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太湖八友(2)

大船在前,红船在后,直向前驶,不多时就已远远望见无锡城。只见迎面一艘极大的三帆巨舟,自北而南,顺风驶来。巨舟前后左右围绕着十几艘小船,浩浩荡荡,声势极大。谢恩心道:“好大的船队!”但见三艘快艇自无锡码头驶出,箭般向那船队截去。

铁箫笛叫道:“是三弟他们。小强、老六,快迎上去!”

舟子小强、老六立即张起满帆全速前进。那红船也快速跟上。

谢恩大是兴奋,心想:“这位三哥必也是个性行奇特之士。”

只见那三艘快艇已拦在那船队之前,似乎正与船队上的人在争执。

再驶一阵,呼喝叱骂之声也随风隐隐飘来,不一刻间,谢恩就看清了那三艘小艇上站着的人,中间船上站着之人从背影看去,也是一青袍儒生,左右舟上之人一个极胖,一个却是满身破衣烂裳。

只听得身后一声大吼传来:“武三哥,全六弟,吕七弟,我们来也!”正是铁汉雷公嘴梁天龙。

谢恩耳鼓嗡嗡作响,心想:“没想到梁五哥内力竟也颇深,这门狮子吼功虽得他天生大嗓门之助,要叫得如此响,却也不易。”

顷刻之间,大船已经驶至,红船也如箭般跟到。铁箫笛大声道:“三位兄弟,怎么回事?”

那儒生装束的人道:“我们看他们如此大摇大摆、气焰嚣张地在咱们地盘上横行,忍不住拦住他们质问,没想到他们竟敢拒不受问。”

魏无邪叫道:“岂有此理!这些王公贵族不叫我遇见便罢,一教我遇见,必打他个稀里哗啦,他不求饶,竟敢反抗,太也岂有此理!武三弟,揍他们!”

那儒生向那巨舟上一五十来岁的高瘦老者喝道:“听见没有,再不识相,就要挨揍了!”

那高瘦老者神态倨傲,冷冷道:“讲打么?你们还不配!”

那儒生大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老者负手而立,道:“你们不配!”

那儒生、胖子、乞丐见他言语如此傲慢无礼,均都怒不可遏。

铁箫笛指着三人向谢恩介绍:“那儒生是咱们老三‘狂书生’武纵横,平时喜欢涂弄一些行、草、隶、楷、篆等书法,说是‘武纵横’,其实是‘文纵横’。那大胖子是老六全厉啸,有一个诨号为‘笑里拳’,恰是将他的姓名倒过来念。你看他是不是满脸笑容,他就是常常在大笑声中闪电般出拳的。那个醉鬼就是老七吕酕醄,自号‘李太白第二’,又自称什么‘吕九仙’,说是除八仙与李太白之外,这世上没人喝酒是他的对手。”

谢恩仔细瞧去,见那儒生武纵横右手握着之物细细长长,尖端生毛,果然是一支毛笔,左手物长长方方,却是一方砚台。那老六全厉啸果然天生是一付笑脸,虽在发怒之时,看起来也好象是在笑,肚子凸出,活脱脱便是一个弥勒佛。再看那老七吕酕醄,果然是一付醉态,双眼似开似闭,脸上神情懒洋洋,似乎直想睡下去,双手还各握着一个酒壶,腰间围了一条铁腰带,挂着四五壶酒,心想:这吕七哥果然是嗜酒之徒,不愧李太白第二、吕九仙之称。

但见那大胖子全厉啸脸上已堆满了笑容,道:“老小子,竟敢不听俺全六爷的话,的确是欠揍!”仰天哈哈哈大笑三声,蓦地里一拳击出,快如闪电般打向那高瘦老者的胸口。

只听蓬的一声闷响,那老者不避不让受了这一拳,却是纹丝不动,冷冷的道:“你真的要逼我出手?”

太湖八友脸色齐都大变,全厉啸这一拳虽只用了一成力,但寻常人物中了这一拳,怕不筋断骨折,立受重伤,但这一拳打在这老者身上,却没事人一般,可见这人内力之深,只怕已远在太湖八友之上。太湖八友心知遇上了高人。那全厉啸的笑容更一下子僵住。

谢恩初入江湖,有所不知,这太湖八友在江南一带武林中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但侠肝义胆,济弱扶贫,武功上的造诣也是有名的,在姑苏太湖一带更是少有敌手,不料这陌生老者坦然受全厉啸铁拳一击却面不改色,八人焉能不惊?

