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灵气流转全身，将力量置于双脚，缓缓入水。
湖水还算清明，可见百丈之外的景色，只是没有妖兽的气息不说，连鱼虾之类的生灵都没有，很是奇怪。
一路沿湖岸斜坡向下，约莫前行了七里路，触及湖底。
奇特的是，湖底没有淤泥，哪怕浅浅一层，全是些坚硬的黑色碎石，像是被什么击碎又炙烤过一般。
继续前行，湖还在一点点变深，也一点点变得冰凉。
复行三里路，百丈开外，隐约有白白的影子，有的像是树杈，有的像是树干。
更近了些，才看清那树干是大妖的脊柱，树杈是脊柱上的根根肋骨。
空洞的骷髅眼此刻也正看着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咆哮出声。
不由更加凝神静气，一步一步缓缓向前，怕惊扰了死去的它。
当绕过第一头大妖的骸骨，第二头第三头接连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继续绕过它们，一连片的白色，一连片的大妖骸骨闯入目中，如同高高的白色灌木，拦住前路。
它们的头微微抬起，面对远方，看向同一个方向，似乎黑暗的那处，有着比它们更可怕的存在。
卸去脚上的力量，离开湖底，游过这些大妖骸骨的上方。
水晶静静跟在身旁，一言不发，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往前游了约一里，低头看，沉寂的骸骨之中，开始出现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那是插着，躺着，埋着的一柄柄折断的刀剑枪戟。
四只大妖骸骨合围之下，一具看上去渺小的穿着银色铠甲的人之骷髅，满是刻痕的左手，紧紧握着一面“飘扬”的旌旗，右手之剑刺入大地，不肯倒下。
目光掠过飘扬的旌旗看向前方，同样有无数渺小的骷髅回以炽热的目光，它们看向这边，微微张口，含着一声至死未喊出来的“杀！”
因水流而飘扬的旌旗，其上绣有日落群峰一行雁的图案，群峰所拥之地，正是一座极其宏伟的城。
水下无法开口，便以神识交谈。
“凌，你没有错，以这旗帜看，前方确有可能是天暮城，只是不知遭何变故，夕阳沉落于湖面，群山也被湖水埋没。”
回忆的话语中有着伤感，“天暮城被围后的第十七天，投影于此城的我被天暮的城主关闭了神识，那是即将城破才会执行的命令，即便我再三恳求他，向他许诺，我还可以，再调来些支援，他只是说了句，不必了，我们，被遗弃了，便离开了大殿。”
我们，被遗弃了……
凌：“继续往前吧，既然都到了这里，我想看看，这座城，最后的样子。”
复又往前游了数里，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在苍白的群山之上，一束冷冷的蓝光冲破湖面。
一层层绕着群山而上的是无数利爪攀附山石的大妖骸骨，而唯有中间万阶石梯，才有被大妖骸骨分割成零零散散的穿着甲胄的渺小骷髅。
回身望，原来方才所见那追随一面旌旗所险重围的，已然是一支孤军。
他们以死守护的大城，危在旦夕。
往上游，越过骸骨仰望的目光，来到城门前。
城门之高大，依稀可见当时的荣光。
“天，暮城。”原来那时候的暮和城，是这么写的。
石质的城墙屹立完好，可城内的一切，高楼屋宇，早已在战争中，千万年冲刷下腐朽崩塌。
城中的街道，屋宇废墟上，也有一只只大妖的骸骨，与城下的不同，它们，生着一双可怕的翅膀，而在它们的脚下，堆叠了小山一般的，手执刀剑的骷髅。
凌似是不愿看到这一幕，“云，去蓝光闪烁处，收回我的一缕神识，就离开这里吧。”
“好。”
蓝光闪耀之地，在城中心，最高大的那座宫殿。
而越往那走，大妖的骸骨越是密集。
它们空洞的目光，有着不该同时出现的残忍和惊恐。
宫殿之外的广场，当大妖的骸骨同时围着那一个地方，我和凌对视一眼，有些明了，那意味着什么。
越过层层叠叠的骸骨，只见广场中心，有一青丝飘扬的将军，而他的身下，是不知多少大妖枯骨破碎后堆成的小山。
靠近些，见其笑看妖兽重围的双目仍存神韵，肤色除苍白与常人无异。
其身之势威严堂堂，若非知其已死，不敢如此靠近审视之。
身死万年而不腐，除非仙之强者。
见是故人，凌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只是在这湖中，不哭出声，就不会被察觉。
水晶投射出的少女，走上骨山，伸手将滚落一旁的银盔缓缓戴回将军的头上。
“那年一别，你，还是老样子。”
“为什么不等我，给我机会，你看，我带援军来了，虽然，帮不上。”
看着她为他一点点整理铠甲，看着她手上轻柔而又无所顾忌的动作，看着她看他的眼神，仰慕，而又卑微。
这故人对她似乎不一般。
蓝色的光，托起这位长眠的将军，她背起他，走向宫殿。
在腐朽的桌案后，金色的椅子上，将他放下，一手撑着脑袋，微垂的双目，犹如当年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凌。”
“本来我也不想用你，但是拗不过上面的人，别的大城如何如何我不管，天暮城所有的决策调度，我亲自来，你只需配合我演戏即可。”
见他闲适地坐在那里，右手撑着脑袋，微垂双目，眼里那不容否决的目光，她头一次违背上面的意愿，应道：“好。”
帘幕之后，一闪一闪蓝光的水晶旁，放着一封信。
当凌靠近时，这一颗水晶破碎，一缕蓝光回到凌的身上。
打开折好的信：
“凌，你的神识万千，我知道，总有一缕神识会醒过来，当你回来这里，如果你愿意回来的话，看到这封信时，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天暮城，不在了。”
“有你相伴的日子，我，这个高高在上看似威风的一城之主，有了一个随时可以说真心话的朋友。”
“虽然我知道，你是虚无的，你是神识之躯，但我真的想过，你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还挺想见你一面的。”
“你可能会埋怨，既然十七天都坚持过来了，为什么，我最后会选择放弃，其实，也没有放弃，只是不想让留在这个世界的人，一起汇聚到这里送死。”
“漫山遍野的星火，总有一颗会有燃起来的时候。”
“而这座大城，已是必死之地。”
“凌，你难道没有发觉，在天暮城被围的前一天，你的万千神识，一下子沉睡了很多？”
“你可能没有发觉，城中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而作为仙的我，虽然同样没有出过这座城，但我感觉到了，有一股只能仰望的力量，将这个世界四分五裂。”
“我不明白这力量的意图。”
“我只知道，我拥有的一切，这座城，不幸，沦落在了妖之世界。”
“作为仙之强者的我，在被围城的这十七天里，受到召唤离开的感觉愈发强烈。”
“可若，作为这个世界仅剩的仙也离开了，这座城，这个世界的人，在强大的妖魔之下，还会有希望么？”
“既然天背弃了这座城，背弃了这个世界，我自然也要忤逆它！”
“这应该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了，我感觉到了，天的惩罚即将到来，我希望借此惩罚，消灭尽可能多的妖魔，于是，我放弃了最后的坚守，让它们攻上城来，越多越好。”
“别了，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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