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开元十七年,剑南道北部的蜀州,位于东城边青玉观的后山上,传来一声惨叫。
“青哥,快点……快点回来……哎哟哟……啄死我了!”
发出惨叫声的是一个年约十岁的胖道士,肥胖的脸蛋因疼痛而挤成一团,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只硕大的雏鸟正咬着他右手上的肉不松口。小道士使劲甩手,却被那雏鸟紧咬不放。
“哈哈……忍着……来了!”
只见草丛中跃出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年,眉清目秀,一边笑道,一边跃上前,将一包用树叶包裹的物事放在地上,然后双手使劲去扳雏鸟的喙。
“哈……说了让你别动吧?!”扳开鸟喙后,苏青赶紧树叶里的东西挑了出来,送到鸟嘴前。
“谁想你挖个蚯蚓去这么久?!”胖道士揉着被啄的手,抱怨道,“就想吃个荔枝的来着,就被你啄到了!你个臭鸟,刚才要不是道爷帮忙,你现在已经成了那大长虫的腹中之物了!”。
“嘻嘻……还好意思说呢,你一见那条黑蛇,魂都吓没了!……诶,它怎么不吃啊?!”见大雏鸟无动于衷,而且不似刚才那般凶悍,神情萎靡,苏青疑惑地说道。
“这臭鸟看着像雕!”胖道士一边言道,一边防着幼雕再攻击自己,“蚯蚓怕是不吃的!”
“你确定……?”苏青随口答道,同时下手拨弄着雏鸟的羽毛,像是寻找着什么。奇怪的是,雏鸟并不反抗。
“呀!胖子,你看,这里受伤了,怪不得……!”
胖道士定睛一看,只见苏青拨开处,大雏鸟的一只腿上露出了伤口,已成黑紫。
“怕是刚才那条大蛇咬的!看这情况,怕是中毒了!”苏青道。
“那怎么办?!”胖道士一时不知所措。
“蟒蛇毒性不强,看情况这幼雕所中毒也不深,否则的话早就没事了!”苏青分析道,“这样吧,现在下山,我去求我师傅!”
“苏青,怕是你师傅不肯!”胖道士说道,“你师傅平时就知道熬药炼丹,对你也是不闻不问的,给你救这只破鸟?想想吧,哼哼!再者说了,我师傅爱干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把它弄到道观,我师傅他老人家肯定不答应!”
“就你话多!要是当初我师傅不收养我,说不定我早就被野狼叼走了!”苏青笑道,“再说,难道咱能见死不救?别让你师傅知道不就得了?!先带回去再说。”苏青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道袍,包上幼雕,“我拿着它和荔枝,你背上我师傅要的草药。”
“一会儿回去给我留点荔枝啊,别全给了狗尾草了!”见自己干了重活,胖子对苏青抗议道。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苏青嗤笑一声:“赶紧下山,晚了怕来不及了!”
青玉观位于蜀州城的东门外的无名山上,建成有些年头,供得是上清帝君,所以应该算是上清宗。传到王道士手里,正赶上当今皇帝推崇道教,于是这王观主广收门徒,前前后后网罗了好几个弟子……嗯……算上胖子共三个纳入麾下,自称“扶风子”。又使出手段,攀上蜀州刺史,而刺史也是秉承天子崇道之圣意,给青玉观广拨钱粮,修葺道观,重塑上清帝君金身。数年下来,青玉观果然是仙气隐隐。
六年前,来了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个小孩,就是苏青,前来挂单。中年道士自称姓苏,却不言道号,只道是上清弟子,略懂医术,下山后游历经年,前不久路拾一个幼儿,故此行动不便,今后欲在青玉观长期歇脚。王观主见这李道士相貌堂堂,既是上清一脉,又懂医术,当下客气地答应下来。想不到几年下来,这苏道长既不诵经坐课,也不悬壶济世,除了熬药炼丹,便是采集熬药炼丹用的药材。特别是最近这一年来,能从后山上采着的药,都让小徒弟苏青代劳。这让王观主心生不满,不过好在这苏道长有时让徒弟拿着丹药换得钱财,也算能自食其力。再者苏青年幼,日常吃穿用度其师傅也不怎么过问,王道长怜其身世,便也不多说什么。
苏青与胖道士两人下得山来,刚进道观,就听到王观主,也就是扶风先生的说话声。
“用剑要力贯于臂,要有泰山压顶之势!广耀子,你刚才那招有气无力,要不是广元子及时撤招,恐怕你的右臂现在已经见红了!”