红船迅速驶前,苏红酥立于船头,双手抱拳道:“阁下好深厚的内功。不知是何方高人,驾临敝地,有何见教?”

高瘦老者道:“我不是什么高人,来到贵地,只是路过,并不是想找各位碴子。这就别过。”

苏红酥道:“且慢。有贵宾驾临敝地,太湖八友不曾远迎,已甚为失礼,若还不知请贵宾屈尊到敝舍一游,传之江湖,岂不让人耻笑我们八人太不懂待客之道?”

那老者冷笑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强留?”

苏红酥道:“不敢。只是太湖乃太湖八友栖身之所,若让远来佳宾不明不白地当面错过,太湖八友也没脸在江南武林混了。”其意还是要对方吐露来历。

谢恩暗暗喝采:“看来每遇外人,都是苏小妹出面。苏姑娘口齿伶俐,才智卓绝,果然是不同凡响。”

那高瘦老者道:“姑娘盛情,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并非武林中人,也从没听过太湖八友之名,当面错过,你们不算失礼,也不用担心江南武林人士耻笑。”

这番话听起来客气,但语意中的傲慢更加表露无遗。太湖八友见他显然根本没把自己八人放在眼里,个个气愤交加。武纵横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脾气却最是暴躁,首先就忍耐不住,喝道:“看打!”飞身掠上那瘦老者的船,右手笔当胸直点,左手砚斜里横砍。

那老者冷笑一声,左手倏地探出,竟是后发先至,迳点武纵横胸口膻中大穴。武纵横忙侧身躲过,砚台翻转,倒扣他手臂,毛笔顺势下划,一变三式,连点他胸口“玉堂”、腹部“中脘”与小腹“气海”三穴,手法巧妙,变招精微。

谢恩喝采道:“好!”只见那老者竟不避他来招,左手微晃,已袭至武纵横面门要害。武纵横霎时只觉眼前一片眼花缭乱,竟看不清敌招,大吃一惊,双足一点,急退七尺,笔砚相交,当的一声,在胸前摆了个攻守皆备之势。声音激越,笔与砚竟都是钢铁所铸。

那老者并不乘势追击,负手背立,斜睨着众人。

全厉啸见势不妙,飞身跃上来船,道:“三哥,我来助你。”别看他身躯笨重,这一跃却是动作轻盈,落在船上有若一叶坠地,稳稳地更无半分动晃。

武纵横沉声道:“好。”两人打个眼色,一左一右,双双攻上。武纵横笔砚扫、砍、点、打、扣、撞,寻瑕抵隙,着着进击;全厉啸双拳直上直下,招式简单,但却刚猛无比,左一拳右一拳,拳如雨点,也是逢隙即入。两人一简一巧,一刚一柔,配合得纯熟无比,显是相互间早有默契。

那高瘦老者在拳风笔影之中穿插来去,身形飘忽,武纵横、全厉啸连攻十余招,竟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半点。两人脸色逐渐凝重起来。那老者不但轻功奇妙,武功也极为诡异,每一招攻出,无不后发先至,迫得两人手忙脚乱,回招自守。

李太白第二吕酕醄见势不妙,飞身掠起,人在半空,左手酒壶已脱手掷向那老者,叫道:“兀那老汉,俺吕九仙与你干一杯!”人随身至,落在船中,忽地脚下一个踉跄,似欲滑倒,但人已随着踉跄之势,掩至那高瘦老者身后,去拿他背心至阳大穴,身法灵动之极,使的正是醉拳心法。谢恩心道:“太湖八友武功虽尚未臻一流境界,却是各有奇妙之处。”

那老者将酒壶一拨一引,反打武纵横,正要乘势进击,忽觉背后生风,至阳穴已处在对方拳风之下,不由微惊,向左冲出一步,回手反打。吕酕醄早移开身形,东一倒西一歪,摇摇摆摆地在他背后晃来晃去,寻瑕抵隙,攻其虚弱之处。武全两人,则从正面攻上。那老者身处三人围攻之下,面不改色,从容游斗,而武纵横三人一个笔砚纵横,一个拳势刚猛,一个步法灵诡,武功各擅胜场,攻守默契,配合无间,也逐渐扳回颓势,一时四人斗成了平手之局。

铁箫笛看得暗暗心惊,这老者来历不明,以一抵三,竟然不落下风,江南武林可从未闻有这号人物,心中揣测:莫非他们是来自北方强敌金国或者西域?念头至此,深感不安。苏红酥道:“二哥,这群人行迹诡异,说不定暗藏阴谋,我看咱们非得把他们拿下来问个明白不可。”这话正合铁箫笛心意,道:“小妹说的不错。四弟,五弟,请你们助三弟他们一臂之力,务必把这老头擒住。”

