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颗孤独的心

第二章 一颗孤独的心

9月的香格里拉还没到萧瑟的季节;学校的路边上还开着的花、绿绿的草地,青翠的雪松。我和阿爸走在校园里。一路上阿爸一直在叮嘱我,洛桑在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和同学相处要和和气气的,不准打架闹事啊!这里是城里可不能丢村里的人啊!好好学习知道吗?阿爸每次都那几句我都快背下来了。他下一句肯定是:“如果犯错了老师打你、骂你我们也是支持的!”果然阿爸说:“你犯错了,老师骂你、打你我们可不会给你撑腰,那是做错事应有的教育,懂了吗?”我却基本没听进去,之顾着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有母亲拉着儿子的,有父亲带着女儿的,也有爷爷奶奶来的;还有个个子不高,脸圆圆的小男孩拉着他妈妈的手大哭呢!怎么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呢!真好玩!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这时他爸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我的头拍了一下。

说道:“洛桑你发什么呆呢?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我转过头说:“听到了,不就好好学习,不要打架,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嘛!听到了,听到了;哎呀阿爸听很多遍了。”

阿爸说:“你小子,鬼灵精怪的,一点不想你姐。”

我说:“像阿爸啊!我可是你儿子。”

说着说着,已经走到教学楼前面了,围着很多的人。在教学楼前面摆了一排桌子,桌子上面铺着一块红布;大家都在前面排队,一个个过去交书费和学费。我当时并没有和别的同学一样,期待着快点轮到自己,尽快的分到班级和宿舍,然后放好东西,就去城里玩一下,买东西。因为来到城里读书以后,即使在困难的家庭也会给孩子买他们想买的东西,这是一种新的开始。可能家长们也想着能开个好头吧。而我当时看着这场面,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场景,怎么那么想在农村结婚挂礼一样的。弄个红布桌子在哪里喊;想到这里不禁被自己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给逗乐了。

这时阿爸很及时的拍了一下我的头;说道:“洛桑你自己在哪里乐啥?一天到晚不知到在想什么?”这时阿爸把钱拿给我,道:“自己去啊!都这么大了!”“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拿过钱就去排队。

不知道排了多久,可能也就几分钟吧。轮到我了,坐在我面前的是位女老师。她问我:“叫什么名字啊!你父母呢?”我回答:“老师好,我叫白玛洛桑,我爸爸在那边。”哪位女老师一边翻着名单找名字,一面问我,你爸爸怎么不过来呢?我说:“为什么要过来呢!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啊!而且我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特别好,数钱根本没问题的老师。”结果一排的老师都笑了;哪位女老师也不禁莞尔;找到了,39班宿舍是男生楼203,那位女老师告诉我。我把钱递给她说:“我知道了老师,谢谢老师”。

报了名出来,看到阿爸在和一位阿姨聊天;我跑过去说:“阿爸我报好名了”。然后我看了看旁边的阿姨,她儿子在她旁边。一看竟然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个拉着他妈妈大哭的,脸黑黑、圆圆的小男孩。

这时阿爸问我“洛桑分到那个班了”。

我说:“39班,宿舍203,我们走吧阿爸”。

结果我话音刚落,旁边那位阿姨感觉像触电般差点跳起来,激动的说道:“你叫洛桑,我儿子和你一个班啊!以后帮忙阿姨多照顾一下我儿子可以吗?儿子快打个招呼啊!这是以后你的新同学,快啊!”她儿子好像很怕生,蜷缩在他妈妈的身后,一双眼睛露出来怯生生的盯着我,就像山上的猎物见到猎人一样,看的我心里一阵发毛。看着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看样子只能我来看这个口了。

我对他说:“我白玛洛桑,你可以叫我洛桑,以后我们是同学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的阿妈开始用一种很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他自己似乎也特别想鼓起这个勇气。他握紧了双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吐出两个字:“扎措”。

我笑着说:“你的名字真奇怪怎么叫扎措?什么寓意呢?是活佛取的吗?”

面对我一连串的提问;他似乎已经慌了神,一双手使劲的搓揉着自己的衣角,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珠,在阳光下晶莹的亮光很明显;我不解的望向他的阿妈。可是他阿妈的笑容却凝固了,只有些许的笑意勉强还挂在脸上;我看了看阿爸,却发现阿爸似乎也有点无所适从。

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我觉得我应该做点啥。我走过去拉着他无助的手,然后郑重的对他说:“你的名字很特别,说明你是一个独特的人,以后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扎措似乎还没有平复下来,断断续续的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我笑着说:“交个朋友其实不需要理由,如果说非要找一个的话,我想说你是个特别的人,而且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同学啊!这个理由够吗?”听到我的话他挤出来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

他的阿妈看到这里,拉着我的手说道:“洛桑是吧?谢谢你!以后来阿姨家里玩,以后阿姨家就是你家常来啊!”我看着她满脸的皱纹和斑白的两鬓,还有粗糙的大手,我鼻子一酸有种特别想哭的冲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着阿爸。

