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仇不报,老夫,绝不咽气

苏菲气的喷出一口老血,头一歪,昏倒在青年男子怀里,耳朵里听到三人毫不掩饰的大声嘲笑,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奇!耻!大!辱!

此仇不报,老夫,绝不断气。

常听人言,长者存,不留须;高堂在,不称老;三个孽障,气的我都不会说话了。

真真气煞我也。

妇人瞥了晕倒的苏菲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的说:“你就是苏菲的闺女?王小勇的妻子苏微微?带着你又瘸又结巴的爹,赶紧滚蛋,别耽误我们做大事。”

苏微微一声不吭,沉默的背起苏菲,提上梨树苗就走,水壶套在脖子上;她所有东西都带上了,唯独,没有去捡地上的一块两钱零六个铜板。

……

苏微微背着苏菲,三步一立,十步一歇,足足走了两个半时辰,才走完了剩下的十多里山路,到草坪村前方。

她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年前小产,一场大病之余,落下虚弱的身体,若无外力,只是寻常的修养,没有个三五年时间,是决计恢复不过来的。

莽山脚下,草庐在望。

苏微微能够做到的,只有摇摇被眩晕不断侵蚀的脑袋,一声大喊:“旺财。”

然后就苍白着脸,晕了过去。

话音落下,草庐中,跑出来一条雪白的大狗,它就是被苏微微喊出来的旺财。

旺财膘肥体壮,毛光发亮。

几步窜到晕倒的苏菲父女二人身前,凛利的眼睛刹那间湿润,露出人性化的疑惑,转头看向东方十丈之外,约百八十户人家的小小村落,随即消失在村落的方向。

片刻后,四五位村妇,拿着笤帚农叉,高呼大骂着旺财的名字,径直来到苏菲父女二人晕倒的地方。

咦?

是苏二伯和微微丫头,晕倒了?

于是乎,两人得救。

……

草庐内间,苏菲眯着眼睛躺在床上,让羞愤的情绪冲击着脑海,不言,不动;活了大半辈子的苏菲,头一次感觉到,成为别人眼里笑话的悲愤。

我,真的,做错了吗?

此刻认真回想,如果,王小勇仍在,不论旁人背后如何羡慕嫉妒,当面,只能恭维称颂甚至马屁连天。

然,这只是如果。

现实里,王小勇这个混账女婿,终究还是被别人暗算,脸面丧尽,连夜跑路。

所以,曾经羡慕嫉妒最狠的一小撮人,能够想到,他们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做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的一小撮人。

可以预料,这种情况,自今天微微到家的一刻起,后续接二连三的会成为常态吧。

但是,我感觉,我没有做错。

错的是,亲家公亲家母二老,宁肯亏待我家微微,也不责混账女婿回头是岸;错的是,混账女婿表里如一,毫无心机,才被人阴手毒害;错的是,皇天不佑善人,而去成全那些心怀叵测,阴险狡诈之辈。

虽然想到了后果。

然,又怎么去面对呢?

一味闭门不出,耳中听着门外嘲讽,用被子蒙头,独自生闷气吗?

这,有些憋屈。

我虽然结巴,却不是傻瓜。

所以,结果就是,不想憋屈的话,就要转移话题,慑服诸事,震惊众人,威压当场,才能办到。

可是,我一介农民,文不成武不就,又无一技之长,想做到这样,可谓天方夜谭,压根就做不到。

噢,我好烦恼呀。

苏菲眯着眼,拉着脸,苦恼难堪。

这时,床榻上方,伸出来一张脸。

满脸皱纹似千山万壑,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坍塌的鼻,干涸的唇,唯有浑浊的眼神偶尔间会闪过光亮。

“你醒了?咋不吭声呢?”干涸的唇轻轻动了动,一句话出来,声音却反常的清丽明亮。

苏菲不回答,不理会,老太太皱了皱眉,伸手推了推他。

“娘,别扒,扒拉我,烦,烦着呢。”苏菲‘烦’了个身。

老太太撇了撇嘴,佝偻着腰,颤颤巍巍的向后退,坐在小板凳上,不疾不徐的说:“菲菲,打个商量,你现在起来帮我个小忙,我教你怎么做,如何?”

苏菲‘腾’的一下坐起来,然后忙不迭的穿上草鞋下地,挫着手一脸的谄媚:“娘!”

“臭小子,这会儿倒麻利。”老太太哆哆嗦嗦的拿起拐杖,笑骂一声,抄起木棍拐杖,似乎想要打他一记。

苏菲双手抱头蹲下,一脸纠结:“娘,您老人家是否记性不好,您口中的臭,臭小子已经五十了。”

“五十怎么了,你活到七老八十,那也是我苏天娇的儿子。”

老太太苏天娇放下拐杖,说话的同时,看不出表情的脸色,隐约间,严肃起来。

五十年了吗,这么快。

时间一晃而过,按照人类的说法,他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虽然时机还是多少有些不合适,却也勉强可以了,再不开始,就老死了。

苏天娇转身看着苏菲:“菲菲,你帮我将梨树苗栽下,我告诉你三方门道,或可化解眼前尬境。”

“好嘞!”苏菲站起来就要出门。

“你给老身站住,不是让你现在去栽,更不是栽在这里。”苏天娇一把拽住了他,老态龙钟的身体纹丝不动。

这一刻,苏菲突然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错觉,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扥住,居然寸步难移。

这是我娘的力量吗?