李三手梁天龙齐声道:“是。”各展身手,飞身跃上来船。梁天龙见那老者正向自己这边移来,当下大吼一声,一个直拳,踏步进击。那老者见来拳刚猛无比,不敢硬接,向右一晃,避了开去。忽见人影一闪,风声微动,一人竟快如闪电般抢到自己怀中来,不由大吃一惊,左掌护胸,右掌向外急推,掌力奔涌而出。来人嘻嘻一笑,身子一扭,已躲了开去。同时左右两胁、后背、下盘已有四股劲风袭向那老者要害。那老者急忙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跃起,凌空倒翻,远远地退在一丈之外。

只见李三手手中拿着一物,状似腰牌,腰牌正面似刻着一个银色的圆,正在嬉皮笑脸地玩弄着,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呀?”

那老者面色大变,探手入怀,手臂顿时僵住,久久拔不出来。

李三手做个鬼脸,道:“怎么样?刚才我若不是偷你的东西,而是在你的胸口上插上一根毒针,你会怎样?”原来李三手外号神掱,于偷窃扒盗一事最是拿手。在他未成名以前,本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偷,后来受一高人点化,练成一身武功,但毕竟旧习难改,于是就将所学武功运用于偷窃之中,终练成这独此一家的绝技。适才与那老者微一接触的瞬息之间,已将他怀中之物盗到手中。

那老者脸色铁青,目露凶光,道:“你这是自找死路。”尾音未落,突然欺近,左手一把抢过李三手手中腰牌,右掌已向他头顶迅拍而下。

武梁全吕四人俱都大惊,笔砚拳脚齐向那老者攻去,但其势已非救李三手,而是攻那老者必救之处,以使其心有忌惮,不敢对李三手下狠手。那老者抢到腰牌之后,见四人来势极猛,也不敢强行下手,右掌在李三手肩头一按,借势飘起,退出丈余,四人的攻势已全部落空。李三手死里逃生,已惊出一身冷汗,脚下一滑,退至四人身后。

那老者阴恻恻地道:“是你们自己要寻死,可别怪老夫辣手无情了!”

李三手心口还在怦怦乱跳,兀自嘴硬,叫道:“呸,你有这个本事吗?”

话间刚落,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他一人是不行,但若加上我们几个呢?”

李三手听声音就在自己耳边,猛一回头,只见三人齐刷刷地正站在自己身后,这一回头,还差点与一人的鼻子相撞。李三手吓得大叫一声,腿也软了。

武纵横等人也都大惊失色,这三人恍如鬼魅,何时到了身后竟是丝毫不觉,若是他们乘虚偷袭,自己五人哪有命在?

只见这三人一人也是书生打扮,三十五六岁模样,手摇一把折扇;一人是个青衣道士,道袍胸口绣着一副八卦图,右手挽一柄拂尘,三绺长须,闭目垂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还有一人乃是个高鼻深目的光头喇嘛,手中持一根拐杖,拐杖头上顶着一个骷髅,白森森的甚是吓人。瞧三人衣着兵刃,似均非中土人氏。

观战的魏无邪、铁箫笛、苏红酥三人也齐都大惊,不约而同从各自船中射出,一道红影,两道青影,轻飘飘齐落于五友当中,身法各异,或轻盈,或迅捷,各有其妙。

谢恩拍手赞道:“好!”

那西域喇嘛用生硬的汉语喝道:“好什么好,你也一并下来受死罢!”

谢恩道:“阁下误会了,小可是个读书之人,于这打打杀杀之事,素来不喜的。”

那喇嘛骂道:“他奶奶的,是个掉秀才的酸书袋。”他汉语本不熟,于一些话语中的俚俗之语更是不甚了了,竟将一句“掉书袋的酸秀才”说成了“掉秀才的酸书袋”。

谢恩哈哈大笑道:“不是掉秀才的酸书袋,是掉头发的臭秃驴。”

那喇嘛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恩笑道:“去问你姥姥吧!”

那喇嘛怔在那里,过了半晌,又道:“什么是姥姥?”却见谢恩已走入船舱,不再理他,不由骂道:“你姥姥的乌龟儿子王八蛋!”

苏红酥接口道:“那不是说你吗?”

