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县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魏旭坐在爷爷身边，一言不发，甚至连眼泪都没有了。爷爷就那么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魏旭实在不能相信，下午还见面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到了晚上，怎么就阴阳两隔了。
凌晨了，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汽车向前行驶的声音。车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说话，偶尔传出一两声吸鼻子的声音。魏旭看着父亲，只见他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上，魏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知道，父亲的心很痛。
车窗外黑漆漆的，今天晚上连月亮都没有。两旁的树木，像鬼影一样向他们伸出了手。魏旭想努力将他们推远，但是似乎没有成功。
魏旭感到窒息极了，他想打开车窗，但是又怕车外的生物搅扰了爷爷的安宁。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呢？
突然，车子剧烈颠簸了一下，爷爷躺着的木板床也晃动了一下。魏旭和爸爸、叔叔慌忙将床扶好。魏旭知道，柏油路已经走完了，目前他们已经到了村口。
魏旭的家处在整个镇子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沟了。也许是资金不够，也许是他们村子太小，也许是他们村实在能力不足。当周围的村子相继都修好了柏油路的时候，他们村仍然是土路。
魏旭仍然记得自己骑自行车上学的那段岁月，晴天还好，土路和柏油路区别不大。可是遇到下雨天，整条路就变得泥泞不堪。泥巴糊满了整辆车子，根本就推不动。实在推不动了，魏旭就将自行车扔在路边，回家了。等到雨停了，路面干了，他再去用根小木棍，将泥巴弄干净，然后骑车去上学。
这两年好一些了，村干部带着全村人铺了一条石子路。结果，似乎更糟糕了，路面变得颠簸不堪。魏旭和爸爸、叔叔死命按着爷爷的床，好让他睡得安稳些。
终于到家了，当汽车停下来的那一刻，魏旭就听到大门吱嘎响了一声，紧接着奶奶就跑了出来。随着一声哀嚎，寂静的小山村似乎都被惊动了，泪眼模糊中，魏旭听到左邻右舍的门都响了。
片刻功夫，魏旭家的小房间里坐满了人。大家都默默不语，只是一支接一支不停的吸烟，瞬间房间里乌烟瘴气的让人窒息。魏旭缩在一个角落里，他知道此刻他只能呆坐在这里，他也只能呆坐在这里。
“佩峰，佩良，人已经去世了，你俩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逝者已去，你们俩作为儿子，不得不担当起一切。”说话的人叫魏力民，魏旭跟他很熟悉，他是爸爸在村里的好朋友。虽然两个人年龄差距很大，但是两个人很谈得来。魏力民也是他们村的能人，谁家有个红白事，都请他去当主事。当然，他也不负众望，每次都办的妥妥帖帖的。
魏旭看到父亲和叔叔终于将耸拉着的脑袋抬了起来，特别是魏佩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此刻，他是多么希望得到好友的支持啊。
“老人家是我们村的能人，一辈子走南闯北，走过的桥比我们有些人走过的路都多。可惜了，天妒英才......”魏力民的话还没有说完，魏旭的奶奶又一次大哭起来。村里的几个妇女赶紧过去解劝，好一会儿，哭声才渐渐停下来。
“谁都没有料到，老人家会这么早仙逝。以我的了解，应该什么都没有备下吧。”魏力民说着，用探寻的眼光看了一眼魏佩峰。
“是啊，谁会想到呢？啥也没有备下。”魏佩峰说着，头又低了下去。刚才的低头是由于悲痛，现在的低头可是实实在在的压力了。家里为了供养两个孩子读书，已经捉襟见肘了。眼下苹果树刚开花，投资了不少，可是收获要到秋天呢，现在哪里来那么多钱呢？
“衣服不用管了，我们都准备好了。”魏旭的奶奶终于停止了哭泣，看到众人再商量亡夫的身后事，知道自己必须说句话了。“他爸喜欢中山装，年前就买了几套，他不喜欢那些长袍短褂，里面穿套秋衣就行了。他爸说了，人死了就没知觉了，穿多穿少都没感觉，就不用浪费那些钱了。再说，他也不喜欢。”魏旭的奶奶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带了哭腔，同村的妇女又围上去安慰。
魏旭看着奶奶，一天不见，奶奶似乎更黑了。奶奶个子高大，这时候感觉背也坨了，身子骨更单薄了。这一晚上哭得都没停过，现在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
魏旭眼睛扫过一个角落，只见弟弟魏玮站在门口的柜子旁，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唉，这一晚上，他肯定也无法入睡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第二天上课。
