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生最美遇见你
2000年1月7日，农历腊月初二，我们放寒假了。由于年纪还小，所以那个年代对于过年强烈的渴望是无法用别的感觉替代的。大家都幻想着放假的种种。我们坐在教室里，老师交代着路上的安全问题和寒假作业，让我们回家都尝试一次父母每天要干的活，然后写一篇感想。
然而大部分同学的的心我相信早已经飞出窗外，飞到了父母身边。因为我的心已经飞到了我的小村庄，在“圆布”的背上奔跑着；在阿爸、阿妈的身边围绕着。
但是却发现李诗音好像没有很开心，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总感觉她怪怪的。有时笑容里却隐约的有泪 花，有时难过却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我觉得李诗音似乎藏着很多的故事。
看着她在发呆我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过神来望着我眼角有点湿润，问我：“怎么了？”我问她：“怎么，放假回家过年不开心啊？”她用手抹了一把脸说道：“回家当然开心啊”。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瞥向窗外。我追问她：“干嘛还哭了呢？”李诗音可能也发现我发现了她眼角的那一抹晶莹。她说：“这是开心的眼泪，难道你开心吗？”
“哎！快说说你们哪里过年是怎么样的，你们藏族不是过得藏历年嘛，怎么春节也过吗？”她总是这么的会转移话题，很多时候我问她的问题她一个没有回答，却把我的事问的一清二楚的。但是每次我都被她转移了注意，虽然我也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问我问题时，我总是无法拒绝回答，尤其看到她满心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感觉如果我不回答就像是自己是犯了什么罪似得，对她不不想去刨根问底，怕触动那些她想藏着的事，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是秘密。
我对她说道：“现在都比较汉化了嘛，春节也大概和你们那里一样了吧”。村子里的人也很重视的，很隆重；初一过后，就组织一起赛马啊、歌舞表演什么的，晚上在草地上一起跳锅庄到天亮的。这时李诗音说：“你们那里的人都好会过节哦，挺想去看看的”。我对李诗音说：“想去的话以后偶的是机会啊！”她看着窗外说道：“真的会有机会吗？我说：“当然啦！我们还这么年轻！不是吗？”说完我看着她，她有点慌乱的说道：“是啊！”
这时老师说：“同学们可以走了啊！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拿起书包对李诗音说：“我先走了啊！过年玩的开心啊！明年见咯！”她很勉强的说了句“明年见”。这时扎措走过来说：“走吧，洛桑。”然后我们两个走出教室，走在走廊的时候望了教室一眼，发现李诗音还是在座位上发呆，心中又是一阵的疑惑。
走出教学楼，发现阿爸已经站在教学楼前面的路边等我了，我对扎措说道：“我先走了，明年见了”。扎措说：“好”。我快步跑到阿爸面前，说：“阿爸你是带着”圆布“来的吗？”阿爸笑着说：“不带“圆布”难道你阿爸走路来啊！不过听说明年要开通客车了，以后你和你姐姐就可以一起坐车回家了；怎么样开不开心啊！”我说：“我还是想骑着“圆布”，不想坐车。”阿爸说：“行了，考试怎么样了，你没有考倒数吧？”我说：“怎么可能啊！”
阿爸说：“那好我们先去接你姐姐吧！”于是就和阿爸一起朝着民中方向走去。其实民中离我的学校很近，沿着那曲河走15分钟左右就到了，到了民中门口。阿姐已经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着我们；阿姐作为家里的老大，从小就特别的独立，好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让家里面操心过，年年奖学金，年年第一名，真的为她骄傲，也为自己有这样的姐姐而骄傲。
吃过了午饭，白马宽阔的脊背承载着我们三个人出城了，回望着香格里拉其实应该称为小镇的县城，被石卡雪山环绕着，被风吹起的雪花，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像一片雨后的彩虹，从远处望去特别的美。
回到了家，阿妈早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我们了。晚饭有我最爱吃的清炖羊肉、奶渣春卷。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吃着晚饭，聊着天，这应该算得上是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了吧！晚饭过后又聊了聊学习的事，我早早就睡下了。
梦中我走在一片荒凉的村庄，是黑白的色调，到处残垣断壁，非常的破败，却又有点熟悉；突然在一处倒塌的房子前面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想上去看看她是谁，却迈不开我的脚步。这时她缓缓回过头来，熟悉而有陌生的脸颊，苍白不带一点血色，她睁开眼睛，是一片灰白；我的脑袋轰的一下，整个人坐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才五点啊！这夜真难熬，真想一睡就不再醒来。