阿爸说:“走吧!一起过去吧!洛桑帮阿姨拿一下东西。”于是我们就一起往宿舍走去,一路上他阿妈一直在问我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快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儿子一语不发,很孤僻的一个人,双目也没有神采,让人看着就心疼。

到了宿舍铺好床,扎措的妈妈便想说一起去城里买东西,看来是想让我和她儿子多接触一下。但阿爸是个特别爱惜时间的人,一直惦记着早点回去,他忙的事情特别的多。扎措的阿妈有坚持的意思,阿爸只好说:“我门早上来就买了,等会去学校小卖部买点洗漱工具就行了”。他阿妈见到这个情景也就没在坚持拉着扎措走了。

我对阿爸说:“和她们一起也没什么嘛!阿爸你有那么急吗?”

阿爸拍了一下我的头说:“你以后多帮忙照顾一下她儿子吧!你阿爸可没这个时间,我还得回去收青稞,这几天估计要下雨了,到时候青稞在地里发霉烂了怎么办;那羊儿可怎么过冬,羊儿太瘦的话明年卖不出好价钱,你姐和你拿什么上学啊!

“我知道了阿爸,你不要再拍我头了,再打傻了,学习不好怎么办啊!阿爸说:“嘿!你小子还真会找理由,成绩不好看我不收拾你!虽然不要求你靠第一名,但是必须在中上啊!听到没有!”我一面铺着床一面应道,知道了阿爸。

看着这不大的宿舍,却容纳12个高低床,那就是24个人挤在一起了,除了大概一米的过道基本上没有任何的空间能容下点什么了。当时我心里是非常不满的,又是第一次寄宿在学校,也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住过,不知道别人什么习惯,讲不讲卫生什么的。顿时心里对新学校、新同学、新环境的激动心情一下子减少很多,产生了微妙的心理落差感。

铺好床放好东西,阿爸说:“还是得去街上买点东西,我顺道还得去看看你姐姐,给她点生活费;另外给你买身新衣服吧!我们来到街上买好衣服,还有别的生活用品,我问阿爸你也买一件衣服吧!阿爸笑笑说:“旧衣服穿习惯了,好穿!”我听到这句话,感觉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强忍着跟在阿爸的后面,往姐姐的学校走去。我和姐姐不是一个学校的,姐姐就读于迪庆州民族中学,已经读高一了,成绩也一直特别的好。也是我们村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一直是阿爸的骄傲。阿爸每次在干活的时候只要与人谈起我姐姐,脸上总是洋溢着高兴的笑意,仿佛手里的活都轻松了很多,腰板似乎也挺直了不少。

阿姐的个子已经和阿爸差不多高了,遗传自我阿妈,长着一张有点圆的脸,皮肤不是很白,可能是经常帮忙家里干活的原因,脸颊上有两个高原红,一线鼻,大大的眼睛,有点黑眼圈,可能天天熬夜看书的原因吧!笑起来有个小酒窝,这个是遗传自阿爸,全家除了阿妈都有酒窝。

想着姐姐就不知不觉来到民中门口,我们本想进去,可是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看了看阿爸的穿着,那个保安走回了保安室坐在里面看着报纸,头也不抬一下,说道:“找啊个啊?那个班的?”

阿爸一下子蒙了,他也不知道那个班。只好说:“大哥啊!帮帮忙啊!我也不知道班级,能不能帮忙查一下通知一声”。看那个保安的年龄也很小,估计比阿爸小十来岁。

不知道那个保安哪根筋搭错了,说了句,“查不了,你们问清楚再来,而且只能你们在门口等不能进去”。这时门口却有张白色的轿车按喇叭,这个保安马上起身跑过去,那个笑容仿佛谁给了他脸上抹了蜂蜜似的,嘴角裂开像秋天熟透后炸裂的石榴一般。不等对方把车窗摇下来,他的嘴里就不停的重复着“你好!你好!”两个字,像个复读机,着实可笑。在2000年的香格里拉,有的起车的可不是一般人,连学校的校长都没有,更何况那个车看着还挺名贵的。

车窗终于摇下来了,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头颅,懒洋洋的说了句:“保安小哥,我想去看看我姑娘可以不!”那个保安立马二话不说把门打开,手摆了个慢走的姿势。那个中年妇女什么也没说开车就走。那家伙还给她敬了个礼,一直目送着轿车消失在他的视线。