魏旭知道，弟弟不爱说话，他带着素锦回家，弟弟只是跑前跑后，一会拿些吃的，一会跑到厨房帮忙。要不是现在刻意留心，魏旭都要把弟弟忘记了。
“衣服不用准备，墓地、棺材、孝服，还有白事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些都是需要钱的。我估摸着算了一下，这些花销，没有三千元下不来。”
“三千元？”魏旭脑子一下子乱了，自己的学费、弟弟的学费，还有以前妈妈治病的欠账，再加上家里开支，一年下来全指望着那些苹果树了。如今，苹果树才刚开花，肥料钱都是父亲赊账的，只等着苹果卖了，才能给别人还。这一下子就要三千元，父亲上哪里去借那么多钱啊？
魏旭看了一眼叔叔，叔叔只是木然的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听到刚才的说话。魏旭知道，叔叔作为一名教师，再加上他家孩子还小，家里还是有些存款的。如果叔叔和爸爸一起承担下来爷爷的丧事，说不定叔叔还能帮忙垫付一些，等到家里苹果卖了，再还给叔叔。
“佩峰家生活艰难，大家都知道，两个孩子读书，再加上前几年给媳妇治病，这个家也掏空了。我的意思是，老爷子的葬礼先由佩良负责，等到老太太的葬礼的时候，再由佩峰负责。你们看怎么样？”魏力民又接着说。
佩峰感激的望着老友，他家的情况只有他最了解。
“话不能这么说，我爸爸虽然去世了，但是我们是有遗嘱的。”魏旭知道，这个声音是她的二妈宋丽。
“什么遗嘱？”大家都有点愕然。魏旭心里清楚，遗嘱是爷爷两年前立的，当时魏旭也在场。
魏旭知道，当年的遗嘱上写着，爷爷的身后事由父亲负责，奶奶的身后事由叔叔负责。魏旭记得，当时遗嘱的见证人正是书记魏玉林。
“我可以证明，的确有这么个遗嘱，但是具体事项我不太记得了。佩峰，你将遗嘱拿出来，看看当时是怎么写的？”
魏旭看到父亲的嘴有些哆嗦，婶婶现在说遗嘱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遗嘱不在大哥那里，在妈那里，妈，你把遗嘱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宋丽转身对婆婆说。“遗嘱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爸爸的丧事是大哥负责，妈妈的丧事由我们负责。既然有遗嘱，我们还是按照遗嘱办吧。”
“宋丽，话不能那么说。老爷子去的突然，你大哥家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家现在的确艰难，你们是亲兄弟嘛，何必计较那么多？”魏力民有些生气。
“话不能那么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我们还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比较好。我们家佩良比较老实，等到妈的葬礼上的时候，别人再拿遗嘱说事，我们真是百口莫辩了。”
“佩良，你说，到底该怎么办？”魏力民知道自己动嘴皮子根本不是宋丽的对手。他不跟她一般见识，佩良是弟弟，是儿子，只要他说句话，宋丽也没啥好说的。
魏佩良没想到，魏力民会问自己的意见。说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亲爱的父亲没了，他的内心无比痛苦。别说是为父亲办葬礼，就算换回父亲的命，他都是愿意的。可是，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爱人宋丽。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知道，如果他答应的话，宋丽肯定会闹得父亲的葬礼不得安宁的。
魏佩良看了一眼母亲和哥哥，他的眼中有深深的歉意。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无能啊！魏佩峰看了一眼弟弟，他知道弟弟的难处，他不愿意难为他。
“力民哥，谢谢你的好意，就按遗嘱办吧。”
“可是......”魏力民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佩良和宋丽，便一句话也不说了。
接着大家又商量了一些其他事情，因为第二天还要忙碌，大家赶紧去休息了。
魏旭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刚才的一幕幕不停的钻进他的脑子里。然而，他又能怎么样呢？婶婶说的也没错，只是，兄弟情，骨肉情呢？魏旭不禁对即将的生活感到恐惧！
“哥哥，你说你会吗？”黑暗中，魏旭听到弟弟的声音。看来，这一晚上，对他的打击更大。他听出了弟弟的不安，也感受到了他的害怕。
“弟弟，你放心，我们不会，永远不会！”魏旭不知道怎么安慰弟弟。他能给的， 只有承诺，一辈子的承诺。
“恩，我相信，素锦姐姐不是那样的人。”魏玮说完，似乎放心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素锦，”魏旭心里想着。“这个家更艰难了，不知道素锦知道了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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