前几天还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发牢骚说：“得了晚睡的病，却没有晚起的命”。多么有道理的一句话，道出了太多人的心声。而我却非常想对他说：“至少你还能睡得着，是莫大的幸福啊！”我却在无数个夜晚彻夜无法入眠，不是不困是不敢睡；因为我怕她不会来到我的梦里，哪怕一瞬间，我怕，我一刻也离不开她，我只想醒着，至少我还能想着你，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想在躺一会，但发现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个清晨、那段天籁、那么美的你。
刚放完假回家，第一晚总是睡不着。早早的就起来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我跑下楼。看到阿妈已经在做早点；我喊阿妈说：“阿妈你喂“圆布”了吗？”阿妈笑着说道：“洛桑，那可是你的马儿，阿妈已经帮你照顾一个学期，现在你回来了，是不是应该你照顾它了，快去吧，喂完回来吃早饭，然后把羊儿放一下吧！”我高兴的说：“知道了，阿妈，马儿和羊儿就交给我了”。
“圆布”看到是我来喂它，把头扭到一边，还打了一个响哼，仿佛很不满意的样子。我对它说：“看你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是谁把你养这么大，是我；是谁天天帮你梳洗打扮的那么帅气，还是我；是谁天天带你出去玩，也是我。你现在这一副样子是给我看的吗？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哼！”在一番激烈的“教育”后，“圆布”乖乖吃了草料；再给羊儿倒上盐水，我回去吃早饭过后已经是太阳升起了。
我骑在白马上，赶着羊儿狂奔着出了家门。又回到这样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心中很轻松，很实在的感觉。白马似乎也和我是一样的心情，卖力的赶着羊儿跑起来，在清晨柔和的微风中和暖暖的阳光里，我扬起长袖，唱着阿妈教我的牧歌，向着草原的方向前进。
清晨的村庄泛起袅袅的青烟，如迷雾中的仙境，远处的圣山佛寺传来阵阵的钟声和祈祷的经文；我已经来到美丽的洛曲河边。我下了马，对着圣山的方向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这一切我的家人都能安好。然后拉着白马来到河边，回头看到羊儿们正在尽情的“品尝”着清晨雨露滋润过的青草；于是我不在管它们。我蹲下双手捧了一捧清凉的河水，抹了一把脸，感觉最后的一点困意都没有了。但是当我擦去脸上的清凉，看向河对岸时却呆住了，再也移不开我的目光了。
河的对岸一个女孩正在洗衣服，柔弱的小手拿着一根木棍在拍打着衣服。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她瘦弱的脸上；小小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齐腰的长发随意散落着；穿着一件破旧的藏青色的藏装，但洗的很干净，有的地方已经发白。但这无法掩盖她的美丽；光洁的额头，白白的脸颊，高挺的鼻梁，一双上尖的小耳朵在长发间若隐若现，挂着一双青色的耳环；她的眼眸，乌黑明亮，泛着迷人的醉意。如雪山般宁静、美玉般无暇。就像置身与清晨雨后迷雾散尽的森林，那样的清丽；又如高原明珠仙女湖远望时的深邃。她的眼睛仿佛在对我诉说着那些古老的、美丽的故事，静静的、缓缓的、慢慢的。
我想是不是上天不小心把她遗落在这里的呢？或者是我的眼睛出现了幻觉。我揉了揉眼睛，又望去。却发现这一切尽然是真的。木棍打在衣服上溅起一片片的小水花，洒在她的长发上面，她轻轻的扬起小手，抬起头拭去长发上的水珠。当她抬起头时可能是已经发现了河对岸的我；轻轻的扬起嘴唇，浅浅的笑，让寒冷的清晨也带着一丝暖意。我看呆了。
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对面只有零散的牦牛在品尝着它们的早餐。远处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也似乎因为湿透的衣服太重而走的有点踉跄。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我很想冲过去，接过她的衣服，好让她轻松点；但我们之间不多不少只隔着一条河。
河边的相遇，让我没有了放羊的心情。我只想到上师那里去，我有很多的疑问想问他。于是我把“圆布”拴在河边的一棵树上就往圣山赶去。沿着小路上去时，村里的人正往山上砍柴去，冲我说：“洛桑你放假回家了，晚上来家里玩啊！”我说：“好，我想先去看哈上师”村里的人都说：“是应该去看看，上师对你好的很呢！经常问我们你有没有回家了，我们家的娃可没你的福气呢！快去吧！”我应了一声，快步往山上赶去。
到了寺里，发现上师正在打扫院子。看到我来了，说道:“洛桑你来了，快过来和我一起享受一下这么美丽的早晨”。于是递给我了一根扫把，我和上师一起扫着院子里的落叶。边扫我边问上师，“上师，我今天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上师说：“洛桑，你是见到女孩子了吧！”我说：“是啊，上师你是怎么知道的”。上师笑着说：“洛桑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吗？说吧！看上那家姑娘了”我顿时无语，我说：“上师你可是活佛啊！怎么能说这个呢！”
上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对我说道：“洛桑，什么是佛”。
