多余的颜色和毛发“剔除”,着蓝袍云纹,青年人样貌;梦染的褶皱被捋平,青年人模样,着白袍亮金水纹。
连染覆手,一只金色的精灵眨巴眨巴眼睛出来,一首小叶奏出的曲调,编制一个梦境。术师不是神,不可能一下子找到问题所在,除了调节地域空间减缓时间流逝——这需要大量灵力,梦境是另一个行得通的选择。除了绿莹,在场的人都被请移步梦境,梦境以忆梦阁也就是小雨,为宿主(xiuzhu)。
玄影所迎的八门长老一般守在自己的卦位,他们职责是改变忆梦阁的空间,虽然耗费灵力,但是他们不用常常入梦面对危险也能获得忆梦阁提供的灵源。原本守八门的是能力稍弱一些的长使,除坚守职责外,他们也会带根基弱些的梦者修行,但是随着忆梦阁对变化空间的依赖,八门的地位逐渐变高,经过各分部商议之后决定,总部八门提为长老,设立门主。
今日长老们回来是关心这边的情况,毕竟分部与总部福祸相依,能帮自然尽力,玄影来迎能说明绿莹的重视程度。
玄影在主殿外迎接到八门长老,随后带去东侧殿,走的时候,主殿内传来明皙的声音,他和渏卓正在向各分部说明情况。
“时间已定,今夜子时。现在术师已经在解决木偶的问题。”渏卓已将这番话重复多次,此次有明皙在场,场面不至于难看,分部一直要见绿莹,因为婆婆把绿莹保护得“太好”,史上还没有哪位阁主不曾亲临分部。
婆婆害怕绿莹面对不了分部首领的“刁难”,所以每次都用不同的借口搪塞长老们,有的长老甚至私下猜疑到底有没有“绿莹”这号人物,像现在这样逼问、要求见面的机会长老们一定不会放过。前,绿莹为了稳定人心,想方设法要与分部首领会面,由于在梦里,绿莹实在太强大,长老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亲自会面又重重受阻。后,绿莹改变了这个想法。
引灵前阵没有问题,小雨那边一切都好。
绿莹来到占星台,大梦儿现身。占星台以浑天仪为雏形,四周原本是很大的经文源地,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修复的主台,暗黑色的砖瓦上是毁灭的伤疤,一道一道,疼在了谁的心上?忆梦阁只是一个修仙门派,与尧山派、叱阅门发家有何不同,它不过是以灵为介质、以梦境为场地而已,只是传闻的忆梦阁强大了一点而已。
“辛苦了,大梦儿。”
“我们谁和谁,都是小事。”
两人相视一笑,“再做一次占卜吧。”
大梦儿旋转着升空,留下亮带轨迹……
手杖长老身边有两位高修助力,在亥时中已经完成改修。好消息结伴而行,绿莹承诺在封印之后与分部首领们见面,于是都静下来,整个忆梦阁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众志成城,这种感觉让绿莹很舒服。
七个人最后陪唐唐和尉迟笙练习一次,不说天衣无缝,只道恰到好处。他们在木峰主殿(已恢复原来的时间)等待的时候,不得不说,心中又激动,又害怕,这两种感觉在生命延长之后已是少有,心脏不受控制跳动的感觉很美妙。定力一向不太好的唐唐耐着性子,反而是身为高修的欧阳瑅皓先走出去透气,不久绿莹跟了出去,玄影本来也要去,但是被明皙和裴曜拦了下来。
“你去干嘛,好好坐着。”明皙心里想的啥啥和裴曜想的啥啥不谋而合,两人拦下玄影,楚凌佩也想到一块儿去了,三个人心中都叹。
“哎,两个死骄傲。”
有点心眼的人都看得出忆梦阁不似表面的平静,绿莹的身份决然不简单,此前还能瞒得住,但如今又是分部首领要见阁主,又是请来重量级的长老,绿莹所不做发号施令的人,但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不像是计划之内的人。这场布局涉及的都是忆梦阁的高层,明皙、裴曜和佩佩能看得出绿莹的处境,他们不信瑅皓心盲。如今临近布法时,瑅皓怕一行人成为绿莹计划中的变数,所以心里压抑。
八个人都怕失败,虽知晓概率微乎其微,但越临近心里越忐忑,现在留空的一小段时间不是给他们建设心理防线,而是“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上”这类的“自勉”,其中最害怕的莫过于出去的这两人,他们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
木峰主殿被丛林掩映,没有宽旷的广场和标志物,这里只有山水草木,飞禽走兽。
欧阳瑅皓停在一棵桃树旁坐下,桃树的根支出地面,他手扶着树根,深邃的双眸正凝视着手上支棱的骨节。绿莹一路跟来,本打算叫他,突然她想到一个“好办法”。
还不到桃树开花的季节,但是它却漫天飘零,虽做不到更改四季,但赠与一树繁花,绿莹尚且有能力实现。
“跟来干嘛。”
“怕你走丢。”
“说实话。”
“把那家伙给我看看。”
欧阳瑅皓循声回望,正是绿莹站在身后,他迟疑片刻,心想,这家伙怎么会知道?绿莹以为瑅皓不愿意,便走到他面前解释。
“他或许有危险性,如果它能得到我的认可,你就能正大光明的召唤使用它了。”绿莹松口说,如果欧阳瑅皓不同意,她也不强求,还特意强调说在忆梦阁除了阁主就只有她可以认定精灵。
“你到底什么职务?”欧阳瑅皓假装随口一问,而绿莹准备了一大套说辞,然而瑅皓又说道:“渏卓的地位比你低,第一次见面他说漏了嘴。”绿莹着实意外他有这样的猜测,于是摒弃戏本,顺着瑅皓的猜测说下去。
“虽然忆梦阁没有副阁主,但是嘛,长使和阁主中间跳跃的职权的确很大,那个空我就勉为其难的补上咯。”绿莹一本正经地说道。瑅皓仔细一想,嘴上说觉得绿莹说的有道理,心里却想是绿莹的城府果然深沉,是个不简单的人。瑅皓只是随口胡诌来试探绿莹会不会说实话,初见渏卓时他的确注意到渏卓有异样,但渏卓一路上的介绍十分详尽,反观绿莹一脸没见过的样子,瑅皓打消了怀疑。
“所以你的精灵……”绿莹想不听他的心声都难,心想,这人真是不坦诚,不过能坦诚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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