苏青知道扶风先生又在教授两个弟子其独门剑法。据说扶风先生这剑法,乃是历代观主相传,本来唤作“青玉剑法”,但刺史觉得没有气势,于是乎在刺史的“建议”下,改名为“落日剑法”。落日剑法,本来非扶风先生弟子不可传,不过扶风先生倒也不敝帚自珍,有时候见闲下来的苏青在旁看众弟子练剑,扶风先生也不驱赶,甚至亲自示范。
苏青二人是一大早偷偷地溜出道观的,此时正待从众道士后边的侧门偷偷溜进去,好死不死地,衣服中包裹的那只雕儿发出“啾”的一声,清丽而响亮,甚至让正被师傅训斥的广耀子打了个激灵。
“嗯……?”端坐一旁太师椅上的扶风先生抬眼瞄了一下。“广成子,苏青,你们俩这一大早干什么去了?!鬼鬼祟祟地兜里藏着什么物事?”
“回观主,我师傅急用一些草药,所以一早就去后山采摘些。我一个人害怕,就让胖……广成子做个伴。”苏青答道,“这兜里是一只受伤的幼雕儿,怪可怜的……”
“是……是的,师傅……”
胖子嗫嚅着道,眼睛却不敢正视扶风先生。胖子本姓穆名婴,本是山下居民,母亲病逝,爹爹戍边经年没有消息,于是被扶风先生收入门下,道号广成子,暂时来说,是扶风先生的关门弟子。因年纪尚幼且怜其身世,故此扶风先生对其管教不甚严厉。而因为与苏青年纪相仿,因此两人经常玩在一起。
“苏青,你莫要拿你师傅搪塞贫道。你虽然不是贫道弟子,但也是我青玉观的门徒。看你聪明伶俐,也得用在正道上不是?你丹田先天受损练不了内功,练练外门功夫也行啊,即使不练外门功夫,好歹也跟你师傅学学炼药也不错!成天不务正业,这可如何得了?!还有,青玉观乃道门清净地,莫要带入那打搅我等清修的东西!”
“扶风先生,这雕儿待我让师傅医治好后,马上就放了走。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观主成全!”苏青乞求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见苏青身为道家弟子,居然口言佛家真言,扶风先生喝止道,“你师傅也是,从来不肯好好管教于你,唉……!”
扶风先生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苏青。转头看向广成子,接着说道,“广成子,明天开始,你也正式开始练习本观剑法,由你大师兄广元子教授!今后未经为师允许,不准外出!”
扶风先生说罢,看向身旁一个身量高大的年轻道士,说道,“广元子,为师倦了,你继续督促广耀子练剑”。
说罢看了一眼广成子,转身走了。
“惨了……!”
胖子见师傅临走前一副烂泥巴扶不上的眼神,低声嘀咕了一句,一脸苦相。
广元子年近三十,得王观主亲传,曾凭手中长剑数招之下擒住蜀州府悬赏的淫贼。平日总是板着个脸,胖子最是怕他。
“嘻嘻……”
苏青见扶风先生走了,拍了一下胖子的肩膀,接过其手里的草药,又冲广元子和广耀子扮了个鬼脸,快步往西厢房走去。
“苏青,且慢走,让贫道看看,说不定趁这会儿那雕儿还活着,交给我到山下还能卖了换钱!”
师傅不在,广耀子便无甚忌惮,冲苏青打趣喊到,“换的钱给你一半咋样?!”
广耀子是扶风先生的第二个弟子,年纪也就比苏青和胖子大个六七岁,长得像个猴儿,口无遮拦,属于嘴烂心不烂的主儿,最是贪财。苏青惦记衣兜中的雕儿,不理广耀子的揶揄,快步到得西厢房外。
门开着,一中年道士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中年道士方脸长须,神色憔悴,似是长年思虑过甚所致。
“师傅,弟子回来了!”
苏青将草药及荔枝放在门外,恭谨地走到那中年道士跟前道。
这中年道士正是苏青的师傅苏道长。
“嗯,草药挖回来了吗?”