只怕,三五个老娘捆在一起,也发不出这般巨大的力量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天娇咳嗽一声:“当时我就告诉过你会有今天的结局,非不听,傻了吧你。”

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对于你目前的处境,我给你三个办法,第一,带着微微和我,和你的混账女婿一样,长途迁移,终此一生,再不返回。”

苏菲低着头,认真的考虑,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娘,我不愿意。”

苏天娇眯了眯眼:“第二,自此刻起,封门闭户,任它流言漫天,独来独往,再不与旁人有丝毫交情。”

置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谈不上生死,但苏天娇给的前面这两条方案,显然就是以这一点为核心,考虑出来的办法。

苏菲没有考虑,摇了摇头。

苏天娇这次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

“第三个办法,我给你找个师傅,修武,修法,修神通,打的旁人不敢开口。”她极为认真,语气缓慢,且严肃的说出了这句话。

苏菲楞了一会儿。

他有些想笑,又没胆子笑:“娘,您老人家不会是害,害病了吧,怎尽说糊话呢。”

苏天娇不去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它,问道:“你听过吗?”

苏菲老老实实摇头,这时候,他有六成把握可以确定,老娘确实是生病了,而且是大夫医不好的病。

这病,啧啧啧。

好说不好听啊,可不敢顶嘴,若然病症加重,可如何得了?怎生是好?故而,苏菲老老实实回答:“娘,我没,没听过。”

苏天娇第二次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了他满脸的小心翼翼,满身的难以置信,满眼的紧张不安。

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所以的微笑,浑浊不堪的眼里,闪过一缕忍俊不禁的光芒,她说。

“所谓修武,便是脚踏山河,拳击长天,移山填海,捏拿日月。”

“所谓修法,便是法术缥缈,力无穷尽,逍遥自在,长生不死。”

“所谓神通,便是神魔手段,通天彻底,鬼惧神惊,威镇诸天。”

这一番话,可谓石破天惊。

苏菲知道,这可能是娘说的糊涂话。

但,这番话却包含了亿万生灵对虚幻的天大渴望,他苏菲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人,怎能脱离亿万生灵的范畴?

不敢置信中,还带着侥幸的希望,踌躇半晌,咽了一口唾沫,这才艰难道:“娘,您老人家不,不要,不要骗我。”

苏天娇笑了笑:“你要学?”

狠狠的一点头,脖子里面的骨头发出咔嚓一声,引的苏菲一阵龇牙咧嘴。

“那好,我说过,会给你找个师傅,白正明,你进来。”苏天娇不疾不徐,缓声叫道。

苏菲猛的转回头,脖子里的骨头又咔嚓一声,龇牙咧嘴中,不敢置信的看向草庐门口。

白正明?

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娘给我介绍的师傅?

不能啊,草庐日间绝少有人踏足,何况还貌似是高人大能?

若然如此,我能注意不到吗?

能吗?能吗?能吗?

不能够吧。

在他的目光中,浑身雪白的大狗一个箭步从门外跳进草堂,落地的同时,两条前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而它的对面,正是蜷缩成一团,老态龙钟的苏天娇。

“属下白正明,觐见吾后。”

苏菲目眩神迷,眼前金星乱窜,突然感觉到深深的不真实,虚幻迷蒙,仿佛置身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只因为,这句话,是从跪在地上的狗嘴里吐出来的,是字正腔圆的人声,是听不出男女的中性,似二十来岁的青年,活力,圆润。

这是梦吗?

既然是梦,还好。

“旺旺旺旺旺旺,旺财,你你你你你,你怎怎怎怎怎,怎么会,会会会……”苏菲刚刚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梦。

但是,越加严重的口吃,暴露了他所处的环境,不是梦,而是真实。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梦里,苏菲口条一级棒,嘴上功夫厉害的不要不要的,绝对不可能结巴。

那么,这就不是梦。

他也敏锐的察觉了这一点,满头冷汗刹那而下,睁大了眼睛,惊恐的盯着旺财,一步步不由自主的后退,腿弯碰到床沿,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目瞪狗呆。

白正明走过来,伸出一只前腿,搭在他膝盖上,慢条斯理的说。

“菲菲,你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我就陪着你,从小孩到少年,又从少年到青年,再从青年到中年,然后到老年,菲菲,你这么害怕我吗?”白正明说。

眼神和蔼可亲,像自家慈祥的长辈,看向自己的晚辈。

总算是彼此相处了半个世纪。

苏菲勉强压下心里的天大惶恐,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眨巴着还有些惶然的眼睛:“旺财,你怎么会说,说人话呢?”

白正明摇摇头:“一刻半刹说不清楚,以后你自然会明白,跟我来。”

苏菲转头,似哭似衰的叫了一声娘。

“娘,旺财说……”

“它可不叫旺财,你什么时候听到我叫它旺财了?它没胆子害你,你去吧。”苏天娇起身,指了指白正明,然后杵着木棍拐杖,颤颤巍巍,弱不禁风的转进内堂,消失了身影。

苏菲呆呆的站着,良久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之后,禁不住连连后退,张大了嘴巴,浑身汗毛突然炸了起来。

神色惶恐,脸庞抽搐,眉毛狂跳,嘴唇颤抖。

她还是我苏菲的老娘吗?

它还是我认识的旺财吗?

想了整整半个时辰,没有进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苏菲决定跟着旺财去。

不奢望证实某些事,只为了一探究竟。

苏菲出门,旺财在院子里等着他,看到他出来后,什么也没说,掉头向莽山而去,苏菲沉默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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