我暗暗的说了句,“这个礼敬得真侮辱解放军叔叔”。那时我天真的以为敬礼是解放军叔叔的专利,那是忠于祖国的象征。结果那个保安耳朵可不盖的,居然听见了。他说:“小鬼你说什么呢?”我的真的忍了他好久,大声的回答:“说你呢!怎么样”。那个保安看了看我比较小,可能怕和我争论引得路过的人笑话他。于是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啊!”我本来没想和他吵,他不让我们进去也算尽他的职责。但是刚刚那个开车的却大摇大摆的进去了,他甚至连盘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搞得我很生气。于是我就说:“你有见识吗?你今天要是不通知,我就在这里说到我高兴为止,看是你丢脸还是我丢脸了”。那个保安可能是被我闹得没办法了,对阿爸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阿爸高兴的连忙回答:“白玛曲宗,今年高一。”那个保安看了看花名册,用对讲机喊了一声,让高一级30班的白玛曲宗出来大门口一下,然后对我们说:“去外面等着吧!”我本来还想说刚刚那个人为什么可以进去,我们为什么不行。阿爸连忙拉着我往外走,对我说:“找到就行了,去外面等没事的。”

等了有一会,阿姐来到了门口,摸着我的头说:“阿弟也长大了嘛!来城里上学了,出息了嘛!”我对啊姐说:“不要摸头啊,都长不高了啊!”阿姐和阿爸说着自己的学业。阿爸只说了句,“读书也不要把身体熬垮了啊!多吃点肉啊!你看都瘦成什么样了!”其实阿姐不瘦,还有点微胖。但是在父母眼里所有离家的孩子都在吃苦。所以回家的第一句话是,又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啊,晚上做好吃的给你,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和姐姐说了一会,把生活费拿给姐姐,阿爸有拉着我拿着东西往我门学校赶,到了学校门口。阿爸说:“我不进去了,你去吧!好好的读书,给你阿爸挣口气。你知道的在村子里想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已经在帮家里干活了,读书的很少。村子里的人都劝我说,读书嘛,差不多认字就行,不一定非得读出个什么嘛!还是实实在在的能帮忙家里,早些成家就行了嘛!当时你阿爸还和他们争吵过呢!我和他们说我白玛江楚虽然没有进过一天校门,但是我的姑娘、儿子却一定要和外面的孩子一样上大学,去见见世面,不要一辈子在这个大山里面,像阿爸一样知道吗洛桑?”我说:“知道了阿爸”。

我第一次正视着阿爸的目光,心里却酸酸的,我知道阿爸为了我和姐姐背负了太多,本来他可以过的很轻松的,像别人一样。但却为我和姐姐上学不仅要种田,养牛羊,去别人家做工,还去山上找松茸,在雨季的茫茫大山中经常全身都是湿的,一到阴雨天气就风湿疼的连牙齿都会打颤,他为这个家真的付出太多。其实我阿爸一点不像高原上的康巴汉子,有一副健壮而又高大的身材,相反的阿爸有点矮,只有一米六五左右吧!比当时的我高不了多少。他的脸圆圆的、宽宽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慈祥又威严的目光,矮矮的鼻梁。可以这么说我的父亲从头到脚都很普通,在外表上没有一点能夸耀的地方。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可能这十几年来就没有好好睡过踏实的一觉了吧。每晚都要想明天要干的活,后天要做什么,家里的牛啊、羊啊,有没有生病;田里庄稼有没有长好;我和姐姐的学费、生活费去哪里找;还有很多的事情,所有的一切,家里这几口人,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总是想着我们,想着别的。自己却总是穿着一件褐色的毛线衣和一件军绿色的褂子,那件褂子在我的印象中快有十年的历史了,可他依然洗干净穿着,从来没买过新的。家里的这一切都压在他的身上,这可能也是他长得矮小的原因吧;这么大的压力在身上怎么长得高呢!可能腰也会很痛吧!

阿爸说完就走了,记忆中阿爸离去的背影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坚实的后背和军绿色的褂子还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在香格里拉午后的烈日中,阳光映照着他的后背仿佛闪烁着光辉,光芒万丈。在我的心里我父亲和天上的太阳一个颜色,一样的高大、慈爱。他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为我们挡住了雪风的呼啸,山雨的嚎啕,用他不是很高大的身体为我们一家带来一片安详的净土。他和天下很多父亲一样,但又不一样,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深深的爱着你,我的父亲。

2017年的冬天特别冷,地上覆盖着白天下的大雪。夜晚的天空却放了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夜晚我不断的思念着你,想着你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抱着我,用你的身躯给予我温暖。夜里的凉风夹杂着雪花铺面而来,打断了我温暖的思绪,不知不觉已经月至中天了。当漂泊的心沉寂下来,抛下身心的杂念,就可以感受到家乡的这种万籁寂静的美。大地皑皑白雪映照着天空,倒挂着的银河,洁净的圆月,仿佛欲把我的心也沉醉其中,洗净铅华,回归到质朴的没有任何杂质如水晶般干净,雪山般圣洁,如初生婴儿的样子。但是现在的我如何能回到过去,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早已被这社会雕琢的一片狼藉。在这片宁静、圣洁、干净的大地上我自惭形秽,我不配存于这份美丽中。我就像美玉中的那一点瑕疵,如此的不合时宜。于是我走进漆黑的房间,在床上躺了下来,盖上被子,寒冷和孤独一阵袭来,锥心的刺痛拉扯着我的心脏,让我感觉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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