那喇嘛回过头来,向她瞧了一眼,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往她尖尖雪白的下巴托去,道:“美,真他妈美的邪乎,不如给我阿多摩……”

一言未毕,忽然从那一直没动静的巨舟之中飘出一个清脆的童声:“该打!”

那喇嘛阿多摩一震,顿时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双手连环,啪啪啪一连自打了十几个耳光,道:“我该死,我该死。”

苏红酥等大是奇怪,这喇嘛武功了得,实是江湖中的一把好手,居然会对一个童子怕成这样,不由相对骇然,心中更是起疑。

巨舟船舱中又飘出那个童子的声音:“还不快动手,将这些祸胎斩除干净。泄露机密,唯你是问。”

那喇嘛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磕头道:“是,属下遵命。”一跃而起,手中骷髅拐杖一摆,晃了个杖花,向苏红酥当头击下,那里还敢再有半丝怜香惜玉之心。

苏红酥急忙闪身退避,从腰间解下一根丈余长的红绫,迎风抖得笔直,带头上系着的两个银铃,叮当乱响,逢隙攻入杖影之中。

这喇嘛一动,太湖八友立时齐动,太湖八友一动,那道士、书生、高瘦老者也一齐展动身形,攻击而上。霎时间这条窄窄的小船中人影翻飞,彩带飘飘,拳风腿影,此来彼去,十二个人翻翻滚滚,斗成一团。

谢恩凭窗临望,见太湖八友靠着互相呼应,连环夹击之功,起先还能稳住阵脚,但数十个回合之后,杖风扇影渐渐扩张,太湖八友已有不支之势,再看那高瘦老者四人,却是游刃有余,气劲悠长,显然已稳操胜券。

再斗片刻,笑里拳一声痛呼,显是已中了招,紧接着砰砰两声,吕酕醄腰间的酒壶被击碎了两个。苏红酥鬓影微乱,**吁吁,叫道:“快,将船弄翻,跟他们在水里……”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被一阵绵绵密密的杖影紧紧罩住。但各人自保不暇,哪有余力再去将船弄翻。

谢恩见再不出手是不成的了,大声叫道:“喂喂喂,住手!你们千万别弄出人命来!”从铁箫笛的船上直挺挺地跃下,恰恰落在苏红酥身旁,口中兀自乱嚷乱叫:“臭秃驴,住手,住手!”

那喇嘛哪管他死生,骷髅拐杖一招“拖泥带水”,虎虎生风,向两人拦腰扫来,来势颇为猛恶。

苏红酥大惊,一把推开谢恩,叫道:“危险,快退开!”但那根拐杖的骷髅头挟着猎猎劲风已扫至谢恩腰间五寸处,其势退避已然不及,苏红酥大惊,不顾一切地往骷髅头上扑去。

谢恩笑道:“多谢你啦!”右手搂住苏红酥香肩,左手快如闪电般地抓出,那骷髅头横扫而来,正正撞入了他掌心,他立即潜运内力,沿杖直袭上去。那喇嘛正自高兴,满拟要将两人一举击毙,正待顺势挺进,岂料拐杖一滞,竟被牢牢定住,动弹不得,同时一股奇特的暗劲沿杖直袭而来,从掌心劳宫穴顺手厥阴心包经向心脉迅速推进,这股内力强劲无匹,片刻间便已攻至肘弯曲泽穴,不由骇然失色,心知一至心脏,必死无疑,急忙松手弃杖,飘身后退。

谢恩反手挥出拐杖,当的一声,一柄铁扇冲天飞起,那书生登登登一连退了五六步,胸中气血翻涌,身躯急颤,差点掉下船去。只听嗤的一声,那柄铁扇已没入水中。

谢恩身形电退,瞧也未瞧,拐杖仍是反手挥出,攻那道士。那道士刚舞起拂尘,只听见嘶嘶声响,拐杖已穿透拂尘,将他的拂尘与骷髅头搅在一起。那道士虎口剧痛,拿捏不稳,拂尘脱手,谢恩手臂一振,拐杖带着拂尘,双双飞入水中。谢恩身形不停,已攻向那高瘦老者,身法奇快,有如鬼魅。那高瘦老者急待闪避,胸口一紧,膻中要穴已被抓住,顿觉浑身酸软,内力全失。谢恩哈哈大笑,身形一退,不知怎的,那道士的胸口也已被他抓住。

那巨舟船舱的垂帘之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子诧异之至的惊呼声。

那喇嘛与书生何曾见过谢恩这等快如闪电、捷若迅风、诡似鬼魅的身法武功,一时又惊又骇,怔在当地,作声不得。其余诸船众人尽皆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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