苏道长眼睛并未睁开。
“禀师傅,除了您要的金龙子,弟子还挖了些鱼腥草回来!”
“嗯,那你下去歇息吧。”
苏道长还是没有睁眼。半晌后,感觉到苏青并没有离开,便睁开了眼睛。
见徒弟拎着一个包袱,站在面前欲言又止,便道:“还有什么事情?”
“师傅,弟子从山上拾回一只受伤的幼雕,是被一条蛇咬伤的,已经奄奄一息,恳请师傅出手搭救。”
“天道循环,既然是快死了,那就随天命吧!”
苏道长瞟了一眼徒弟手里的雏鸟,又闭上了眼睛。
“是,师傅。”苏青知道师傅脾气,当下对师傅施礼后,走进里屋,也就是自己的房间。
本是满心的欢喜化作心有不甘。
“哼,不治拉倒,我自己来!”
苏青心道。当下将雕儿从衣服里放了出来,放置在自己床上。那幼雕斜着身子半躺着,好像没有力气,眼睛半开半合,似要睡去。
“雕儿啊雕儿,别人见死不救,我只能勉为其难的试试了!治好了是你的运气,治不好,那你只能随天命了!”
苏青大声说道,还故意把“随天命”加重了语气,显然是让外面的师傅听到。
说罢,苏青便要自己动手为雕儿驱毒。
原来,从苏青记事起,有时摔伤流血或者误食野果中毒后,师傅不是让苏青敷药或者吃药,而是用一种奇怪的咒术给自己止血或者驱毒,说也奇怪,这咒术疗效却是十分灵验!苏青觉得好玩,经常缠着师傅教授自己,但每次师傅都严词拒绝。
既然师傅不肯教,那苏青就偷学。于是每次师傅施展咒术,苏青便用心记忆,包括咒语与手势。为此,苏青有时还特意给自己弄点“意外”出来。
苏青回想了一下平时师傅施展咒语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盘腿坐在幼雕前面,双手摆出奇怪的姿势,闭起眼睛,想起师傅平时所念咒语,嘴里念念有词,半晌过后,眼睛忽的睁开,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幼雕。
“驱!”
半晌,未见有任何动静,那幼雕还是那鸟样。
“再来!”
苏青心有不甘,又想了想平时师傅的给自己治病时施展的样子,嘴里再念口诀,闭眼再试。
“驱!”
还是未见动静。
苏青心中猜疑,“口诀是亲耳偷听到的,肯定没有问题。手势不对?不应该呀,平时师傅就是这样的。”
“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唉,没有内力加持,事倍功半!”
正待再试,门外传来师傅的声音。
苏青心道:原来师傅不肯教我,不是之前所说的“怕我招来祸端”,而是此术竟然需要内力加持。
正待放弃,转而一想,不对啊,师傅说事倍功半,那就是说没有内力也行啊!
正疑惑时,又听得师傅说道:
“道家鬼医三字经,驱,愈、生!驱者,驱邪魔于体外也;愈者,愈皮外之伤也;生者,正五脏六腑之气也!此三者,莫不是用我四两之力,拨天地千斤之力为我所用,治病活人,逆转天道之道也!”
苏青一听,心道这些话师傅原来可从未说过,难道今天破例要传授自己?想到此,便凝神静听。
“欲借天地之力,须入天地之门!眼耳口鼻身意,俱入其中,浑然忘我,此乃贯通天地之道!”
“浑然忘我,贯通天地?”
苏青来回仔细体会这八个字的意思,摒除心中杂念,闭目冥想,浑然忘我。
“驱!”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苏青照例再试了一遍。待满心期待睁眼,却发现那雕儿似乎毫无变化。
“孺子不可教,午时快到了,赶紧去帮厨吧!”
“知道了!”苏青答道:“雕儿啊雕儿,我是尽力了,看来你只能顺应天道了!”
说罢,苏青推门而出,看了一眼依然在打坐的师傅,冷哼了一声,往外走去。
“站住!”
身后传来命令。
苏青止步却没有回头。
“你见为师的《肘后方》这本书了吗?”
苏青本以为师傅回心转意了,没想到却是关心他自己的什么破书,当下回道:“弟子未曾见到!”
“那是你师祖传给为师的遗物!”
苏道长长叹一声后,对苏青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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