我很认真的回答上师：“佛，是我们心中的神，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是我们的信仰”。
“哈哈哈”上师笑的更厉害了，对我说：“洛桑啊！你不需要那么认真，你过来好好看看我，我只是一个人，和你也和大多数人是一样的，这世间没有你说的那种“佛”；且人人皆可谓“佛”；渡己是为人，渡人是为佛。洛桑看看看你自己的双手，当你紧握拳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时候，你是为人；当你伸开双手的时候，是为了天下人，你也可称为“佛”。不懂世间情爱，难称得上人；不懂人间大爱，更称不上是佛”
所以洛桑，说吧！看上哪家姑娘了，活佛爷爷给你“说亲”去，在这里就没有我成就不了的姻缘。
“哎呀”上师你说什么呢！我都没和人家说话呢！就在我家牧场的那条河的对岸，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呢！而且我还小，说什么亲啊！
上师说：“喔！你说的一定是江央吧！在我们这小村子，也就你两个能看对眼了”。
我问道：“江央是谁啊？你知道啊爷爷”。上师笑着说道：“这小村子有你爷爷不认识的人吗。江央是品楚和曲莲的姑娘，说起来和你还很有缘分呢！”
我问上师：“你说的是今天的偶遇吗？”上师回答道：“并不是，你们的缘分早在出生或者说是前世就已经存在了；哎！难道这就是注定的”。
“前世，上师真的有前世吗？那前世我和她是怎样的缘分啊？”
上师望着远方，说道：“有吗？谁知道呢？”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禁急了，问道：“活佛爷爷，你不要再打哑谜了，到底是什么缘分啊！”这时上师回过头对我说：“洛桑，你的人生是你的，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经历，我并不能也不想干涉，如果有缘你自会明白的。”
“上师，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上师仿佛没听到我的抱怨，看着远方问我：“洛桑，今早的风景好吗？”
我从圣山向远处望去，只见金光乍破千里，祥云如龙似户，群山静若寒潭，玉带东流远处。山顶上有牧羊歌谣，田野上有散落的牦牛。静，还是静，不由的让人放空心灵，感受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我回答上师：“今天和昨天一样，特别的美丽”。上师说：“对啊！人生就是这么美丽的清晨、正午和黄昏组成的；既然人生如此美丽，就不要浪费，去勇敢的追寻这些，而不是和我这个糟老头呆在一起啊！知道吗？洛桑！遵从本心，得见真我”。
我对上师说道：“上师，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懂，那我们经常用美丽去形容一些人和事物；那在上师看来什么是美什么又是最美呢？”
上师道：“什么是美，什么是最美的。其实很简单，这个世界上本身并没有美与不美。是人的主观意识把世间万物区分成了很多类。洛桑，你想在夜晚，万籁俱静的时候，月光柔和的洒落在飘着雪花的院子里，它美吗？而倒映着月光的小河缓缓的流淌，水花把月光打碎发出如宝石般的幽光，它美吗？再看看远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松林，一望无际的草原，静静的洛曲河，零星散落的牛羊，辛苦忙碌的人，这一切它美吗？”
“它们都很美，但是在不同人的眼里它们也是不同的，也随着心境的变化而变化；再我看来都是上天的恩赐，在这样的环境里，连心情也能美丽起来。”
“洛桑！你要记住。只有最美的心灵才能透过干净的眼睛去触碰到美得极致。固然眼睛和心灵是是美得开始和结束，无疑也就是美的解释了”。
说道这里时，山顶上钟院的钟声响起了。击木撞在铜钟上的声音，混浊而厚重。似欲发人深省或欲敲醒沉睡的人心，能暂缓急促的脚步，去体会生命的这一刻，清凉的山风，温暖的阳光，清澈的洛曲。所有的村民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闭上眼睛合十双手，去收获这生命中的感动。
我和上师并排站在院子前面，上师手持念珠，嘴里念着经文，而眼睛却看着远方。我虽然能看到上师在我的眼前，但内心却感觉遥不可及。我不禁在想，上师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和我的一样吗？但总是会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上师看的不是这片天地，而是别的什么风景，或许更为迷人吧！连上师这样的人也深陷其中。
我不喜欢心中藏着疑惑，于是问上师。“上师，你看到了什么”。
上师告诉我，“那是我老师十一世班禅看到的，我只能去感受，却无法真正得见，也许此生也无法触及了吧！”
我本想继续追问，但上师似乎不欲再言，于是我也就没有继续了，辞别了上师，一路下山来。
我回想着上师说的，“只有最美的心灵才能透过干净的眼睛去触碰到美得极致”，心中却总是浮现江央的身影。在河边的那一遇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脏里。她的双眼，她的长发，她那踉跄的小小的背影，在我心里交织着惊艳和怜惜两种不同的情感。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根本阻挡不了心里深深的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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